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涌，墓地四周的树林里鸟雀扑翅飞过，叽叽喳喳叫腾，似乎也在害怕即将到来的阴雨。
草丛里升起阵阵闷热的空气，蜷在里面的三个人没动，每个人的胸口都如压大石，沉沉的喘不过气。
反手将苏小凉冰冷的指尖握至掌心，杨睿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她的肩头以示安慰。这个动作让深处浓雾中的苏小凉转过头，只见平日一对灵动如晶的眸子此时没有半点光彩，呆滞，无神，依约还凝着几分杨睿看不懂的彷徨和无助。
当年独自面对悲剧的她，也是这幅神情吧？
想到这个，杨睿的心脏就一抽一抽的痛。
铅色云层的颜色正在逐渐加深，低低悬在头顶，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压抑。
“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爱不得，恨不得，失去不得，却又不得不失去，真的很难受！”
说到激动处，独自坐在墓碑旁的苏小朗泪流满面，伸出两条健美的手臂抱住墓碑，仿佛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惜的是，冰冷静默的墓碑不是当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李依人，它无法为苏小朗解答，更无法给予任何宽慰。就算李依人还在，面对这儿子这种困境，她能妙语纾解么？
很多事情，往往在很早之前的某一瞬间就已经被决定，就如同苏小朗一生下来就注定是苏小凉的弟弟。
爱不得，恨不得，失去不得，却又不得不失去…
无声念着这句发自肺腑的哀嚎，夏晨怜惜的望着痛哭流涕的苏小朗，心里也压不住的难受起来——
十八岁，本该是生机盎然朝气蓬勃的年纪，单凭这一句，足可见苏小朗究竟有多纠结难过。
也就是这句，究竟道出多少人的心路历程？自己不也是爱不得恨不得失去不得却又不得不失去吗？
或许，爱到极致痛到极致，年龄便没了分别，心境其实都一样。
“我好希望自己不是苏小朗，好希望妈你从来没回到永安，那样，你不会认识她父亲，不会死在烈火中，我也不会被她收留，更不会痛苦爱着，却永远都不能说出来。知道吗，她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就好像我还是当年十二岁的样子。在她眼里，我只能是孩子，因为我是她抚养长大的。我什么都不敢说，因为我知道，一旦说出来，我连她的关心都会失去。妈，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就像在刀刃上跳舞，表面上什么都好，实际上脚底早已经鲜血淋漓。”
若在平常，苏小凉听到弟弟说会失去自己的关心，她肯定会拍拍他的脑袋，嗔怪他是傻瓜。
可在这一刻，在她完全沉浸在震惊，惶恐和悲哀中的这一刻，她只能无动于衷呆如木偶。
盘旋心头多日的猜测终被证实，早对这个问题有过交谈的杨睿和夏晨相视轻叹。
蹲了太久的腿早已麻痹，叹息着的夏晨想挪动下，却不小心踩得枯草发出声响。
即便失态，苏小朗也如同小豹子般敏锐。立即擦掉眼泪起身，他瞪向他们躲的方向，警觉道：
“谁？谁鬼鬼祟祟躲在草丛里？”
再也躲不下去，杨睿和扶着呆若木鸡的苏小凉缓缓站起，一旁的夏晨连忙出声：
“小朗，是我们，是我们！”
“夏老师，杨睿，姐…”
最后一个字只做了个嘴型而没发出声音，苏小朗目瞪口呆，定定看向从比人还高的草丛里冒出来的三抹身影，震惊得大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们三人拨开乱草走至坟堆前，他这才一步步往后退，古铜色脸庞黑得如同敷了天边的一块乌云：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
“不，不，你们什么都听到了？”
高举双手既懊恼又惶恐的插入发丝，苏小朗的瞳孔迅速放大，眸光凄凄，漫卷而过大片大片的殇。
这一句“你们”显然重点并不在杨睿和夏晨，他所关心的，只有苏小凉是否全部都听到——
从始至终，他又怕又哀的眼神都停留在面无血色的苏小凉身上。只是，他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孩子般淘气的和姐姐对视，躲躲闪闪的光芒微弱而无规则的跃起又落下，一如他此时此刻胸腔内早已乱了频率的心脏跳动。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话有朝一日会亲口说出并被苏小凉听到，他的心绪早已不能单纯的用怕或是乱来形容，只是觉得本来就已经阴暗的天地彻底黑了下去，黑到永无止境。
毫无生气的立在杨睿臂弯中，苏小凉犹如一尊雕塑，面颊的苍白更衬得眉黛眼深，空洞得可怕。
焦躁的追问她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死死抿紧色泽浅淡的唇角，不吭声，也不动弹。
风呼啸着穿梭过树林草丛，扬起坟头上阵阵黄沙，扑面微疼。
陷入沉默的姐弟两就这么站着，两人间的距离并不遥远，但谁也没有力气跨越——
苏小朗的独白宛若锐利的一刀将紧密相连的血缘亲情切割成深不可渡的银河，那么陌生，那么寒。
“小朗，你一声不吭离家，你姐姐都快急疯了，所以我们才找来这里，幸好你真在，不然…”
杨睿率先打破这种毫无益处的沉默，夏晨紧跟其后，点头道：
“我们连夜开车赶来，等了好久。小朗，如果你是因为比赛败北而郁闷，完全可以说出来，然后发泄发泄，我们都相信你已经尽了全力，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就走掉？这样做会让你姐很着急，以后不许这么小孩子气了，好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老师相信你以后不会再犯。现在，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两个字将两姐弟紊乱的思绪同时拉了回来，苏小朗怯怯低头，茫然无措：
“家？我现在还有家吗？”
针扎似的绵密疼痛在胸口排得密密麻麻，苏小凉逼出朵苍白的笑颜，无力走向弟弟：
“小朗，在说什么傻话？难道，你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认了？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