麹文泰恭恭敬敬地把李加送到轿子旁边，临上轿子，还殷勤地叮嘱他“好生养息，保重贵体”。
阿史那贺男转弯可没那么快，也没那么殷勤。对刚才还欲置之死地的老岳丈，他显得过分冷淡、疏远，甚至有点视若无睹、满不在乎。李加坐进轿子以后，麹文泰意味深长地对阿史那贺男说：“能屈能伸，因势利导，方为大丈夫呀！”
贺男看着大王深不可测的目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便跨上轿子，令轿夫尾随着抬往大将军府。
返回后宫的路上，王妃一直闷闷不乐。
麹文泰明白个中原委，暗觉好笑，也不去理睬她。
当李加哗啦啦撕开双龙锦，亮出旌节的时候，王妃反复督促他“抓！抓！”他有些迟疑不决。如果李加真是“术士”，随便安个什么罪名秘密处置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太大风波。如果公然把唐朝使节抓起来，不光朝野可能掀起反叛的逆流，而且临近各国也会侧目相看，虽然他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但事到临头，他仍想留条后路，把事情干得不洒汤、不漏水。
心胸狭隘的王妃滥发号令，几乎挑起一场血溅宫廷的械斗，将张雄、诃黎布石的对立情绪推向巅峰，更加验证了“抓”的失策。如不是他审时度势，也来个“乍寒乍暖”的突变，这场冲突决不会以皆大欢喜的形式宣告结束。
麹文泰很欣赏自己处变不惊、举重若轻的本领，而宇文王妃不以为然，满腹牢骚。
“都抓在手里了，又眼瞧着让他溜掉！”王妃肩靠着“隐囊”，双腿平放在毛毯上，由侍女不轻不重地捶着。“明明是唐使，硬要相信他是‘术士’，让他哄得团团转！唉！”
麹文泰想起适才扮演的角色，又是气愤又是难堪。所以，对王妃的唠叨、牢骚只有哑然，当作耳边风。王妃失去了争论的对手，数落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以逸待劳的麹文泰却重振旗鼓，发起攻势。因为他有些想法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而这些想法正好显出他计高一筹。
“‘古之为政，爱人为大’嘛！”他想用孔夫子一句箴言先把王妃方才的唠叨一笔抹掉。
宇文王妃可不把《哀公问》奉为“乐天成身”的信条。在她看来，夫子之言从来不过是漂亮的袈裟，谁都可以披在身上。至于为善为恶，就悉听尊便了。“你放了他，好！他可要骑在咱们脖子上！他不是要重开碛路吗？不是要把到手的金币、银币都抢走吗？”
“因势利导！别忘了，因势利导！你吃亏就在这上面。”麹文泰教训着王妃，“他是哲丽娜的父亲，又是唐使，杀，能行？还有张雄、诃黎布石护着，想杀就那么容易？”
王妃被问住了。
麹文泰见她敛住了词锋，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说出自己的设想：“我倒想把他留在高昌。”
王妃满脸狐疑。她挥退侍女，坐起身子：“留下？他肯留？”
“只要需要，就要不择手段去达到！等着别人施舍，是难成大器的。”麹文泰坚定的话语，也使宇文王妃的态度有所转变。她开始热心于这场谈话了。
“他们失散了十来年，刚刚团聚。他本来又是高昌人……”王妃顺着这个思路着实想起来。
“当我看见他们父女相认，我就立刻产生这个想法：让他留下。他的女儿、女婿，还有女儿的养父都在高昌，一定要把他留下！什么条件都行！金钱、爵位……”麹文泰很自负，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他漫步着，述说着，好像面对着李加。
宇文王妃不那么乐观。大王雄心勃勃，富于幻想，却又有点浮躁，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但她没敢拨冷水，只说：“万一不成呢？”
“不成？”
“他不肯留下——那时，还得我的法子——除掉，决不能让他活着到焉耆！”
第二天，麹文泰把阿史那贺男请到勤政殿，探听他的口气。
在他看来，贺男不似往日那样志得意满。当问到少卿大人对他如何，他只说还好，就打住了，未说任何细节。其实，老岳丈昨天没和他说一句话，连正眼都没瞧他一次。哲丽娜的话也是恶声恶气。不是催他认错，就是让他挂点笑容，“别老像讨债的。”昨天晚上，哲丽娜也没回家。他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左思右想下一步怎么办？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卧榻之侧决不能没有鲜花带露似的哲丽娜。只要不失去她，即令他逢迎、屈就岳丈也无不可了。但这些心思，怎好对外人言明呢？只能用“还好”搪塞过去。
“那是你的大幸。”麹文泰知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表面上还是这么恭维他。接着就故作为人多虑似地说：“不过，过些天少卿大人要回长安，他能让哲丽娜留在高昌？”
贺男不加思考就脱口而出：“不能让他走！”
“哲丽娜年轻、貌美，还怀着你的儿子。”麹文泰说破了贺男的心思，“还有，你不是担心唐朝的军队吗？甘、凉、瓜、沙的情况，少卿应是了然的。”
“对，他会提供许多重要情报！”贺男光为保住哲丽娜绞尽脑汁了，真忘了这一层。
“只要设法说服少卿和我们一条心，那就全有了。”麹文泰一言蔽之地说。
怎样说服岳丈呢？贺男想到要主动亲近他，要通过说服哲丽娜影响他……至于能否奏效，只好走着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