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飞站前,临时搭建的观礼台已是彩旗飘扬,人群熙攘,主席台上也已嘉宾满座。像所有新机首飞前一样,人们都有意无意地克制着一种急切而有些躁动的心绪,时而相互轻声谈论着什么,时而将期许的目光投向挺立着K-8的跑道,使热闹的会场平添了些许紧张的气氛。此刻,坐在主席台上的K-8飞机总设计师石屏,清癯的脸上却显得十分的冷静与沉着,这源于他对K-8稔熟于心的自信以及对各项工作准备得万无一失的肯定。人们并不知道,在这之前的几天,直到前一天晚上,他和副总师以及可靠性工作人员一道,对总装和试飞站已处理过的问题按分段检查要求,对照处理文件逐项落实,并重点检查运动间隙和试飞员座舱实习情况。这时候,石屏像一个准备充分的考生,静静地等待着临考一刻的到来。
上午9时48分,当航空航天工业部部长林宗棠一下达放飞的命令,只见早已整装待发的01架K-8飞机猛地发出了一阵轰鸣,似一只展翅的雄鹰腾空而起,直冲蓝天。
尽情翱翔在蓝天的K-8发出了阵阵悦耳的声音,这声音格外动听,简直就像在歌唱一样。跃升、下滑、盘旋、滚转……它那灵巧矫健的身影,潇洒飘逸的动作,在蓝天上画出了一条条优美、流畅的弧线,那种轻松、那种愉悦,像是在长空曼舞。人群中发出了阵阵惊喜的赞叹和欢呼,洋溢着豪放的热情。
经过18分钟的飞行,完成了全部动作的01架K-8飞机平稳地降落并徐徐滑行到副跑道上,停立在主席台前方。两位试飞员走下舷梯,健步来到主席台前,向领导、在场的全体观众庄重地报告:“K-8首飞任务完成,一切良好。”立时鼓号齐鸣,爆竹喧天。成功的巨大喜悦冲去了先前的那点压抑,人们欢呼雀跃相互祝贺,掌声、笑声、欢呼声响彻会场,使整个会场成了庆祝胜利的欢乐海洋。鲜花献给了两位试飞英雄,也献给了石屏这位设计英雄。不善言表的他,热情地和试飞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似十月怀胎,如夏种秋收,历数载春夏秋冬,经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历经磨难,饱尝艰辛,石屏与其率领的团队,与洪都的全体职工终于迎来了胜利的一天……
首飞后一个多月,空军司令员林虎率队考察洪都,航空航天工业部总工程师王昂陪同,K-8进行了精彩的飞行表演。林虎司令员看了后很高兴,他指着飞机对身边的石屏说:“K-8做连续滚转,却不掉高度,这就是好教练机呀!”观看表演后,空军便与洪都讨论了K-8国内立项的问题。
随后,在洪都举行了K-8飞机对外首飞仪式和新闻发布会。国防科工委副主任谢光,江西省省长******、副省长蒋祝平,航空航天工业部部长林宗棠、总工程师王昂及有关领导,巴基斯坦空军第一参谋长马劳德 哈蒂中将,巴基斯坦国防部军工生产秘书阿克塔桑 汗博士,巴基斯坦航空联合体总经理泽迪少将以及美国、意大利的供应商及外宾出席了首飞仪式。仪式结束后,中巴联合举行了新闻发布会。
至此,中巴合作研制生产的K-8新型喷气式基础教练机正式进入公众的视野,开始实现飞出国门、翱翔世界的鸿鹄之志。
首飞的确是一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成功,但对石屏来说,搞科研的人心中永远没有炫目的终点,只有初始的起点。一次阶段性的成功只是一个过程,鲜花和赞美已成往事,他现在想的是如何迎接新的挑战。
K-8首飞成功后,01架样机转入试飞阶段,进行调整试飞和鉴定试飞。随后,03架、04架样机也陆续在1991年10月和12月完成首飞,随即投入试飞阶段。
K-8的鉴定试飞工作是在洪都内部完成的,由于科研经费少,K-8飞机又是一型自筹资金研制的飞机,所以洪都自行组织了K-8的鉴定试飞工作。石屏是试飞领导小组成员,他经常到试飞现场配合试飞工作。在调整试飞和鉴定试飞过程中,不断有国外考察团来洪都商谈业务,这期间,K-8除了完成科研试飞课目,还要不间断地进行飞行表演。
担任试飞任务的是空军第四试飞大队,K-8的鉴定试飞主要完成了调整试飞和飞机性能试飞、操稳试飞、尾旋试飞、军械火控系统功能试飞、飞机系统试飞等课目。航空航天工业部试飞局和试飞院派员前来协助。
对于飞机研制来说,每一个阶段,都是不断对设计进行改进和完善的过程,直到飞机停产之前,改进与完善将不间断地进行下去。为了实现总设计师石屏提出的K-8飞机十大设计特点,在两年的试飞中,K-8飞机不断试验,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并进行技术攻关,不断优化方案,在这个过程中,遭遇过挫折,也经历过失败。
在试飞过程中发现,K-8的前起落架经常出现频率较高的抖动。起初,用机械的方法排除,但无法彻底解决问题。后来,石屏请来国内知名专家会诊,得出的结论是,起落架各个安装点有间隙,有可能是间隙引起的抖动。然而间隙减小后仍未排除抖动现象。一次偶然的机会,石屏向美国加雷特公司派来洪都进行发动机服务的老专家咨询,问及是否见过前起落架抖动的现象,专家称,问题出在轮胎上。石屏赶紧到样机库里研究了一架美国A-37飞机的轮胎,顿时恍然大悟。原来,A-37轮胎的剖面是方形的,与地面接触面积大,阻尼大,而K-8轮胎的剖面是圆形的,阻尼小,无法阻止因间隙产生的抖动。知道了原理,石屏立即请承制厂做出类似A-37的轮胎装上飞机后,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K-8飞机采用国产电子防滑刹车系统,该系统装在飞机上,在飞机地面滑行时没有刹车功能。为了首飞安全,首飞时不启用该系统,由飞行员直接刹车,刹车力由飞行员控制,有的飞机员对这种刹车方式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后来更改刹车机构,改为二级刹车,问题缓解了。与成品厂多次讨论电子防滑刹车系统,成品厂做出了很大努力,飞机多次地面滑行测试,却没有进展。这个系统在国内飞机上已经使用过,应该是一种成熟的系统。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石屏借到《电子防滑系统设计》从头至尾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弄明白。原来,要完全掌握电子防滑系统,就必须先知道飞机在着陆过程中主轮胎和地面摩擦力矩随飞机升力变化的规律,然后进行相应的处理。后来,石屏与承制厂深入讨论后才知道,这个系统并不是为K-8专门设计的,而是从国外大飞机上引进的系统,这种与大飞机匹配的系统用到国内大飞机上是成功的,但用到K-8这种小飞机上就不适用了。了解到这些情况后,石屏立即决定停用这个系统。后来,中航技从俄罗斯引进了电磁防滑系统,从而解决了这个困扰了石屏一年多的问题。这个系统已经国产。
经过长时间的攻关石屏发现,很多认为不会出问题的地方不加注意,结果都出了问题。因此,他总结出一个道理,成品问题是飞机设计时要注意的,成品出了问题,就是飞机出了问题,必须引起重视。
有一次,石屏刚出差回厂,第二天,K-8飞机做地面滑行试验。在机场,石屏看见飞机在滑行中,前起落架发生摆振,前轮胎都磨坏了,石屏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飞行员葛顺一下飞机,便生气地大声训斥,他也不顾总设计师的面子,大声训斥着石屏。众目睽睽之下,石屏不反驳也不回避,石屏认为,这件事自己的确需要负一部分责任,飞行员责备自己可以理解,更何况飞行员也是为了保证K-8飞机的质量。
原来,前起落架减摆器是减摆和转向功能合一的。这次滑行试验本来是要解决转向机构回中的问题,由于加装电磁开关位置不当,没有按规定做试验,就贸然在飞机上做滑行试验,因漏油造成摆振。事后,主管这项工作的同志主动向石屏作检讨承认自己没有把握好试验。
在试飞过程中,任何一个小小的故障和问题都关系到K-8的安全和研制信心,决不容许有丝毫的疏忽和差错。在工作中,有和风细雨的讨论,也有各抒己见、面红耳赤的争论,当然,也有严肃的批评……但更多的时间,大家是夜以继日地协同作战,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关键数据、关键工艺、技术难点都经过反复核算,认真研究,希望能早日实现K-8飞出国门、翱翔世界的愿望。
过后,石屏组织了专门攻关,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这样的攻关,石屏经历过多次了。在这两年多里,他和总设计师系统带领着科研人员时刻保持着临战的姿态。碰到问题,先查资料,再现场弄清情况,研究方案,进行计算和试验。只是把问题排除了还不够,必须通过试验复算,找到原因,并能从原理上解释,才能作结论。
连续熬夜加班后回到家,石屏经常会头痛,每到这个时候,石屏会拿出自己的小收录机听听音乐,这个小收录机是1984年石屏第一次出国的时候花30美元买来的,一直用到现在。听听音乐,头痛会缓解很多。
沉浸在不断的追求之中,心无旁骛。但不断出现的问题使得靠生活有规律以保证健康的石屏已经没有正常的作息时间,也没有时间锻炼身体,60多岁的人,终于扛不住了。1993年4月,石屏的妻子出差去了,石屏感觉不舒服,发着低烧,他以为扛一扛也就过去了,仍然早出晚归,上班工作。这天晚上,儿子石晓宁下班回家,发现父亲躺在床上,盖着两床被子,正在发烧,极其虚弱,边上一滩铁锈色的血迹。儿子着急了,问爸爸:“您怎么啦?”石屏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动不了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咳出了血,估计是急性肺炎。”这时,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雷电交加,家门口连一辆的士都找不到。晓宁向父亲建议:“让所里派一辆车来吧。”石屏摇摇头说,这么晚人家都睡了。于是父子俩披上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医院。打完针,已经到了凌晨1点多了。第二天,烧还没退下来,只好住院。石屏向儿子再三叮嘱,不要让单位知道,免得同事来看望,影响工作。妻子出差回来,一下火车就匆匆赶到了医院。听儿子说起当时的情况,妻子的眼泪都下来了,她抚摸着石屏发烫的额头,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这可是第二次了!”
尽管长期处于紧张的工作状态下,石屏总是在追求希望,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世界很简单,也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