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两个都顾家,一个贤惠,一个有眼色,自然有干不完的话计。啥搭配不搭配的,那叫配合默契,心灵相通,老婆子。”
“搭配也好,配合也罢,他达,我看他两个乍像一对子。”银珍脸颊虽红云乱飞,心里却格外舒服。“唉,老大折掉快一年了,尽叫她守寡,那也太不像话。叫她嫁人吧,这么好的媳妇,又太可惜了。他妈,我琢磨好久了。”“唉,我也舍不得她走。我看来个一举,一举两得,叫老三把她娶了,又图人,又省事,还省钱。再说了,一帮儿娃子只剩下两个,得尽快抱上家孙孙。”
窗外的银珍羞得不知所措。
“这移花接木好是好,老婆子,就不知银珍她乐不乐意?成河嘛,咱的儿,那好说。”“我去说。”马明成女人这一兴奋,那近似痴迷的神志清醒得更多。麦收在即,马明成一边收拾打麦场,一边东奔西走,忙于进城采购,他想趁此空档,把马成河与银珍的婚姻大事给办了。银珍和成河终于盼到了大喜的这一天。因为是小叔娶嫂子,闹房人格外好奇,格外起劲,那种种语言刺激得小两口春心震荡;那种种动作引诱得新婚夫妇忘乎所以,既羞涩,又惬意,心里暗暗欢喜,巴不得闹房人的收场节目早早来临,一声“炕上的箱子地下的柜,客人快走我们睡”把他们请出洞房去。
由于新郎新娘顺从配合,闹房的节目个个令人开心满意,无可挑剔,致使闹房者怀着少有的满足感,终于笑语连天欢快烂漫地走了。
银珍却不急于去睡,挂在炕沿上,笑笑地回味着方才那一出出别有用心者导演的热闹戏,尽管种种言语不乏粗鲁,过于通俗,足以令人羞涩无状,却值得细细咀嚼;尽管种种动作使人难堪,甚至于尴尬得叫人哭笑不得,可静下来一回想,倒叫人由不得去品味,去琢磨。两年来,作为人妻,她已听过不少夫妻恩爱之情事、之言语,尤其那些年轻媳妇,她们遇到一起时,总少不了软硬兼施,或引诱或逼迫新婚女人讲述初次尝试过的男女之事,诱导一旦获得成功,得到她们所企盼的丰硕成果,一个个活泼烂漫开心得小孩子似的,仿佛从中得到了人生极其痛快的乐趣,从中享受到了渴望永不知足的幸福。这一切勾引得银珍对夫妻生活特别向往。如若不是繁忙的家务所累,那她就常常难以入睡,静静地独自坐在大炕上,孤零零地魂驰神往,直到痴呆了一样。
这一天终于盼来了。她见成河双眼直勾勾地盯住她,心领神会,却故作姿态,不经意地挑逗说:“尽瞅个啥吗?两年天气,还没瞅够!”“往日你是我大嫂,哪敢瞅?”“说真话,难道你就没瞅过一回?”“说真话,哪敢正眼瞅?顶多削弥(稍微)带过瞥上一眼。”“那你今晚咋就瞅个没完没了?”“往日你是我嫂子,今晚夕你是我老婆么。”“嫂子,咋样?老婆,又咋样?”
“嫂子么,再有天仙模样,只是一扫一掠,刮风的一样,不好停留,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老婆么,就可盯住脸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端详。”
“那端详罢了呢?”银珍一双眼情欲浓浓地勾住了成河。“哦,端详罢了么,噢一一该实打实做那闹房的动作。”成河突然由嬉笑的绵羊变成了一头饥渴而威猛的雄狮,箭一般冲了上去,将妻子扑倒在炕上。
小两口亲亲密密恩恩爱爱个没完没了,直到子夜将尽,才甜蜜而疲惫地酣睡过去。
雄鸡初唱时,银珍已睡醒,自嫁到马家,这是她睡得最踏实最香甜的一夜,她异常精神,特别幸福。她推了下成河,成河身子动了下,沉睡不醒。她便坐在炕上,想那没完没了的心思,把去年春季过门,到今夜的闹房趣事一一过了一遍,回味着,咀嚼着,比较着,对一年来经历的骤变、多变、巨变感悟着,叹息着,以至于不再有一点睡意。
隐隐约约传来拍打院门的声响。这般时候,会是谁叫门呢?虽说战火已烧往南面,但眼下尚不敢大谈太平。银珍挪动了下身躯,却又没敢去开门。
随着三声咳嗽,她的公公马明成来到了院中,手执一柄铁叉,警惕地踱到了院门一侧,厉声问:“是谁叫门?”“是我,阿达,快开门仙,咋这么大工夫才……”马明成惊喜无度,扑上前去,刚要打开门栓,却又警惕地住了手,疑惑不定地问:“你,你叫啥名,老几?”“我,我是成江,老大么,咋的,阿达连我的声音都辨不出来?才一年半光景。”“啊!你不是阵亡了吗?”“我,我又缓过来了。”
“娃呀!”马明成打开门栓,惊喜无状地和大儿拥抱在一起。许久,父子俩才满足地放开了手,拴了门。马明成遗憾万端,一迭声感叹:“成江儿呀,你咋才回来?你咋才回来!”“阿达,等明日再给你细说。”说着便要去推自已的房门。马明成一把拽过成江,低声说:“先回我屋里再说。”成江不好执意再去推自已的房门,便顺从地跟进了父母的居室。马明成女人早已听到了动静,爬起来把灯芯挑得鲜亮。即使这样,仍把穿戴异常的成江认不出来。当成江大叫一声“阿妈!”时,她才凭着感觉扑了上去,搂着儿子哭了个够,爱抚个不够。
原来成江从死人堆里醒过来时,搏斗早已停止,没一个活人的影子,双方谁都没来及打扫战场。他撕下死人身上的衣襟,包扎了伤口,挣扎着逃命。好不容易在山窝窝里见到一户人家,恁是奔不到房前去,挣命的当儿,又昏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苏醒过来,已躺在那户人家的床上。幸好南山不再是马全禄的天下,他才有幸安静地养伤。伤势稍有好转,他便力所能及地干起活来,没有闲的工夫。待伤口痊愈,他可以自由活动时,已大雪封山。新春伊始,又顶上马仲英倾全师兵力攻夺迪化,他哪敢露头!生怕再被掳去充当了炮灰,一直躲在那户人家。那户人家见成江勤快能干,是个过日月的好汉子,想把年方十八的三女儿嫁给他。可成江一心惦记着家里守活寡的媳妇,只好实话实说,谢绝了人家的一番盛情美意。听说马仲英败走南疆,成江兴奋得直流泪。但又不敢置信,于是,缩头缩脑地走出山坳,再三再四地打听,直到证实消息完全可靠的那一日,他才千恩万谢,告别了恩人,夜以继日风餐露宿地赶回了家。
银珍听到了公公和来人的谈话声,但不太清楚。好奇心驱使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公婆居室的窗口。成江的活灵活现使她震惊。成江和父母的对话,她也听了个明白。羞愧无状的她,一时晕旋难支,顿觉无立锥之地。她扶墙休息了片刻,稍微镇定了些,便奔回屋里,穿着停当后,留恋地瞅了一眼给她人生欢乐的成河,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了。
待到天明时,成江不告而别,刚出院门,迎面走来睡眼惺忪的成河,成河大吃一惊,兄弟俩不免尴尬一场。成河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定睛再瞧,果真是他的大哥,一下扑入成江怀里,痛哭流涕,无话好说。成江只说了句:
“那你就好好跟她过吧,替我把二老孝敬好。”说毕推开成河,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大哥,兄弟对不住你呀!你回来,我走!”成河叫着喊着尾追而去。待马明成两口子发现时,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全不见了踪影,院落里仅剩下他俩和小儿子。老伴这一急,顿觉两眼模糊,不久,干脆什么也看不见了,院落里自此只有哭声和叹息。
马明成女人从此只说两句话:“唉!可可怜怜地刚溜回来一个,又跑了;唉!啥时节马仲英不闹腾了,部队散伙了,娃就都回来了。唉!”“对,部队散伙了,就都回来了。”马明成勉为其难地顺着女人的心思安慰着,心想什么叫自欺欺人?这就是。部队能解散吗?马仲英不知在南边又咋个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