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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对不起

他能说什么,她已经定了他的罪不是吗?但她好像并不排斥卡奥利的存在,对他来说甚是欣慰。

“你够了没有!!”安德鲁不说话,米修却被惹怒了,“这和安德鲁根本没有关系,如果你要责备,要怒骂,应该冲着我,卡奥利的出生完全是我一手策划的。”

“什么意思?”她诧异于米修的愤怒,他的眼里表达出的愤怒仿佛在控诉,所有的错其实都是她引起的。

“慕容悠,你扪心自问,如果当年你知道自己怀了安德鲁的孩子,你会怎么做?”

她颤抖地揪紧狄克的手,“我怀过孕?”

狄克回握着她的手,听到米修的话,他不似她的诧异,是酸楚,明知道不该去介意,可身为男人,有些事情不是理智就能摆平的。

“你以为呢?克隆吗?”他嗤之以鼻,“你太看得起我米修了,要是我真能那么做,我才不会弄个孩子给安德鲁,克隆一个你不是更好,你的确怀过孕,只不过你当时疯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先不谈你到底记不记得,如果你当时没有疯,当你知道怀孕了,你会把孩子生下来吗?”

她无法回答,她没有把握,如果当年她知道自己怀了安德鲁的孩子,她会想生下那个孩子吗?

“以你当年的恨,这个孩子绝不可能存活在世上,当年,安德鲁知道你的心智疯了,怕怀孕对你造成伤害,连考虑都没有,就要我动手术拿掉孩子,即便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他依然要这么做。可我很清楚,这个孩子的意义有多重要,我知道你迟早都会离开安德鲁的,没有你,安德鲁会折磨自己,他会想要死。一个对你来说只会让你更加仇恨安德鲁的孩子,却是安德鲁活下去的希望,你根本没有资格责备他,因为你一开始就放弃了做母亲的权利。”

她想矢口否认,但米修的咄咄逼人让她无法反驳。

他说得对,如果是五年前,这个孩子一定不会存活于世上。

如今这个孩子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么的可爱,那么的惹人怜惜,在她没有恨的情况下,他的乍然出现,让她这个母亲产生了愧疚,她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安德鲁。

错的人是她才对。

米修见她已无刚才的怒气,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替你做了手术,但没有让这个孩子消失。”

“那么他……”那么他是怎么长大的,听米修的意思他替她动手术的时候,那孩子顶多还是个胚胎,没有了母体,他怎么能够活下去。

“人工母体成长机。”米修说出一个艰涩的医用器材,“这个细节我不想多说,只想告诉你,卡奥利是你亲生的,只不过你没有尽过一点母亲的责任。”

这最后的一句,让慕容悠颤抖。

“米修,你说得太过分了。”安德鲁不忍见她自责,出声制止米修再说下去。

“我说的都是实话,既然卡奥利的身份被拆穿了,干脆就把所有的事情挑明了。”

卡奥利是无辜的,他不想再看到他露出的哀伤的表情,他还是个孩子。

“你说得对,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一个连孩子都遗忘了的母亲,根本不配做母亲。

她捂住脸,当事情的真相被公布出来后,她有什么脸去见卡奥利。

“我想静一静!”

“悠……”狄克担心她会钻牛角尖。

“让我静一静。”

狄克只好妥协,与安德鲁和米修一起退出了房间。

门被关上,她埋首在被单下,泪水决堤而出。

门轻轻地又被打开,她以为是狄克,“让我静一静好吗?”

来人没有说话,似乎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您是不是讨厌我了?”哭哑了的嗓音在空气里显得凄楚无比。

慕容悠一颤,翻开被单,便看到握着门把手站立在门口的卡奥利,他皱着小脸,泪痕犹在。

“对不起……”他本来想跟着大人们一起离开的,但他还是想进来看看她。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根本没有任何错。

“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错,他只知道,他的出生,似乎让她很不开心,想到这,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过来!”

他怔怔地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但心里的渴望始终比犹豫来得剧烈,他飞快地扑进她怀里。

“我知道您不喜欢父亲,父亲也不让我来看您,我也知道我不是您期望的孩子,可是我很乖,我真的会很乖。我只想要一个母亲,像安迪他们一样,可以有母亲抱,有母亲做的甜甜圈,我更想在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能牵着母亲的手回家。求您不要讨厌我,我会很乖的,如果您不想看到我,我会跟父亲回去,只求您不要讨厌我。”

他把心里的害怕都说了出来,他不期望和三胞胎一样能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只求她能有一点点喜欢他,知道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儿子存在。

他的每一句话都戳痛了她,他所说的那些,本就是母亲该为孩子做的,可是在他的童年里,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反而还要他来恳求。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孩子心里的伤,她该拿什么来弥补。

她只能紧紧抱着他,还他本就该属于他的温暖。

“我可以叫您吗?”抬起头,他胆怯地问,想着只叫一次就好。

捧起他的脸,轻柔地抹干他的眼泪,她哭泣地点头。

他满是泪水的眸子瞬间亮出喜悦,胡乱地擦干眼泪,绽开最灿烂的笑容。

“妈……妈咪!!”

“再叫一次!”

“妈咪,妈咪,妈咪!!”他大声地哭喊着。

血浓于水,母子间的羁绊不会因为时间而流逝,应该好好珍惜这迟来的相认,还不算太晚,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她会倾其所有来弥补这个被她遗忘在回忆里的孩子。

她的孩子,她的卡奥利,她真正的长子。

在慕容悠坚决要求下,她出院了,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面对这栋生活了五年的别墅,内心感慨万千,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怀念,仿佛她已经离开了好久,抚着庭院里她亲自栽种的薰衣草,走在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亲手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她觉得好满足,也好幸福。

“别着凉了!”狄克为她披上一件毛衣,她受不得风寒。

她轻轻靠在他怀里,“还是家里好。”

“我还没同意你回家,是你擅自决定的。”他的气还没消。

“可你还是跟着我回来了。”

“看着你我才放心。”总觉得她和阿洛拉之间隐瞒了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她的身体的确好了些,脸色也开始红润了,他是该放心了,但总觉得不对劲。

“我现在不是能走能跳了吗?”

“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医院总是比家里好。”那里有最好的医学器材,可是家里没有。

“阿洛拉二十四小时都跟着我,你还担心什么?”她牵着他的手沿着小径往主屋走去。

打开大门的时候,四个小家伙满屋子地乱窜,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瞧,他们也喜欢回家。”

“如果你把他们留在医院里,我会比较同意你回家。”狄克蹙眉看着她,四个孩子就像看到蜜糖的苍蝇嗡嗡地直扑而来。

“妈咪,妈咪!”他们争先恐后地围着她打转。

“先回自己房间去整理一下,然后到餐厅集合,妈咪做晚饭给你们吃。”

“噢!!”他们齐声叫道,迅速冲上楼梯。

待他们离开后,她感激地看着狄克,“谢谢你。”

“什么?”他正整理着被四个调皮蛋弄乱的沙发。

“同意让卡奥利和我们住一段时间。”

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整理。

她从他身后圈搂住他,“谢谢。”他的宽容让她感动,当卡奥利的身世在他们面前暴露的时候,他从没有表现出过不悦,他应该有的,可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她知道他心里一定不是滋味,这很正常,任何一个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妻子为别的男人也生过一个孩子后,不可能不去介意。

“你很疼爱他。”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尽管看到卡奥利,他就会想到另外一个男人,但他知道她想弥补这个孩子,说不介意是骗自己的,他还没有那么豁达。但只要她高兴,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她是他的妻子,是他们孩子的母亲,这就足够了,其他……见鬼去吧。

“我爱你。”她贴在他的背脊上,用这句话来表达她的心情。

他扬起笑容,将她搂在臂弯里,轻轻吻上她的唇。

“拜托,你们也不怕看到的人长针眼。”正抱着一堆食材的欧阳决,两只手都被装食物的袋子给占满了,没有办法遮住自己的眼睛,只好用空闲的嘴提醒一下。

“嫉妒啊。”身后的娜娜踢了他一脚,让他差点摔倒,“让开,你挡路了。”

“该死,你的嘴是干什么用的。”

“和你一样,吃饭用的。”

“你……”欧阳决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扭过头,哼,好男不跟女斗,“我先去把东西放到厨房。”

“真不知道你们俩是不是前世有仇,一见面就斗嘴。”卡尔手里拎着香槟也走了进来。

跟在他后头的是正推着很多仪器的阿洛拉,那些仪器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大大小小的放满了推车。

“狄克,麻烦把这些东西搬到你们房间去。”

只见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出来,阿洛拉也就算了,另外几个……狄克的脸都黑了。

“你们来干什么?”他接过阿洛拉手里的推车,语气很不客气地质问另外三个不受欢迎的人。

“庆祝悠出院啊。”卡尔晃动着手里的香槟。

“吃饭啊,不是说吃火锅吗?”欧阳决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娜娜垂着头,“我是来道歉的。”

三个人,三种意思,气得狄克拉长了脸,见此,慕容悠急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反正都已经来了,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她走到娜娜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要说的话不言而喻。

娜娜激动得快掉眼泪了,卡尔赶紧将她搂了过去。

“雷,来厨房帮忙吧。”

本来还想发飙的,但是一听到她的呼喊,狄克什么都忘了,黏着她往厨房走。

“先把桌子擦一擦。”知道男主人不高兴,欧阳决可有自觉了。

“那我来清理一下椅子,好久都没回来了,估计都是灰。”卡尔脱下西装也加入清扫的行列。

娜娜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够做太粗重的活,只好坐在沙发上发号施令。

一时间,气氛热烈得犹如以往他们每次聚会的时候,但阿洛拉的脸上没有喜悦。

厨房里,狄克正帮着慕容悠打下手,切切白菜,剥剥毛豆,做得很开心,虽然她的左手不太灵活,但她的右手在炒菜的动作上没有任何停顿,一气呵成。

晚上是宾主尽欢,仿佛过年似的热闹,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半夜时分,该是安歇的时候,慕容悠却睡不着,好不容易从熟睡的狄克那堪比铁链还牢的臂膀下抽身,刚下床,她就觉得四肢冰冷,仿佛身体里有一股寒气正拼命地往外涌,她扶着墙壁,缓缓地走到楼下,颤抖的手从冰箱里取出一个药瓶,费力地旋转着瓶盖,却怎么也打不开,手一抖,药瓶掉落在地上,刚想去捡,另一个人比她快了一步。

“阿洛拉?”

“我帮你。”她打开药瓶,倒出墨蓝色的药丸递给她,倒了杯水,在她吞服后,送到她手里。

“谢谢!”

“好些了吗?”阿洛拉审视着她的脸色,有着最浓的担忧。

“好多了,别担心。”她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的手术一般,脸色发青,还不住地冒着冷汗。

“这些药只能让你的症状推迟发作,可是不治本,我觉得还是回医院比较好。”这些药是她制作的,功效和副作用她是最清楚不过,这些药的成分会让她的脸色红润,体力也会瞬间提升,但这是表象,只是把她剩余不多的生命力集中在一起使用。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再浪费在医院里。”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垮的。”此刻的她犹如风中残烛,药已无用,这个药只能遮掩她的症状,却加速了她的死亡。

“我不想雷和孩子最后的回忆是在病房里,是我苟延残喘地躺在病床上,那太惨了。”她靠在墙壁上,等待着身体里的冰冷过去,“今天你也看到了,他们有多高兴,从头到尾都在笑,雷就是睡着了也在笑。”

“可他们早晚都会知道。”可能三天,也可能三个星期。

“我会撑下去的,不管多辛苦都会撑下去。”

“是我太没用了。”就算有五个学位又如何,仍是救不了她。

“谢谢你帮我隐瞒,这个真相要由你一个人来背负,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她握着阿洛拉的手,对她,她有太多的感激。

“你可以留在家里,但答应我,检查都不能免,只要你还活着,我是不放弃的。”

“好,我答应你。”

时间就在幸福的天伦之乐中流逝,一天,三天,一个星期……

清晨,慕容悠是最早起床的,而后是狄克,他总是黏着她,一起在厨房准备早点,然后她会用最甜的早安吻将孩子们从睡梦中唤醒,和他们一起用早餐,尽管她的味觉已经消失了,根本尝不出味道,但她却从未在下厨的时候出过纰漏,因为她已经练习过无数次,如何用调料的克数来增减味道的浓淡。

有时候,她的眼睛会沉入黑暗中,但她未曾让身边的狄克知道过,一个脚步声,一句话,一阵呼吸,她都会知道他在哪里,离自己有多远。

当她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时候,她就会假装睡觉,希望症状赶快消失,她细心地处理好任何一个可能被发现的细节,只想这份幸福不要那么快消失。

她也尽力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一切,她会围着裙兜烘烤加了奶油的甜甜圈,会制作水果味浓郁的布丁,也会在他们睡前说着那些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故事,直到他们沉沉睡去。

她提出了要让他们去上学前班的建议,理由是希望他们能多接触一些同龄的孩子,但真正的原因是,她想亲自接送他们上下学,让他们牵着她的手,漫步在街道、公园里,就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做一个母亲该做的,却是她可能再也没有时间做的事情。

唯一遗憾的是,她的小女儿还尚在氧气箱里,她无法做更多,只好在空余的时候,将自己要说的话、最甜美的笑容用摄像机记录下来,那么等有一天她不在了,她的小女儿长大了,她依然可以感受到母亲的爱,不会责怪她的失职。

对狄克,她是个妻子,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少喝点咖啡,不能空腹的时候喝酒,他的领带是放在衣柜倒数第四层的抽屉里,袜子是第三层,他最喜欢用的带有茶树香味的洗发水是在十一大街那家中国货品店才能买到的,胃疼的时候吃苏打饼干是最好的,它就放在厨房靠右边的柜子里。

还有太多太多她来不及叮咛的,只好写在信里,然后由她亲自邮寄出去,等再寄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不在了吧。

对着镜子,她总要运用到她最出色的易容术,因为她的脸色已经不是靠药物就能好转的,眼窝处的阴影已经深得泛出青色,这些都是她极力要遮盖的,她必须要在别人的眼里依然是最健康的慕容悠,一个微笑就能倾倒众生。

只是今天,她为什么连拿支化妆笔都在颤抖,好似它有千斤之重,眼睛看到的东西为什么又是那么虚幻。

今天是几号了?

星期三,还是星期四?

几点了?

为什么她的注意力开始无法集中了。

“维多利亚号油轮将迎来零事故纪念航程,今夜七点,将会在纽约三十一区的海港迎来第一百次出航……”

电视机里,记者正高亢地说着某条重要的新闻报道。

她回首,看着电视里那艘雪白色、巨大的豪华游轮,它挂满了彩旗,漫天的彩带在飞舞。

“维多利亚号……”她眼里有了片刻的清明,仿佛这艘船勾起了她某些回忆,但只是一瞬间,她就闭上了眼,手中的化妆笔掉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缓缓向后倒去……

幸福为什么如此短暂?

WFP医学研究中心。

还是那条走廊,还是那间病房,还是那些人,只是没有了以往的严阵以待,还有剑拔弩张,有的只是一份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这份哀伤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痛彻心扉。

病床上的慕容悠手臂上插满了管子,粗的、细的、透明的、蓝色的、红色的、金属的、塑料的,仿佛没有了管子,她就少了羁绊,就会突然消失在眼前。

嘀……嘀……亮绿色的心电图,歪曲而起伏,每一次都混杂着急促的频率波动,所有人都注视着这条代表着心脏跳动的生命线,因为现在只有它,才能告诉他们,她还活着,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当米修拿下听诊器的时候,众人都屏息以待,一旁的阿洛拉已被扣上了背叛的帽子,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原谅的。

米修知道聚在这里的人都渴望从他嘴里听到好消息,但他给的消息,只能让人陷入最沉痛的悲伤中。

“抱歉!”简短的两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抽泣声已从女人和孩子嘴里倾泻,男人们看着那张在氧气罩遮盖下,吐着薄薄白雾的容颜,那没有血色的脸孔,已经开始发青,额头的黑气几乎将她的眉毛都隐藏了起来,即使米修不说,他们也知道,她的状况是何等的恶劣。

“为什么要骗我?”被噩耗打击得遍体鳞伤的狄克,已经没了力气吼叫,只是低低的、带着破碎的声音质问深爱的她。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不准你失信,我不准,听到没有。”他附在她耳边,重复这句话,他怕她再也听不到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米修,想办法,你说过有两成的机会。”安德鲁摇晃着束手无策的米修,灰色的眸子死寂得没有任何波动,话里有他的希望,他眼里却早已没了生气。

“她已经没救了,就算真让她活下去,也是痛苦,与其那样,还不如早点解脱。”

“不,这不是我想听的,告诉我你会有办法。”他颤抖着手拽着米修的领子,央求他再试一次,一次就好。

“安德鲁,清醒一点,我救不了她,以目前医疗的水平,没人可以救得了她。”她的免疫系统完全遭到破坏,根本没法救。

“不!!”他的双手沿着米修的身体,一路下滑,他跪坐在地上,承受不了这句“救不了”。

哀伤的氛围席卷着众人的心,他们心里清楚,等待他们的是她的香消玉殒,没有任何挽救的机会,这样的结果,让他们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还有多久?”安德鲁宛如已经死过一般,哑声问道。

“今晚,也可能明天,看她的生命力了。”米修直言,这时候欺骗是无用的。

好短暂,短暂得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妈咪醒了!!”安迪的哭叫声,将哀戚的沉默打破。

她缓缓张开眼,气若游丝,氧气罩里的嘴唇掀动着。

“她好像要说什么?”米修急忙赶过去将她脸上的氧气罩取下。

“悠,你想说什么?”狄克凑近她,不想漏听她任何的话语。

“维……维多……利亚……号……”她在他耳边艰难地说着。

“维多利亚号?”狄克诧异地看着她,却见她点着头。

“七点……晚上七点……”

“你想要去维多利亚号是吗?”他推测着她话里的意思,也知道维多利亚号今天会停靠在纽约,这个新闻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在各大媒体上传播。

她点头,握紧他的手,“带……带……我去。”

她眼里有着坚决,仿佛这一口气就是为了想去维多利亚号而硬挺着。

如果说,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不,他无法这么去想,可是他更不想让她有遗憾,就在众人的惊呼中,他将她抱了起来。

“狄克,你疯了,干什么?”欧阳决和卡尔阻止他疯狂的举动。

“让开!!”他像是一只癫狂的狮子,谁敢阻拦,他就杀谁。

“让他走。”米修出声道。

“可是……”

“如果那是她最后的愿望,你们最好让她去。”

最后的愿望?!

他们沉默了,退了开来。

狄克不再停留,抱着慕容悠,直奔纽约三十一号区的海港。

维多利亚号游轮和泰坦尼克号一样都是举世瞩目的超豪华游轮,但和后者处女航就被大海吞噬不同,维多利亚号可是有着连大海都不忍摧毁的美誉,它耗资数亿美元,建造起这集餐饮、娱乐、住宿于一体的六星级游轮,奢华的装备和人性化的设计,一直都是无数新婚夫妇蜜月的首选。

今夜,它迎来了“十年零事故”的纪念航行,更是让情侣和夫妇们趋之若鹜,为能搭上这次航班而一掷千金。

位于纽约三十一号区的海港,在璀璨的星空下灯火灿然,亮丽的彩带随风而舞,像雪片一样洒落在海面上,无数的情侣浓情蜜意地踏上甲板,开始展开这一次被媒体誉为世界最浪漫的航行。

船笛轰响,雪白色的游轮缓缓离开港口,焰火礼炮在天空中绽放,寂静的夜晚化作了最璀璨缤纷的景色。

在无数恩爱的情侣中,没有一对情侣像甲板上狄克和慕容悠一样,只是静静地坐在甲板上用来休憩的椅子上,仰望着星空,没有去参加奢华的纪念航行舞会,仿佛天与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的存在,而没有其他人。

七年前,他们就是在这艘船的甲板上相遇的,是他们永远不会忘怀的回忆。

海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将它们紧紧纠结在一起。

狄克至今都记得,他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她穿着女仆的服装,端着酒杯从他眼前走过。

“小姐,告诉我你的名字。”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他对着怀里的悠重复着那时的话。

“先生,我在工作,请你自重。”她黑色的眸子闪着水雾回答道,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故地重游的怀念,她觉得流逝的生命又回到了她体内。

“不,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地就如当年一样,怕一松手,她就会逃走。

“先生,我很困扰,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叫非礼了。”她笑着看进他的眼里,在她的面前,似乎正上演着那日的情景。

一个俊美如天神般的男人,像只色狼一样纠缠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裙、围着白色花边围裙的女人,女人脸上有着不耐烦,平凡的脸孔上缀满了雀斑,黑色的眼睛却有着不可思议的美丽。

“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我就放你走。”男人有着绝不妥协的坚决,大手一直拽着她。

“你很无聊!!”

“告诉我!!”

“放手!!”

“名字和电话!!”

两人就像是在上演拉锯战,谁也不肯先妥协。

最后女人气极了,抬起腿朝男人的肚子蹬去。

男人灵活地一闪,一把攫住她修长的腿,“名字、电话。”

女人回手就是一巴掌,但依然没有正中目标,反而又让男人给抓个正着,接着男人似乎不想和她废话,倾身上去,搂着她的腰,捧住她的后脑勺就是一记火辣辣的吻。

那吻就像是电闪雷鸣,即使现在也无法忘记当时那种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的战栗。

“你还记得?”她泪湿了脸颊。

“记得,永远都不会忘。”他柔情万千地吻去她眼角的泪。

“为什么当年你会像一只千年大色狼一样纠缠着我,当时的我明明就不出彩。不仅平凡,而且为了任务需要故意在脸上点满了雀斑,任何男人都不会注意到我的。”

“我也不知道,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你从我面前走过,你那双眼睛如同星辰一样让我着迷,然后我看到了某种奇异的景色。”

“奇异的景色?”

他突然脸一红,“就是……粉红色的玫瑰花瓣,像雪一样地飘落在你身上。”

扑哧!她笑出声,“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别笑!!”他脸上的红晕瞬间染红了耳根,他说出来可不是让她笑话的。

“然后呢?”

他轻咳了一下,“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别放她走,千万不可以放她走。”

“就这样?!”她实在很难相信。

“就这样,接着等我清醒的时候,手已经拽住你了,一对上你的眼睛,我的魂都没了。”他捧起她的脸,“心里那个声音一直说,哦,阿拉真神,多么美丽的眼睛,就像世界上最珍贵的黑宝石。不,连宝石都及不上它的美丽。”

他眼里有着同当时一样的震撼和爱慕,一点一滴地流进她的心里。

“你呢,当时你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一定疯了。”她诚实地说道。

顿时,狄克的脸黑得冒烟了。

“因为当时的你就像从天而降的天神,而我平凡得如同一只小灰鼠。”

“我宁愿你长得平凡!!”他握着她的手,哀愁涌进他的眼里,自古红颜多薄命,不是吗?

说完,他紧紧搂着她,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事实,就让他好好珍惜这一刻。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肩上,她看着远处的海面,波涛滚滚像是在吟唱着一首歌。

她闭上眼,轻轻地将它唱了出来: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这是什么歌?”虽然他的中文说起来很蹩脚,但他听得懂,歌中的情景是他此刻最期望的。

“《最浪漫的事》,好听吗?”

他点头。

“我教你……”

她唱了一句,他就学一句,夜空下,没有生离死别的悲伤,伴随着海浪,这首歌曲在空气中回荡着,久久不散。

然后,他学会了。

“唱给我听。”她握住他的手,她觉得好冷,紧紧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他生硬地将这首歌唱了起来,尽管唱得跑调了,她却依然听得入迷了。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首歌曲的情境当中,她看到了当她白发苍苍的时候,他也老得满头华发,而他的眼神依然如此深情,凝视着她的时候,依然让她觉得自己是他心里最珍贵的宝贝。

她笑着,沉浸在美好的梦里。

他一直在唱,未曾停过。

歌声却越飘越远,她想努力去听,可是渐渐地什么也听不到了。

对不起……雷……

对不起……

握紧他的手,轻轻地松开,慢慢地滑落……

歌声停了,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哀伤的声音。

之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搭乘这艘维多利亚号的情侣,在夜晚都会看到一个男人,孤寂地坐在甲板上靠海的椅子上,唱着这首《最浪漫的事》。

没有人知道他唱给谁听,当他一遍一遍地唱着这首歌的时候,听得人都会禁不住流泪。

因为他每唱一次,滴落在甲板上的眼泪就多一次,直到他唱哑了,也没有人回应他,有的只是他每一年留在人们眼里的越来越浓的孤寂和悲伤。

浓得连海浪都发出痛哭似的悲鸣……

这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天空因为厚重的雨云而显得更为低沉,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雷电将天空几乎割成了两半,且一声接一声地劈落,将本就阴森的墓地,渲染得更为恐怖,雨水冲刷着这人类死后的栖息之所,但并不能带走它的阴冷。

倏地,本该无人的墓地,不知何时蹿出几个黑衣男人,他们身上的服装是千篇一律的斗篷,让人看不清,他们是人类,还是从墓地爬出来的冤魂。

三个男人紧跟着前头的一个男人,在雨中快速前进,然后在一座精致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为首的男人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到了。”

他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身后的三个男人,立刻分头行动,只见他们硕大的斗篷下有着各类的挖掘工具,围拢在墓碑后的墓穴上。

这座墓碑的主人显然身份很特殊,因为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地球上,火葬和海葬已成了一种趋势,但唯独这片墓林,是用于土葬的,而在这个时代,能够让政府批准土葬的人的身份一定很特别。能看到的就是墓碑上悬挂着的那面金色的鸟翅旗,凡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WFP的专用旗帜,那么这座墓穴里躺着的人必定是功勋卓著的WFP警员,否则可无法享受土葬的荣耀。

他们的动作十分迅速,而且熟练,看起来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很快墓穴在他们的挖掘下,逐渐露出楠木制镶金的棺材。

“打开!!”为首的男人眼露凶光,紧接着闪出某种兴奋的光彩。

棺木被轻而易举地撬开,为首的男人立刻撑起伞,护住棺木里的死者,不让雨水淋湿,而另外几个人,也同样撑起伞。

“还有十秒……”他看着手表,倒数着计时。

棺木里,雪白色缎垫上,躺着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她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六岁,黑发披散,将柔媚的脸衬托得更为白玉无瑕,她身上穿着一袭深红色的军服,左胸上挂着十几枚勋章,一看就知道她的功勋多得数不胜数。她应该是死了,否则就不会躺在棺材里,还被人下葬,可是她的脸上没有死者该有的那种灰青,随着为首的男人的倒计时,她的脸色就愈发红润,本来平稳的胸口,缓缓地开始有了动静。

更让人惊诧的是,她的眼帘抖动了起来,仿佛她只是睡着了,而现在只是从睡梦中苏醒。

当她张开眼的时候,那张美丽脸孔更是显得风华绝代。

她眨着双眼,耳畔听到了雨声,但她却想不起来她在哪里。

“你醒了?”

当她看清说话者时,眼中的瞳孔因为某种惊愕而瞬间扩大。

“你……怎么可能?”很明显,她认识这个男人,而且从语音语调中不难分出,她对这个男人非常的熟悉。

在她还没解开她心中的疑惑时,已经被另一个男人从棺木里抱了出来,放置到一旁的轮椅上。

“你们想要干什么?”她清醒了,可是却不能动,四肢仿佛被打了麻醉剂,一点直觉都没有。

“带她走!!”

“是!”

她想喊叫,却被他们用手巾蒙住,只能不断地扭动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出现了一抹灯光,那是守墓人专用的瓦斯灯。只见灯光摇摇晃晃的,守墓人走了过来,手中还晃荡着一瓶酒,被酒精熏得发红的眼,直直地看着他们,他停住脚步,打了个酒嗝。

“你们干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拼命地想要表达什么,刚起个头,就被身旁的男人给压制住。

还未等守墓人再询问,一道黑影已经蹿到了他身后,只听到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守墓人的脖子被扭断,酒瓶滚落到一边,瓦斯灯摔落在地上被雨水浇灭。

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轮椅上的女人只能惊恐地看着这一切,而后她看见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将被他们挖掘得凌乱一片的墓穴恢复原状,就连上面的草皮都分毫不差地归位。

“为什么不把他放在棺材里一起埋了?”其中一个人问道。

“他失踪了会更麻烦。”

“那他怎么处理?”

“让他看起来好像是喝醉酒跌断了脖子,这样就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好办法。”说着,回话的男人就极为专业地摆弄着守墓人的尸体,他所做的一切都好似十分熟悉警察和法医的办案程序,让人找不出任何纰漏。

他们看起来都各有所长,而且都是高手,这让女人震惊万分。

“好了,我们走。”为首的男人下令道。

众人点头,顷刻间就带着女人消失在雨夜中。

等他们走后,不远处的草丛里走出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她因恐惧而惨白了脸,不停地推搡着已经失去生命的守墓人。

“爸爸……”

她哭叫着,回首看着那座被黑衣人挖掘过的墓碑。

一道闪电,劈落下来,将墓碑上的字迹清晰地照映在女孩眼里——

爱妻慕容悠之墓。

又是一道雷声,女孩吓得因恐惧而抖瑟不已,眼神空洞得仿佛失掉了灵魂。

第二天,美国《纽约新闻》报上刊载了一则消息:

雨夜,守墓人酒醉失足,命丧黄泉,女儿因受惊过度得了狂躁症,被送往纽约的福利院……

没有人知道那夜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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