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出了延福宫,正碰上前来的四贝勒与四福晋。
“四哥,四嫂!”胤祥问着安。
“四哥,四嫂!”我略一福身。
视线交接,都已明了的悲伤和叹息,无端的平添了几抹更深的凄凉寒暄了好一阵子,才目送他们离去……
眸间有些莫名的东西泛过,转瞬即逝,似闻到心底某个角落悠悠的叹息,极浅,极浅……
过了今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吧!
那声“四哥”,许是真的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了!
出了宫门,望着等在远处的马车,心底似有什么隐隐掀起……有些声音悠悠的传来,似远似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好,好极了!天籁之音啊!”
“好一个江山颂啊!马尔汉,你这女儿果然是宝啊!
“皇阿玛,碧罗只是希望能够陪在他的身边!”
“碧罗啊,你很聪明,比朕所料想的还要聪明!老十三娶了你,也真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碧罗啊!朕真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啊!”
“皇阿玛抬识了,碧罗哪有那般大的能耐,是皇阿玛教子有方吧!”
“呵呵……碧罗啊,朕,当真是没瞧错你!胤祥是什么样的人,朕,最清楚不过!”
“碧罗啊!这大清是朕的,可朕,亦是大清的!胤祥,他亦是大清的!”
“皇阿玛的一片苦心,碧罗心里都明白!”
那些记忆一幕幕在脑际闪过,言犹在耳,笑容犹现,声声侵入肌理,再回首时,却已是恍若隔世,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深邃……
转身回望一眼渐渐阖上的宫门,心底阵阵酸楚,眸间强抑下的湿意还是凝集成泪,顺着眼角滑落……
几多怅然,几多无语,几多心痛……
就那么紧紧回握住胤祥伸过的手,许诺般坚定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儿地幸福着!
因为,曾有个人赐予了我和胤祥的相爱,成全了我和胤祥的幸福!
雍正元年。
也许看在外人的眼里,不知道有多艳羡和感叹如今的十三阿哥……胤祥,不,确切的说,是和硕怡亲王……允祥了!
可于我,这一切并未有多大的改变,我仍旧是福晋,仍旧是他的妻,只不过名分更尊贵些罢了!
重要的是,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而这样,就已然足够了!
诏书下达的那一刻,我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和欣喜,也许潜意识里,总是认为这样的荣耀是胤祥应得的,甚至不足以弥补那十几年的沧桑和隐忍。
唯一值得欢欣的便是心底的不安终得以塌实下来,如今的我们可以安宁的过着每一日,不用过多地去担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惊涛骇浪!
因为而今的胤祥确确实实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那个他唯一的主子,便是万分宠信于他的雍正皇帝了……他曾经唤着的四哥!
风,暖暖的,拂在脸上,有一丝惬意,抬眸瞧了瞧正午的日光,偏首冲身边的人吩咐着:“兰珠,差人去准备午膳吧!爷今儿午时许是不回来了!”
“恩,小姐,您也一块儿进屋去吧!方才小主子还一个劲儿地哭着嚷着找您呢,奶娘哄了好一会儿才睡下!”
“行,我这就进屋去!”提起弘晓,我满脸的笑意,这小家伙从一出生就脾气大的很,完全不似他几个哥哥姐姐来得那般乖巧,那执拗劲儿一上来……
许是连他自个儿都觉出了真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尊贵身子吧!要不,哪能这般淘呢!
用过膳,进了弘晓的睡房,瞧见他已经醒来,睁着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在奶娘的怀里挣来挣去,尚未满周岁的他嘴里叽里咕噜含混不清的念叨着,也听不懂说的什么。
见我进来,本来玩的不亦乐乎的他,愣是张着双手要我抱抱,瞧见他这幅样子,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身子挨近他,却不抱他。
等了好一会儿,见我仍不抱他,这小家伙扁了扁嘴,使出了他的拿手锏……嚎啕大哭起来。
兰珠一瞧,顿时有些着急了,冲我劝道:“福晋,您快抱过他吧,瞧瞧都哭成什么样子了,看着真让人揪心!”
我不予理会她的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笑着睇睨了他好一会儿,这小家伙见我不吃他这一套,方才停止哭泣,一脸极是委屈的望着我。
我这时才揽过他,抱在怀里,拭了拭他残留在腮际的泪渍,瞧了一眼身旁一脸疑惑的兰珠,浅声道:“现下府里人人都宠着他,一有不应心的事儿就哭个不停,这还得了!”
“福晋,哪个做额娘的不是万分宠着自个儿的孩子,您怎的就……先前瞧您对其他几个主子怎就不这般呢?”她仍是不解地问着。
我瞧着怀里的弘晓,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他啊,得到的宠爱已太多了,远比他几个哥哥姐姐加起来还要多,这样下去,可当真要惯坏他的!”
“福晋,当心小主子可怨您这额娘呢!”兰珠轻笑出声,语带调侃道。
“怨就怨呗,我这做额娘的也是为了他好!”说着,我探指点点他的小鼻子,浅声问道:“是不?弘晓,额娘也是为了你好呢!”
他咿呀了一声,似是轻应着,冲我“咯咯”笑了起来,清亮的声音,憨态的模样儿惹得我们在场人一阵大笑。
“哎,真是不公平,这到头来,小主子最赖的还是您这个狠心的额娘呢!”兰珠止住笑,无奈的轻摇着头,佯作叹气地道出。
“什么事儿?方才老远还听见弘晓的哭声呢,怎的这会儿又都笑成一团了呢?”胤祥甫一踏进屋就问道。
“王爷!”
“王爷!”奶娘和兰珠行着礼。
“用过午膳了吗?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现下膳食该凉了!”我出声道着。
“已在宫里用过了!”他回着,复又道:“你们在笑什么?谁惹弘晓了?”他自我怀里接过犹有泪痕的弘晓问着。
“除了福晋这狠心的额娘,还有谁敢惹?”是兰珠调侃的声音,这丫头,一个劲儿的替弘晓鸣不平呢!
“狠心的额娘?”胤祥一头雾水。
于是兰珠便把方才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全道了出来,胤祥听后瞬时了然,朗声笑道:“原来是这般啊!”说着,复又冲怀里的弘晓宠溺道:“我看啊,现下这府里,恐也就你额娘能治得了你了!呵呵……”
说完,便把弘晓递到奶娘怀里,吩咐道:“你们先带着小主子下去吧!”
“是,王爷!”
待她们退出屋内,不等我问,他已抢先道:“先前你总怪我对弘暾他们太过严厉,这会儿你倒对弘晓严苛起来了!”
“他得到的确是太多了,连你都宠着他,这还了得!”说完,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默契问道:“是有什么事儿吗?”他谴开屋内的下人,应是有什么事儿吧。
“恩!”他点点头:“皇上要我今儿晚上偕你一块儿进宫去,说是用个晚膳。”
“我,一定得去吗?”语气里有些犹豫。
“这……皇上说了,就只当是个家常晚膳就成,不用过于拘谨!”
“哦!”
虽说只是个家常晚膳,可总还是要按规矩来的。
梳洗装扮过后,兰珠拿出那件象征福晋身份的大红宫装服侍我穿上,又把旗头给我戴好。
“好了吗?”胤祥闪身进来问道。
“恩,好了,走吧!”我起身,迎向他。
“胤祥,你瞧着,还成吗?”坐上马车,打量着自己,冲他问道。说完,才发现自个儿口误,迭忙道:“哎,喊了这么些年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过来。”
“不碍事儿的,往日你不也是没旁人在时才这般唤我吗!”他启唇温柔笑着。
“现下与往日可不一般了,你倒也真信得过我!”语带调侃的轻睨向他。
“那是自然了!”他伸臂揽过我,转而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
对上他的视线,我复又问着方才的话题,道:“怎的?你瞧着还成吗?这好些年没穿这衣服了,现下穿来,还真觉有些惹眼。”
说着,低下头审视着这耀眼的大红色,我向来极不喜欢这些艳丽的颜色。
“很美!”他喃声赞着。
“可别尽哄我?”我娇笑道。
“是真的,不哄你!”他语带宠溺。
“好,那臣妾就信了爷的话儿!”
待进了宫,才发现这所谓的晚膳就只有我、胤祥、皇上还有皇后,我煞时有些不明白这是何用意。
过礼后,听雍正道:“今儿朕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十三弟还有弟妹一起用个膳!”
虽怔愣,却也随胤祥颌首而坐。
边吃边寒暄着那些尘封的过往,细数着那些陈旧的记忆,这一顿晚膳用得极其漫长……
出了宫,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思索片刻,冲他道:“胤祥,看得出来,皇上极其信任你,可你今晚,却是有些生分了!”
他一瞬怔愣,接着道出:“碧罗,现下于我而言,我同皇上,我们首先是君臣,而后才是兄弟!纵使现下他有多信任我,我也不能再拿他当昔日的四哥看待了!这,便是为人臣子之道。”他冷静的吐出那些既定的事实。
我赞同的颌首,的确,帝王家的规矩……
思及方才席间皇后一脸羡慕的瞧着我和胤祥,心底便漾开满满的幸福还有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是啊!夫妻两个本应是最亲密的人,却每次见了面要行这礼那礼的,时日一久,连自个儿也都觉生疏了……
就这么胡乱想着,不由得顺势偎向胤祥的肩……
“累了么?”
“恩,有点儿。”
“那你靠着我歇会儿,这一会儿就到府了,啊?可别睡着了,万一受凉!”
我点点头,有些倦意的合上眼,依稀听见胤祥的声音吩咐着外边驾车的人:“再快一点儿!”
唇边,无端漾起一抹满足的笑靥……极浅,却极温柔……
回到府里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下人们也都早已去歇息,只有守卫的仆从轮番换着岗。
从这里成为怡亲王府以来,雍正便加派了许多门卫、仆从以及丫鬟,整个府邸煞时“人满为患”,我是极其讨厌这样子的,走到哪儿都跟着一大堆人,福晋长、福晋短的行着礼,搅得整个心绪都烦乱起来,可毕竟是皇上亲派的,在别人看来,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呢!我也着实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无事的时候不是呆在屋里逗逗弘晓,就是窝在胤祥的书房里动动笔杆儿,也不再四处去溜达。
我虽从未对胤祥说起过这些事儿,可他到底是瞧了出来,直到突然有一日,府里就不见了许多人,整个院落顿时清静不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胤祥遣散了许多下人。
“我知道你不喜府里这般多人,到哪儿都跟着,好似被人给监视着。”他当时如是说道。
“可,这毕竟是皇上赏赐的,你这样遣散了……”他的贴心,虽是让我感动,可心下却也有一丝担忧。
“是我请示皇上后,他同意的!”
“哦!”我这才放心点点头。
“怎样?这下可是满意了?”他嘴角浮上一丝笑意,浅淡的在唇角散开,眸底尽是宠溺。
“恩!”我娇笑应着。
“王爷,福晋!”兰珠问着安。
敛回游移的心神,看向她,有些讶然:“兰珠,你怎的还没去歇息啊?”
“没瞧见您和王爷回来,我心里不塌实吗!”
“那这会儿见到我们回来了,你该去歇息了吧!”我无奈的叹声气儿,笑睨着她。
“待伺候您更完衣,我就……”
“哎哟,我的好兰珠,我自个儿更就成了,你去歇着吧!”打断她,我半是命令的吩咐道。若不这样,她是决计不会去歇着的。
“恩。”她略一迟疑,方才颌首退下。
盯着她的背影,我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随胤祥进到屋内。
被褥早已铺好,胤祥褪去外袍搭在屏风上,转身望着坐在镜前卸装的我怔神儿。
“怎了?”我瞧着镜中映出的他怔愣的神情,甚是不解的问道。
他不语,起身走到我跟前,又仔细端量了好一会儿,才脱口喃喃出:“碧罗,你还是这般美,好似一点儿也没变,可我,却好象已然老了!”
闻此,我“扑哧”笑出声来,回身看着他调侃道:“爷这是在赞我美呢,还是叹您自个儿老了呢?”
他未再答话,只是伸过手,帮我摘下头上的旗头以及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