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可胤祥执意不许!
“碧罗,这一次就按我的意思,可好?我曾说过,要给你最好的生活,可这么些年来,却让你跟着我受了那般多的委屈,我知你不喜这些虚华的东西,可这是我对你的一番心意,我想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十三阿哥有多爱他的福晋,有多疼他们的子嗣!”他当时如是说着。
心,虽已被感动覆的满满的,却还是因而泛起大片的涟漪,久久散不去,强抑下眸间欲涌出的湿意,戏谑娇嗔道:“那全京城的女子还指不定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我呢?爷想让臣妾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吗?”我闪着笑意盈盈的眸子望着他。
他勾唇漾起宠溺的笑容,将我揽进怀里,喃喃的声线里透着那般的笃定:“那我一定会把你护得好好儿地!碧罗,从今往后,我只会把你好好儿地护在身边,不让你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和委屈!”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这个倨傲的满家男儿变得如此柔情万千!是我改变了他?亦或是爱情改变了他?许是两者都有吧!
无论是喜亦或是悲,是辉煌亦或是落魄,我们会一直这样靠在一起,彼此温暖着彼此,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会是如此……
进入寒时,缤纷的大雪从天降至,一夜间,府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那样的银白覆裹着天地,刺眼的眩目了视线所及的一切……
倏然间,觉得这样的场景似陌生又熟悉,已有些年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雪了吧!
记忆中的那次还是在养蜂夹道的那年冬天……
只记得那年的雪下得好大好大,呼啸的风夹杂着雪片仄仄地拍击着门窗,狰鸣地滑向耳际……
我缩在胤祥的怀里仍是冷的不住打颤,本就冰凉的手脚更是冷得无法触及……
苍白的脸色,僵紫的嘴唇……我甚至有好些日子都不敢照镜子,那时的我赢弱的仿似一阵风就能吹走!胤祥终日紧蹙着眉心,担忧着,也心疼着!那时的他定是恐慌的以为我熬不过那个冬季了吧!
恍然间,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我依旧好好儿地呆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共进退,同风雨,享着天伦之乐,珍惜着上天的眷顾!
一切,似乎真的并未有多大改变,可岁月的磨砺终是在我们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府中的下人们正在院里从厚厚的积雪中清扫出一条道来,那个立在檐下不时吩咐着的身影还是让我心底生出一丝隐隐的疼痛……
养蜂夹道的那几年确确实实在我们身上都留下了病根,尤其是胤祥!
先前在江浙的那几年天候较暖些,因而并未有多少感觉,可回京后,随着天气的转冷……
这些日子胤祥总是在半夜转醒,按揉着腿际,找太医抓回了药还吩咐下人们不许让我知道,生怕我担心……
知晓他的体贴,我也就故作不知,一直沉默着未问起,可是喝了这些时日的药并未见有好转的迹象,近几日,他夜半疼醒的次数反而愈发频繁起来,我也就不能再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万一,耽搁了病怎可好?
过了晚膳,我端着熬好的药到了书房,瞧见他不知在凝神看着什么,听到响声,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把药先搁这儿就成。”
片刻,未听到回应,才抬首看来……
我正浅笑睇睨着他,手里仍端着那碗汤药……
“你怎的端来了?”他迭忙接过我手里的托盘,讶然问道。
“我不端来,爷能趁热喝吗?”我反声问道,有些埋怨的剜了他一眼。
“呵呵……”他知自个儿理亏,讪笑着应付了两声,便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我接过他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而后拿起锦帕轻拭着他嘴角的残渍,缓声问道:“这几日是不是疼得愈发厉害起来了,要不,赶明儿,你下了朝,直接带个太医回府来给瞧瞧?”
“你……”他满脸的惊讶。
“我若不问,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瞒着我?”我语气不满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不是怕你担忧吗!”
“那这会儿我就不担忧了?”
“好了,下次我……”
“你总是下次……”
翌日,胤祥领着太医回了府……
落座后,那老太医试着胤祥的脉,若有所思道:“阿哥脉象紊乱,想来是近段时日歇息不好而成的,恕老臣问一句,阿哥近来可是疼得愈发厉害了?”
闻此,胤祥略颌了颌首,算是默认了太医的推断。
“那可否请阿哥准许老臣看一下患处?”
闻此,我敛眉回首冲立在门口的身影吩咐着:“你们先下去吧!有事儿再喊你们。”
“是,福晋!”
看到门从外面缓缓阖上,我倾身上前帮着胤祥褪去朝服,扶他平躺到床上,接着,替他小心地挽起亵衣的裤管……
乍见到时,连我都吓了一跳,心,猛地抽痛,莫名的绞起……
只见他膝盖上凸起一个红红的肿结,周遭还起了些许白色的小泡,只看着就令人揪心……
“太医,这……”
胤祥听到我颤抖的声音,不由望向腿部,乍一见,他也惊了一下,随即转首望向太医,眉心淡淡蹙起,夹杂些许疑惑……
“阿哥与福晋不必惊忧,此病症称为湿毒,是在极寒冷的环境中受风后所致,时日一久,积劳成疾,便发作了起来!”
“那……可是不碍事儿?”我忧心问着。
“福晋且宽心,此病症无碍大事儿,但却十分顽固,还需长时疗养才是。”他语气慎重道。
听到这,我也就略略安心下来,启唇问道:“可有什么好法子?”
“待会儿福晋差人随老臣回宫去拿些汤药回来,另外老臣再开几帖膏药敷于患处,待肿结破溃成疮,流出稀浓便好了,但阿哥往后一段时日还需按时喝药,不可太过劳累,方可尽早痊愈。”
“恩,有劳了!”胤祥颌首谢道,转而扬声冲我:“碧罗,你差李路送太医回去吧!”
“好!”轻声应着,便欲起身送太医出去。
“怎好劳烦福晋呢,老臣自个儿出去就是了!”他说着,恭身往外走。
“李路!”我自屋内唤着。
一切皆已安排妥当,屋内重回安静,我移到床畔轻柔地将胤祥撩起的裤管卷下,扶他半坐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衫替他披上,始终未发一语。
他瞧出我正在生着闷气,握住我动作的手,轻声讨好道:“碧罗……”
“你瞧瞧,都成什么样儿了?自个儿就不知道疼么?还是忙到连瞧一眼的空儿都有?”心里的气闷化为连连的抱怨,愈想愈是心疼。
“太医方才也说了,按时喝几幅药就没事儿了!”
“还说呢,你这些日子有按时喝药吗?不是冷了,就是忘了!”我睨视着他气愤道。
“好了,别生气了,从今儿个起,我一定按时喝,成不?要不,你差人看着我喝!”他半真半假的保证着。
我凝眸定望着他,眸间隐上一丝玩味:“这次,我可信不过你了!”见他一怔,我接着出口道:“不用差人,我自个儿就会看着你喝。”
“好!”他唇角勾起深深的笑意。
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沉在酣睡中的我与胤祥,随着他翻身坐起,携着一丝浓浓的鼻音问道:“怎的回事儿?”
他眉间也浮上一丝疑惑,呈在一片怔然中……
忽地,门被轻轻叩响,随即李路焦急的喊声传入耳畔:“爷,福晋!”
“什么事儿?”胤祥已然起身越过屏风往外间走去。
“回爷,是宫里……”
门,吱声推开,李路的声音隐隐散来……
我穿衣起身,瞧见胤祥已折回来,不待出口,他已道出:“碧罗,宫里来信儿了,想是有什么急事儿,我到前厅去,啊?”
“恩,你先过去吧!我随后就来!”说着,拿起屏风上的外氅给他披上,又替他拢了拢领口。
“好,穿的暖和些,啊?”
“恩!”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去,遂伸手扯过厚厚的毛裘,覆在身上,也疾步尾随而去……
进到厅内,瞧见皇上身侧的李公公已等在那里,见到我和胤祥,福身施礼:“奴才见过阿哥、福晋。”
“公公,这般晚了,可是有何急事儿?”胤祥探手虚扶了下问道。
“皇上口谕,宣十三阿哥即刻进宫觐见,不得有误,钦此!”他扯着尖细的嗓音传着圣上的旨意。
“公公屋外稍作等候,我即刻进宫。”
“胤祥!”待李公公出了屋,我喃声逸出,已分辨不出心底深处的颤动是担忧,是疑惑,还是……
“没事儿的,我去去就回,你在家安心等着,啊?”说着,伸手敛敛我身上的毛裘,旋身而去……
我来不及呼出,身边只余一阵疾风倏然掠过……
转眸望向他离去的身影,瞬间望及一片黑暗,冷夜里,风丝丝划过,残星点点阴淡……
心,莫名揪起,脑际快速的闪过……募地……
康熙六十一年!六十一年啊……
喃喃自语着,扶着门框的手已有些许僵硬,好似有什么自此从体内划过,隐隐一痛,却怅然若失!
这紫禁城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仰首望向天际,夜,静谧地散着一丝阴郁和诡异,在黯淡中氤氲开来,连呼出的气息都是起伏紊乱的……
心底,说不上是怎样的……纠结中覆着一丝无奈……
就这样良久呆呆地站着,直到兰珠低低的声音不安传来:“小姐,回房里去吧!夜里,冷的很!”
“恩!”点着头,不由瑟缩了下颈项,深凝了暗夜一眼,转身离去,风过脸,冰凉一片,划起冷硬的刺痛,抬手,眸间不期然涌出阵阵湿意,拂袖,却怎也拭不去……
三日,胤祥已整整三日不曾回府……
已经几年了?心,不曾这般的煎熬,每一刻的等待都如坐针毡……
抱着怀里的弘晓,心不在焉的径自想着自个儿的心事儿……
宫里还未传出任何消息来,也许是自个儿多想了,也许急诏是有别的事儿,也许……
“额娘,阿玛回来了!”是弘暾的声音。
“啊?”思绪瞬间回神,倏地起身,将怀中的弘晓递至奶娘的怀里,恍若未闻他的哭声和不依,只迭步往前院奔去……
谴退所有下人,不待问出口,他便一把将我拉至怀里,紧紧抱住……
被缚住的身子几近无法呼吸,下颌抵在他的肩上,一阵阵抖动颤颤划来……
心底的一隅煞时抽空,那些刻意掩去的猜测竟真的是事实,瞬间,扯起一片疼痛,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任由他这样抱着……
“咚……咚。”
两颗惊悸的心不规律的抖着,交错着颤音,声声入耳,却又仿似极不真实!
良久,良久,时间恍若凝滞……
他低低的喑哑蔓延在耳际,吐出浅浅的气息,不若往常的温热:“皇阿玛,去了!”
那一声沙哑的回音“咚”一下震到心底,回抱着他的手募然自脊背滑落,寒意馥郁掌心!虽早已预料,心,还是漏跳一拍,我后倾身子,定神望着他,就那么怔怔的几欲无法呼吸……
“碧罗,皇阿玛,去了!”他再一次喃喃地重复出,视线空洞的无一丝表情。也许是疲倦至极,也许是心痛至极!
我复又倾身上前紧紧抱着他,埋首于他怀中,汲取着彼此的温暖,却仍是冷意袭遍全身……
“皇上驾崩!大赦天下!全民祭悼!行丧期间,停止一切喜乐之事!违令者,依大清律例处以问斩!”
待这样的旨意传下时,我和胤祥已行至皇宫……
白色,覆盖了整个紫禁城,那样刺眼地渲染着所有的沉痛与悲伤……
一切礼节完毕,我和胤祥步向延福宫……
“额娘,您要好好儿地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我坐在德妃身侧宽慰着,她轻颌首,未再言语。
我偏首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微白的双鬓,眉间浮着一丝哀戚!
她进宫时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吧!那样单纯如花般灿烂的年纪!本该有着那么多的美好和希冀还有憧憬……
岁月流逝,兰苑未空,红颜已老,纵使怕启羡镜,又如何挽得住韶华?
已经多少年了!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赋予了这偌大的宫廷,清冷的深院!
高高的宫墙,圈住的又岂只是一个女子的一生,还有那颗曾满腹希冀和向往的心!
却也是这样的活着了,即使得到的那份情感远不如付出的那份来的多,却还是,会心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