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于海,璩岁和张志回到会议室,开始着手整理审问马冀需要的材料。对于这样一个狡猾的连环杀人犯,经验再老道的侦查员也不敢掉以轻心,必须提前做好功课,还得做好和他周旋到底的心理准备。很多这样的人在预审阶段都会几次翻供,而且每次的供词都不一样,所以务必要有铁证才能让他难逃法网。
就在两个人整理材料的时候,负责看守马冀的警察进来了。
“张队,马冀刚才精神崩溃,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
“怎么回事?”
“马冀进来以后开始不停的问我们为什么抓他,我说你自己杀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吗,他就开始发疯,说他从来没杀过人,凭什么冤枉他,不要因为他是老实人就都来欺负他。然后用头往墙上撞,说要以死来自证清白,我们三个警察都拉不住他,最后只能让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
“人现在怎么样?”
张志听他说完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么重要的嫌疑人要是在拘留所里死了,他们全都得记大过。
“人现在睡着了,被我们用手铐拷在床上,有人在那看着。”
“你们回去好好盯着他,24小时轮班看着,千万不能出问题。”
“是!”
警察敬了个礼转身要走,被璩岁叫住了。
“拘留室里开着监控吗?”
“一直都开着。”
“你把马冀从进拘留所开始到现在的监控录像帮我拷一份,谢谢了。”
“好。”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警察出去之后张志才开口问道,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马冀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之后的过激反应罢了,很多杀人犯被抓进来以后都会这样。
“哦,没事儿,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璩岁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整理材料了,张志也就没再问下去。
***
当几个小时以后看守的警察再次来告诉他们,马冀因为恐慌过度第二次被打了镇定时,张志只是皱着眉头询问,这么用安定会不会致死,在得到否定答复以后就让他们继续看着马冀。
但是璩岁坐不住了,他放下手里的资料,和看守警察一起来到关押马冀的地方。
因为马冀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他没被关进拘留所,而是被羁押在一间专门审问重刑犯的审讯室里。这间审讯室足够坐下十个人,里面有无死角的监控设备,除了在里面二十四小时看守的两个警察外,还有一个警察坐在外面负责看着监控。
璩岁来到审讯室外,让负责监控的警察调出之前的监控录像,仔细的看起来。马冀从被带进审讯室开始就显得很紧张,不停地询问两位看守的警察为什么抓自己,得不到答复就开始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着。
璩岁直接把监控录像跳到马冀第一次企图自杀的地方,暂停在民警对马冀说是因为他杀人才抓他进来的时候,然后让警察帮自己把图像锁定在马冀脸上,放大到最大,一帧一帧的放。
从监控录像里能清晰地看到,马冀听了民警的话后先是眉毛上扬,嘴微微张开,露出惊讶的表情。紧接着他的嘴角迅速拉紧,眉毛向下低垂,脸涨得通红,这是愤怒的表情。两个表情之间的转换前后不过0。5秒。
继续播放监控录像璩岁发现,在愤怒的表情出现的同时,马冀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大喊大叫了。通过反复观察慢放,他确定马冀的表情、动作和语言三者是同步出现的。
正常情况下,通过这些线索就已经可以判定马冀的表现是真实的,但是鉴于对马冀多重人格障碍的怀疑,璩岁也只能暂时在心里留一个问号。
“这些监控录像都要备份,以后有用。”
他嘱咐了看监控的警察一句,就回到会议室继续整理资料,推门进去发现陈祈也来了,正在翻看卷宗,看见他进来冲他招招手。
“陈教授,您怎么来了?”
“呵呵,我个人挺感兴趣这个案子的,听说你们抓住嫌疑犯了,就来凑个热闹,不怪我碍事儿吧?”
“哪能啊,您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璩岁笑笑,然后和陈教授聊起了刚才马冀的一系列反应,也说了自己的怀疑。
“你刚才说你看了马冀的表现,觉得他不像是在表演,也许这是因为他现在‘值班’的这个亚人格真的不知道自己杀了人。从本质上来讲,多重人格障碍就是适者生存法则的心理学翻版,究竟由哪一个人格在当下对身体进行支配,完全取决于哪一个人格更适应当下的环境和需要。所以你不用担心他的人格转换问题,在你们审讯的压力下如果这个人格无法承受,你们想见的那个人格自然就会出现。”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还没有对马冀进行司法精神病学鉴定吧。”
“还没有。”
“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你还要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是天生的说谎者,他们不但能躲过测谎仪,还可以让你从语言表情和肢体动作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纳粹首领阿道夫?希特勒在这方面就是个登峰造极的典型。所以虽然你用犯罪心理学的方法抓住了犯罪嫌疑人,但是在审讯和庭审的过程中不能太依赖心理学推断,还是要以实际的物理证据为主,这一点上不能钻牛角尖。”
璩岁点点头,觉得陈祈的提醒很及时。这段时间被马冀折磨的,他都有点精神失常了,每天早晨来警局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没有新案子。有新案子了,一方面觉得还没抓到凶手自己太无能,心里愧疚,另一方面觉得又有新线索了,心里高兴。没有新案子心里能先轻松一秒钟,紧接着又会去想,他不会是酝酿着什么大事吧。总之是怎么都放心不下,成天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现在突然抓住凶手了,璩岁还有点不适应,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他苦笑一下,决定这个案子结束以后给自己放个假,神经再这么紧绷下去自己就得神经了。
“照我看他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在那儿装疯卖傻呢。”张志插嘴道。
张志毕竟干了多年刑警,就算前期侦查的时候能改变思路,等到预审的时候还总是不自觉的回到老套路上,打算硬碰硬的磨死对方。
璩岁对嫌疑人的审讯其实早有预想,和张志完全是两个思路,不过现在他还不好说什么,也不想在陈祈面前让他下不来台。
“王仪飞,有什么发现吗?”
三个人正说着话张志的电话响了,是王仪飞打来的。
抓住马冀以后王仪飞没和大队人马一起回警局,而是带了一组人去马冀家搜查,现在打电话来汇报情况。
“张队,我们在他家浴室地砖下面发现了一个玻璃罐,里面用福尔马林泡着一颗心脏,已经送法医做鉴定了。”
“好,非常好,辛苦你们了。”
这个消息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侧写再准也只是间接证据,只有物理证据才能在法庭上站得住脚,这颗心脏的发现算是彻底坐实了马冀杀人凶手的身份,无论这个死者是谁,马冀都没法再说自己是清白的。
这个时候组里很多人都希望能马上突审马冀,用这颗心脏的事情作为突破口彻底击垮他的心理防线,但璩岁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当初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和这个连环杀手面对面交锋的场景,但是马冀这样惊慌失措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的。在他的认识里,这个人应该是一个狡猾沉着,善于谋略的老练猎人,至少不应该在被抓之后这么失章法。
而且陈祈也说了,当马冀现在的这个人格应付不了当前的状况时,其他人格就会出来接手,但是马冀已经因为惊慌过度两次被打了镇定,为什么他的其他人格还是没有出现?
鉴于他心里的诸多疑问,璩岁没有同意突审方案,而是要求延后一天,等省厅的详细尸检报告和心脏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以后,核准了再进行审问。
张志也有意要突审马冀,但是璩岁不同意他就没再坚持。认识这段时间张志也知道,璩岁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如果他一定要坚持,那他肯定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人已经抓住了,现在也算是铁证如山,把审讯延后一天再充实些资料到时候送审也方便。
在所有人都欢欣雀跃的时候,璩岁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这种感觉就像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忘了关煤气一样,虽然事实证明他每次都关了,希望这次的预感也会是虚惊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