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终于平静下来,百姓们也陆续回到家中,那些房子被烧了、毁了的,图那便派士兵到其家中帮忙再建,因此战后月余,城中随处可见建造房屋的忙碌景象。之前曾受徐子成怂恿的襄阳百姓,此时也完全不再惧怕元军,都感动于他们的真诚,因此有时还会给帮自己建造房屋的元军送去精心准备的吃食,以表谢意。
“事情就交给我们罢,”卜远拍拍图那的肩,想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总归我们也是去不了的,宁宁又有了身孕,更不能远行。”
图那看着城中忙碌的百姓和士兵,叹道:“自古战争起来,受苦的总是百姓。此番还好,没吃多大苦,可房子毁了的……”
“你如何变成碎嘴子了?”一旁的韩忱鹳白了他一眼,“是说我们什么也做不成是么?你若再去得晚了,说不定公主真就不是你的了……瞪我做甚?”
图那心里本就担心着人儿,此时又听到韩忱鹳如此说了,更是有些怕起来,瞪着一双牛铃般的大眼,他倒不是听不惯对方的话,而是觉得这话实在是有些道理:赵心玉已然平安到达临安多日,就算有重任在身,身边也还是有个赛罕,无事的时候,就算她不屑与对方说话,可那个同样对佳人倾心的“轻薄之徒”可就难免要动些手脚,若是再用些儿手段的,自己岂不是更要好生争夺一番了?
卜远见他的眉头皱得像一头蒜,便笑道:“我若是你,这会子怕早就飞了去了!就算你不念着她,她也是念着你的,如何让佳人为你担心,这才不是大丈夫所为罢?还不去?我猜大汗也是这般想的……哎,我还没说完呢……”
见图那一溜烟儿地向忽必烈的议事厅去了,卜远和韩忱鹳相视一笑:但凡是提到赵心玉的心情,没有他不急的,纵然直接面对忽必烈,他也是莽莽撞撞的。
此时忽必烈正在厅中仔细阅着俘获物品的清单:战争结束,是要将物品公平地分给将士们了,而对于那些真心归顺大元的宋军将领,也会分给他们一些,以稳定军心。
图那风风火火地来到门口处,侍卫见是他,也没有通报,谦恭地让出一条路来,于是图那迈步便进。
“是图那么……”忽必烈头也不抬,仍旧看着清单。
“大汗真是先知!”图那不得不有些佩服:元军将领众多,如何单单就猜到是自己了?
忽必烈笑了笑,抬起头来:“我算着你也该来了:襄阳的大事已近结束,接下来不过就是帮助百姓,只要有仁爱之心的将领都可做这件事,等着你的,还有更大的事……临安!”
“大汗!”图那深行一礼,顿了顿,道,“图那的心早已飞到了临安!惦念着公主是最重要的!大汗说图那孩子气也好,小心眼也罢,图那,就是看不惯那个……”
“不要说了……”忽必烈伸手阻止了他,笑道,“你厌恶何人,我自然知晓,只不过这是你们小儿女之间的事,我就算中意哪个,现在也只能是点到而止,不便明说,毕竟玉儿……呵呵……”
图那急得抓心挠肝的:“那大汗的意思是……”
忽必烈笑道:“去罢,准你即刻启程!”
“谢大汗!”
“近来事情繁多,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为你斟上马奶酒了……”
图那忙又行一礼:“大汗这是哪里话!图那怎敢要大汗来践行……”
“你是我的爱将,对你如何封赏都不为过。我要对你说的是……”忽必烈忽然有些正色着,“玉儿虽是我的义女,我却视为己出,我要给她最好的生活!所以,就算是她未来的夫婿,我也不会随意按照自己的意思给她指配,要她自己如意才好。赛罕也是我的大将,否则我不会要他来保护玉儿。不过,玉儿较中意谁,我还是知道的。和你说这话,是要你更加尽心尽力,保护好我的玉儿,并不是准你可以胡乱猜想!”
图那聪慧至极,在忽必烈说出那些话儿的第一句来时,他就已知晓了对方的意思,如今听到最后了,才更放了心,忙道:“请大汗放心!图那定尽心竭力保护好公主!图那的每一滴血,都会为大元而流!”
“去罢。”
“谢大汗!”
图那忙忙地出了大厅,直往自己的大帐而去,心里欢喜得就像装了只兔子,“怦怦”地到处乱跑,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帐中,简单地收拾了下行李,出帐跨马,孰料还未走几步,马儿却猛然停住,四蹄虽然着地,却是急急地向后滑去。
“二弟,怎地饯别酒也不喝了?”身后传来卜远的声音。
图那笑了笑,下得马来,双手接过酒碗:“咱们兄弟,还有这许多说道么?”说罢将奶酒一饮而尽,“大哥的气力是越来越让图那佩服了。”
卜远松开拽住马鞍的手,笑道:“哪里及你的一半?若不然,大汗怎叫你去临安?抛开公主不谈,能成为大元入主中原的元勋,怕一万人里也出不得一个,叫我好生羡慕呐。”
“若不然,两位哥哥一同去?”韩忱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也递上一碗马奶酒,“不过,大哥若是去了,怕嫂子生产的时候身边也没个安慰的人了。”
图那再接过碗来,又是一口喝干,笑道:“饯别也不是这么个方法,若然这样,你不如劝劝大哥,还是和我同去的好。”
“兄弟间,不说许多话了……”卜远正色起来,“此番去临安,大汗交与的事情办好,自己的事情也要办妥:我若是你,决计不留给对方半分机会。”
“大哥的意思是杀了他?”韩忱鹳故意装傻,又看向图那,认真地点点头,“相信以二哥的脾气,这样的事情是做得出的。”
图那笑了笑,拉缰绳上马:“请大哥和三弟放心,图那定会平安归来!”说罢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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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临安也显得热闹,在百姓看来,这样的生活可是难得,不论汉人或是蒙古人,平静的生活才是最要紧的。
从襄阳到临安,图那只行了十余日,因念着赵心玉,恨不能立时就飞到这里!如今到了,便是一刻也不能停歇,只是拉着马儿在街上转,希望能早些见到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哎……”
图那顺着小贩的叫卖声望了过去,看着那些晶亮得如同红玛瑙般的果子,不禁又想起赵心玉来:若是她在,这会子怕又要吃这些东西了。想着,便要去买一支来。
“可是兀良哈将军?”
图那虽是平静,心里却有一丝疑惑:怎地自己刚到这里便被人认出来了?就要回身应答,不成想还未转过头去,一记翠色的长袖便带着风迎面而来,力道之足,恐不能抵住,图那只得稍稍偏头,躲过这一记,不料又从旁边上来另外一只,此次再躲是来不及了,图那顿时运足气力,让这记铁袖结结实实地打在自己身上。
“前辈这是何意!”
图那沉声说着,只觉得被打中的左臂生疼,似要断掉一般,想来对方是用了力的,不若凭着自己的内力,便是那峨嵋派的莲花铁袖也决计伤不得自己半分!他怎地也想不出,金鹊儿如何也到了这里来,还要对自己这般,自己也不同她有什么仇的,而这也正是他万分不解之源。
金鹊儿冷笑道:“不愧是忽必烈的爱将,若是旁的人挨了这一遭儿,怕已经筋断骨碎了!”
“图那也是勉强才抵住的,”图那抱拳道,“敢问前辈这是何意?”
“你不要去找他们。”
图那脸上的笑容登时没了:“前辈说的可是赛罕与赵心玉?”
“不错!”
图那顿了顿,没有即刻回答,转身跃上马背。金鹊儿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只当他要逃,忙打出一记铁袖,箍住马鞍子。图那也不啰嗦,抽出刀来便要砍下去。金鹊儿忙又将另一只袖子打上,弹开他的刀,随后借力也跃上马。
“前辈这便不讲道理了!”图那头也不回,语气已然变得冰冷,“晚辈是奉了大汗的旨意前去打探敌军的虚实,也要保护公主,前辈有何道理阻拦?”
“你不能娶萨仁公主为妻!”
“如果,我偏要呢?”
金鹊儿一声冷笑:“找死!”
又是一记铁袖甩出,将图那像包粽子般地裹了起来,重重摔向周遭的屋顶。图那借势向屋顶窜去,双脚一用力,将身体稳稳沉在一片瓦上,而那片瓦却是纹丝未动!金鹊儿飞身跟上,甩出藏于袖内的长剑,急挺刺去。图那想要向下伏身躲过,怎奈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双脚用力,竟生生地将屋顶穿了个洞出来,人自然随之落下。刚刚落地,金鹊儿还未及跟来时,早又用那身天生的好气力挣断铁袖,持刀在手。
“图那并不想冒犯前辈!”图那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
金鹊儿似没有听到一样,自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笼,刚一打开,立即便有十几只翠绿色的小蜻蜓飞了出来,直冲了过去。图那自然从赛罕处和赵心玉的信中深知了这种蜻蜓的厉害:定不能触碰!想着,便跳出圈外,用刀挑起方才挣断的铁袖的一些碎片,飞快地舞动着,霎时间在面前形成一道绿色的屏风,让那些小东西近身不得!
且说铁袖这种东西,实是柔软至极的绸缎等物,使用之人若无高深的内功且没有再练上许多年,拿在手里也是废物一般。能使用铁袖已属不易,而能将袖子的碎片舞成一道让异物甚至人都不能近身的锐利屏风,足见内功之深厚!
金鹊儿虽是佩服,却也又急又气:“你若再不认,我真的杀了你!”
话虽说了,却没有用:那铁袖本就浸了蜻蜓毒的解药的,平日里只是为了防那些蜻蜓,并没有味道,这会子被图那一挥,倒叫解药的味道四散开来,蜻蜓反而更不敢近身了,索性全部飞回那小竹笼里。
图那一抱拳:“前辈,我……”
“休要多言!”
金鹊儿身形一闪,挺剑上来。图那虚晃一刀,正要跳开时,又见对方回身刺来,便使了个“燕子回身”,向上翻去,左手带刀向下一砍,金鹊儿连忙招架,但不知这招竟是虚的,可是用了全力招架,所以向前就是一个趔趄,正要用剑支住,图那早又下来,一手拽住她另一条还未断掉的铁袖,用力向自己这边一扯,刀便顺势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前辈,得罪了……”图那冷冷地说着。
“你若不杀我,我还会阻拦你!”金鹊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你休要再问我这是为何了,我是不惯看到萨仁公主与你一处的,你只需知道她与扎兰努德在一处才是好的!”
图那顿了顿,利落地收了刀,抱拳道:“图那不知前辈究竟何意,前辈既不想说,图那也不问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图那不是君子,是个莽撞之人,却也如君子般地爱慕所倾心的女子。图那爱慕萨仁公主,确想娶她为妻。前辈若要一直阻拦,图那也只有一直用今天这法子,直到大汗指婚,昭告天下!”
“你确信忽必烈会将他的义女许配与你?再如何,对方也是公主!”
图那笑了笑,并不说话,因心里早有了底,转身来到屋外,纵身上马,又回身对金鹊儿说道:“前辈,告辞了!图那今日便住在前面的客栈,前辈若是想再挥动铁袖、长剑,甚至再放出那些会飞的东西,图那随时恭候!”说罢拍马去了。
金鹊儿自知再追上去也是徒劳,只是她不曾见过这般胆大的人:让对方知晓了自己的意思,这在江湖之中是大忌,端的他也不是江湖人,却也这般,当真是不怕自己的铁袖缠住他的脖子。
“你若也这般,怕是人儿也早归了你了……”
金鹊儿喃喃地说着,似在抱怨着赛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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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的军队虽不如蒙古人那般勇猛,却也秩序井然,尤其是一些作战计谋,颇让赛罕和赵心玉感到佩服:莫非真的是得了岳武穆的传教。想来就算是真的,如今这样的世道也用不上了:多好的计谋到了庸人那里也只是做做样子,绣花枕头,表面好看而已,若真用到战场上,不是深得了计谋的精髓,怕真的要丧命了。
赛罕和赵心玉并不知图那已经来了临安,虽从飞鸽传书里得知已除掉徐子成的消息,也只当图那还在襄阳处理战后适宜,就算动身了,也不可能如此快地到这里。赛罕暂且不提,赵心玉倒是希望他快些到来:因她和赛罕这些日子来已收集了不少宋军的消息,是该回去将这些消息告知忽必烈了,若再待得长久,怕是百密一疏,稍有蛛丝马迹,被宋军发现了也是了不得的。
于是,二人便和杨思表明了自己的“思乡之情”,说是打搅得实在是久,恐家乡的人挂念,便要动身离开。杨思倒也是个爽快之人,不再挽留,只是说要在临安城内最好的酒楼摆上一桌酒席为二人饯行。想着也要离开了,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于是二人便应了。
天福楼是临安城内最好的一家酒楼,不仅昔日里赶考的学子都曾在这里下榻,这里的好酒好菜也是远近闻名的,里面的摆设皆为清一色的红木桌椅,就连香炉里焚的都是梅花香饼。
到了吃饯行酒的这一天,杨思早早来到这里安排,才好了,赛罕和赵心玉便来了这里。
“好兄弟,我以为你看不起我这个做哥哥的,今日不来了呢!”见赛罕挑帘进来,杨思连忙拉他坐下,又对赵心玉道,“妹子今日也要多饮几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赵心玉笑道:“我不惯饮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