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菲儿妙眸微转,打量缓缓步入殿中的耿昭仪,见她梳着涵烟芙蓉髻,戴金累丝嵌大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穿一袭金丝织牡丹凤凰柔绢曳地华服,美轮美奂的服饰映衬红扑扑的圆脸,蛾眉大眼虽显得英气过人了些,但配上双颊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又显出几分甜美可爱。若论地位,她们的品级相当,该相互见礼,但耿昭仪虽系刘晋新宠,在宫中地位再高贵,脑门上一时怎么也消不掉那个“窦”字儿。赵菲儿有意拿乔,端坐高位巍然不动。
耿昭仪年纪虽小,颇懂得察颜观色,见赵菲儿一脸不愉神色傲慢高坐堂上,过去拜揖道:“晏儿拜见赵姐姐!”
“本夫人怎当得起昭仪娘娘大礼,请坐吧!”赵菲儿嘴里客气,微微一抬手,申姤已摆好座位,请耿昭仪入座,“大热的天,不知昭仪娘娘忙着过来崇福殿,所为何事啊?”
“晏儿听闻宫人来报,说是姐姐身前承差的一名宫娥,投水自尽了。因此女系由椒房殿赐与夫人的,晏儿不敢大意,故而过来问一问姐姐,可知此女因何故投水?”耿晏儿是个直爽的性子,刚一坐下便直接说出来意,浑不料赵菲儿将她话中之意已曲解为替窦皇后质问她来了。
赵菲儿美眸一寒,慢条斯理端起琉璃杯盛着的冰镇乌梅饮,小口品味,不发一言。良久,她蓦然将琉璃杯朝几案上重重一放,内中乌梅汁四溅开来,泼得四处皆是。她丝毫不给耿晏儿一丝颜面,不屑于给她一句解释,樱唇微启拖长声线曼声吩咐:“姤儿,本夫人乏了,你且代本夫人送昭仪娘娘。”说毕,她起身自入殿后。
耿昭仪脸上甜美的笑容霎时凝结,虽满腹不满,面上尚能强忍着,她身边侍奉的小颜却忍不住了,愤愤不平地道:“镇国夫人这是啥意思?难道崇福殿死了宫女,人命关天,我们昭仪娘娘不该来问问她吗?”
申姤寒着脸,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很不恭敬地道:“不是奴婢多嘴,宫人死了,你们便上赶着跑来兴师问罪,昨儿我们夫人若不得陛下救治及时,差点没命了,那时节怎不见你们的踪迹呢?”
耿昭仪心思一动,连忙喝住小颜,从腕上褪下一个翠玉镯子,递给申姤,悄声低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昭仪娘娘与我们夫人同住建章宫,不知昨儿一整夜,夫人都在未央宫陛下身边,没有回转崇福殿吗?太子殿下几时离得镇国夫人?闹腾得里外不宁,我们这头脚都跑断了,几次三番传信给未央宫,请夫人回来,陛下将消息全给压住,不令夫人得知。我们只好费尽心思,忙着哄那位小祖宗,不敢有一丝差错,一个个累得晕头转向,几时注意到庄蔷会自个儿跑去寻死,此事又与我们夫人何干?”申姤愤愤不平地将玉镯丢还给耿昭仪,牙尖嘴利地道,“奴婢斗胆劝昭仪娘娘一句,崇福殿里发生了什么事,连椒房殿都无权过问,岂是昭仪娘娘管得下来的,以后昭仪娘娘对咱们这头的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
耿昭仪听闻申姤这番言辞,分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她一则年岁小,入宫有窦皇后的势力罩着,如今又得天子恩宠,无人敢于欺凌她,心思单纯与人无害,再则不是窦皇后那般善妒的人,深知后宫佳丽三千,陛下不是她一个人能独霸了去的。她虽风闻镇国夫人与陛下私通款曲,已达不避耳目双宿双飞的地步,但镇国夫人并非后宫嫔妃,陛下对她如此圣眷恩隆,传出去的确有损圣威。不过她也理解了赵菲儿的心境,她和陛下私相欢好去了,怎好启齿对她解释自己并不知庄蔷为何自尽的事呢?心里释然,遂板着脸教训申姤:“这些话,你对本宫说说但也无妨,切莫到外面瞎乱说,你可谨记了,不然他日被本宫得知,须得帮你家夫人教训你多嘴。”
申姤面色一凛,低头谢罪:“奴婢谨记昭仪娘娘教诲。”
耿昭仪带着宫婢们行出崇福殿,第一便警告小颜以后不许多嘴胡言乱语,第二便告诫身边的人皆不许提起崇福殿里的事,更时刻自省抽身事外,不再管崇福殿里任何事情。
赵菲儿回到后殿,召来凝烟问了太子章的情形,得知他已玩累睡觉去了,遂让她依然去侍奉太子章,放心疲惫合目歇息。她一觉睡醒,觉口干舌燥,浑身酸疼无力,回手一摸额头,颇有些发烫,她无力低唤一声:“来人!”
申姤正和一位嬷嬷侍立在殿内,闻言掀帘而入,来到赵菲儿榻前,忽然捂住嘴惊呼一声,朝后退了两步。
“怎么啦?”赵菲儿不悦地睁开眼盯着她。
申姤慌忙跪下回禀:“回夫人的话,奴婢适才见夫人脸上起了不少痘泡,心里惊慌故而失态,求夫人恕罪。”
“痘泡?”赵菲儿狐疑地回手抚摸脸上,果然眉间唇畔鼻端双颊,起了不少痘子。她一把握住腕脉,仔细号诊,旋即脸色大变,吩咐申姤不许出殿,让那位嬷嬷火速去通知刘晋,赶紧将太子章转移走,她患了天花。
天花之症,当世即便是神医盖世,亦无法可救,生死皆由天意,不少人罹患此疾,即便是活下来,也会造成毁容成满脸大麻子的悲剧。但赵菲儿自幼便经父亲用土法接过水苗,对此病大有抵抗力,岂会轻易染上?
她仔细回想昨日之事,难道是窦建安故意在驱毒药中做了手脚,使她轻者毁容重者毙命。一念及此,赵菲儿大恨,虽她染上此疾不会致死,须知女儿家的容貌,等同于性命,他这么做,实在太过歹毒。她连忙强撑着,口述一剂退烧药方,让申姤写了,交出去取药。
不多时,嬷嬷惊慌奔回,说是刘晋亦患此病,如今烧得人事不知,浑身起痘,就连昨儿刚进宫的两名公孙小姐,亦患此病烧得神志不清,如今宫中上下慌成一团,人人自危,唯恐染上天花。
赵菲儿对天花有抵抗力,烧得不厉害,神智清醒尚能撑持,听闻刘晋亦患了此病,心里更疑窦建安。她念头一转,赶紧命申姤取一小团新棉和铜镜来。她倚枕照镜,以银针挑破唇角一颗痘泡,挤出血来拭在新棉上裹成一小团,以红线系住,交给申姤,让她转交给王喜塞进太子章的左侧鼻孔中,过六个时辰才能取出。这其间须得小心侍奉太子章,将他放置于用黑红两色毡子围堵的密室,除了贴身侍奉的乳娘和懂得医理的王喜,凝烟,不得接触任何外人,殿外派二十余位宦者轮番侍候,保障供应。并在密室专门设堂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等诸神,以保佑平安。
据赵菲儿所知,王喜和凝烟已经出过天花,乳娘和承差侍奉太子章的宫人们在选拔时,便已查清出过天花,无需多虑。她还是不放心地命上下人等,以致守护崇福殿的宫卫们,火速自查,若已出过天花,便留下承差,若没患过此病,皆需离开崇福殿,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