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那还不快去!等死?”盛世才愤然挂了电话,忿懑地靠在沙发上,连连叹气,十万分不可思议。勤务兵非常有眼色地端上了热茶。盛世才喝了几口,端着茶杯起身,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旁若无人地感叹起来:“咳,我就闹不明白,这马仲英怎么就那样经打?民国二十年进疆,叫我给撵回安西去,后悔当时没穷追猛打,只满足于赶出新疆就万事大吉;二十二年再来,反成了气候,牛得不得了,中将师长的牌子也扛上了,指名道姓要省主席省督办下台,首战(达坂城)直挫我锐气;幸亏老天爷有眼,可怜我新疆民众多灾多难,六月飞雪,帮我击败了他,使其主力损失近半;孚远之战,又使他损兵折将。我灭了马全禄,败了马世明,剿了马黑鹰,折断了他左膀右臂,他应该没多大能量了。我只防备张子亨不轨,没料到,他竟然聚集了七千人马杀来,险些端了老窝。这家伙,怎么就屡败屡起,总打他不垮呢?老新疆人都说妥明日能,同治之乱,他几次下野,又几次东山再起,因为他是大阿訇呀。可马仲英呢?他既不是大阿訇,咋就那有号召力?他也不是豪门世家,与马步芳不可同日而语。他只不过弄了个国民党中央的空头封号,给人家当枪使罢了。咋就总打而不倒呢?即使败了,也就那么一时半会儿,他就能缓过气来,仍然是一呼百应,且呼声若雷。唉,奇了怪了,就有人愿意跟他走,就有人心甘情愿为他效死卖命。这些,我盛某人自愧不如。这到底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是他自身具备的许多优点决定的。简而言之,也就是他所独具的个人魅力。是那独具的个人魅力招来了无数崇拜者,增强了凝聚力,形成了向心力,从而产生了无形的号召力,所以经打;即使打散了,很快又聚拢在一起,所以,不容易被打垮;即使垮了,又总能死而复生东山再起。”
李秘书被督办纳闷良久由衷的自白深深打动了,情不自禁忘乎所以地回答了盛世才的问难。
盛世才意外而及时地听到了回答,乍一听,总觉得有为马仲英脸上贴金之嫌,心里有点不快,应了声“嗯?”但转念深入一想,惟李秘书的回 答中肯有理,可以说一语中的。除此之外,再无法作出合乎情理合乎逻辑的解释。于是认可道:“仔细想来,还真是那么回事。”李秘书意外地笑了,他怎么可以随意回答督办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难问题呢?答难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多嘴,本是等候挨骂的,结果还得到了难得的首肯。就不知是真是假,是福是祸。
沃尔根团连败数次之后,已无法再担当冲锋陷阵之重任。库米奇直等到国内增派的援军抵达后,才组织了现代化陆、空立体战,于二月八日发动了第四次大规模军事行动。这天,空中有三十架飞机轮番轰炸,地面有八辆坦克和二十辆装甲车率先冲锋压阵,两千步、骑兵随后跟进。
马仲英面对阿山军和省军的联合攻势,依旧沉着冷静,对传令兵说:“快去通知马彦良和马生贵,叫他们撤出西大桥和水磨沟,一起去攻南梁。只要攻下南梁,苏领事馆控于我手,头屯河防守就能化险为夷,迪化就是我们的。快去!”“报告,阿山军发动了大规模立体战,马虎山要求增援,要求送子弹,每个士兵现在只有五颗子弹啦!”马尕三一句连一句地禀报军情。“无兵增援,叫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顶住,给我顶住!至少要顶到天黑。南梁只要一到手,头屯河之战必然停止。”马仲英大声回道。
“报告师长,省军张继祖团已突破头屯河上游防线,冲入我西南防区。”马福元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快去通知马如龙,迎上去,截住省军骑一团。”那省军骑二团呢?为了支援友军,由塔城长官赵德寿出面,将骑二团的一百匹战马奉送阿山军,以补充其激战的损失。骑二团已从头屯河下游上岸,向扼守头屯河街的青马队迂回。
再说马部青马队,它虽被马仲英收编,但毕竟非其嫡糸,武器装备低劣,多是老套筒、十大响,只有少量连珠枪,弹药奇缺。即使如此,每次打硬仗,都少不了青马队。去年盛夏,奉命追击和加尼牙孜,在南疆纵横驰骋几千里;中秋奉调参加达坂城之战,胜利后,驻守仓房沟;这次夺迪化,于元月中旬奉调,参加了攻占东郊机场的战斗,虽因地势平坦不好进攻,但他们恁是滚着羊毛捆,边滚动边射击,终于将飞机场夺到手;阿山军闯入昌吉后,他们又奉调扼守头屯河街口。可惜马匹都是来自农家,听不得隆隆炮声。尤其不适应立体作战,上有飞机轰鸣,声声刺耳;中有炸弹落地开花,爆炸声惊魂动魄,机枪声犹如爆豆子连连作响,喊杀声震耳不绝;下有惨绝人寰的厮杀,尸横血流的狼藉。于是,战马发出惊恐不安的嘶鸣,狂奔疯跑,恁是不听使唤。无奈,只好将它们牵出阵地,骑兵便成了步兵。子弹射光了,又没刺刀,只好抡起枪托打。即使这般艰难,青马队直战斗到二月十日下午,仍坚守着阵地,将头屯河街口牢牢掌握在手中。
马虎山见青马队伤亡殆尽,又无援兵,不知如何是好。阿山军下一轮的进攻势必更猛。而青马队又无从补充,尤其二连,一百五十人仅幸存二十多名。是战是撤,该如何向小舅子师长报告?
马虎山明知战士从早到晚未进饮食,体力不支,伤亡惨重,继续守住阵地已不可能,却又不愿扫大师长誓夺迪化的雅兴。正在为难之际,飞机俯冲而来,一梭子机枪子弹扫过后,马虎山已从金鞍桥上滚落尘埃。
众将士见前线指挥腿部负伤,精神立马萎靡,体力愈发不济,腹中饥饿难忍。眼见弹尽粮绝,败迹已定。马虎山只好派人飞马去报,说是坚守无望,请及早作撤退准备。
马仲英闻报,见各路吃紧,纷纷告急,连忙召开紧急会议。与会将校皆凄然无语,毫无坚守再战之意。眼见要煮熟的鸭子又飞了,马仲英面目清冷,忍不住渗出遗憾万端怅然无奈的英雄泪。但他强调说:“一定要坚持,坚持到天黑再撤。要学孔明那样,撤有计划,快中求稳,稳中求快。只有这样,我们才会保存仅有的力量。千万不可像马步芳追击时那样,你慌忙跑,他狠命追,成了狗撵下坡狼,一万追成一千,追成几百,那就完了。咱们败了,也不能失去虎威,要活得像模像样。准备吧,散会。”
青马队终于坚守不下去,丢下阵地,朝王家沟方向溃逃。接替马虎山临时指挥的牙孜旅长赶过来,带着卫兵,提着手枪,拦住归路,大声喝斥:“不准跑,不准跑,集合起来撤!”溃退中的兵士哪顾得上许多,凡能支撑上马的,竞先逃走。阿山军因几次上当受挫,虽见马军溃败之势已定,却不敢急躁冒进,仍以坦克、装甲车为先导,稳稳地开过河去。伊凡见前方有一支人马在整队集合,误认为是省军,未敢冲杀。但又觉得不像,心里甚是疑惑。于是,打电话询问盛世才。从伊凡的描述中,盛世才判定是马仲英的人。待伊凡决定追杀时,那支队伍已不知去向。伊凡感喟不绝:
“哎呀!没见过,逃跑的军队,还排什么队?一二三四,整整齐齐的,乍像出操似的。”
盛世才令守城省军出击,以配合外围部队作战,尽歼马仲英部众于省府周围。可夜空已过早降下重重帏幕,大雾迷蒙,阴霾连天,十米之外印象模糊,无法放手追杀一场。他左手顶着脸颊,又是好一副不可思议的无奈和遗憾。联想滋泥泉那场恶战,老天爷格外开恩,在马军即将得胜之时,立马变脸,大雨紧连着大雪,存心袒护帮衬了盛某人,才得以反败为胜。可因为自己判断失误,把非常不利于马军的天时地利恁是给放弃了,典型的坐失良机,以至于让马仲英缓过气来,三番五次地卷土重来,跟自已拼死拼活地争夺,争得家园破败,争得生灵涂炭,争得没完没了,以至于又发生了这场空前的恶战。
盛世才放下烟斗,换右手撑持了脸颊,闷闷不乐地呐呐自语:“那这次呢?阿山友军付出一个团的代价,好不容易夺下路口,被阻二十六天的僵局刚刚被打破,省军倾巢出击,本当里应外合,灭马仲英于迪化,可老天爷却突然阴了脸,连星辰也急忙躲入云里去,不给开绿灯,致使马仲英又一次顺顺当当地从我眼皮底下溜之大吉。这,这又作何解释?天意?公平?公平,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