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拾停当准备接听倪妹的来电,等了老半天却音信全无,倪妹和她的手机就像完全掉到另一个宇宙去了。
她要显示她神通广大,魔法无边,不如我与她也斗斗法,也失踪一下、让她也找不到我。我们俩人谁要求谁,是明摆着的,总不能让我一个人逮猫猫,也该她找一找我才对。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到丰都文化馆去查查资料,顺便也可为以后写文章补补薄瘠之处。
丰都文化馆的两个工作人员全是年轻的姑娘,她们对我很热情,特别听说我是《怪谭ABC》派来丰都采写特稿的记者,更是殷勤有加。我说我想打听这里以前是否有个前任馆长叫书神,她们竟不知道,只知道现任馆长叫谌天赐。后来她们从电脑档案中才查到资料,这里二十年前是有个叫倪长恩的馆长,外号书神。但这人退休后就踪迹全无,现在的图书馆职工都不知其现状。
按照那两个姑娘的指点,我找到了她们谌馆长的办公室。那个戴着深度眼镜的谌馆长已有50岁左右。他看了我的证件,礼貌地接待了我。听说我要打听书神的下落,他连声抱歉道:“前任馆长当年相当有名气。据说他的藏书比我们图书馆里还多、还要珍贵,过去有人在图书馆里没法找到的资料,他都能从自己家中找出来。但是他深居简出,杳若黄鹤,已经失踪好久了。”
“为什么叫他书神呢?因为他的书多么?”我问。
“这一点,我也搞不清。那时我是办公室主任,只知道他特别欣赏鲁迅先生的《祭书神文》,还把它写出来展挂在贵宾室里,结果很多国外朋友看见后都竟相拍照和求购,但他总是笑而拒之。这幅字现在还一直保存在图书馆里。”
谌馆长在我的请求下,带我走进古色古香的接待室。这儿有一套核桃木的老家具,是字画映墙的书香之处,面对茶几最抢眼处挂着的正是那副《祭书神文》。宇虽灵动美极,却并不难认,但认得是认得,理解文意却不太容易。原来鲁迅先生也有其舞文弄墨的一面,他在这篇短文里罗列了不少偏僻的典故。其实是一篇小小的骈体小赋,其对仗工整,文采四溢。
我取出相机把它拍了下来,记录于下供诸君一赏。
上章困敬之岁,贾子祭诗之夕,会稽戛剑生等谨以寒泉冷华,祀书神长恩,而缀之以狸词曰:
今之夕兮除夕,香焰絪缊兮烛焰赤。钱神醉兮钱奴忙,君独何为兮守残籍?华筵开兮腊酒香,更点点兮夜长。人喧呼兮入醉乡,谁荐君兮一觞。
绝交阿堵兮尚制残书,把酒大呼兮君临我居。缃棋兮芸舆,挈脉望兮驾蠹鱼。寒泉兮菊菹,狂诵《离骚》兮为君娱。君之来兮毋徐徐,君友漆妃兮管城侯。向笔海而啸傲兮,倚文冢以淹留。不妨导脉望而登仙兮,引蠹鱼之来游。浴丁伧父兮为君仇,勿使履阈兮増君羞。若不听兮止以吴钩,示以《丘》《索》兮棘其喉。令管城脱颖以出兮,使彼惙惙以心忧,宁召书癖兮来诗囚,君为我守兮乐未休,他年芹茂而樨香兮,购异籍以相酬。
——倪长恩录鲁迅先生奇文于书巢
想不到大力倡导白话文的鲁迅先生,写起古文来竟也文气冲天。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陷得进去,也爬得出来,反戈一击正是文坛圣斗士之风采。
这篇祭祀书神文章的首句,看了就叫人大喊不懂,什么“上章困敦之岁”,到底指的是哪一年?其实揭开其玄虚,不过说的是庚子年而已。原来商周之前的天干地支,称“庚”为“上章”,称“子”为“困敦”。本来庚子年已经使现代人记得勉强,鲁迅先生却又用这更古老的外星人才翻译得出来的称谓来代替它,这一换真使人相当“困顿”了!
为什么要扯到外星人呢?我决不是那种一不小心就要邂逅好几个外星人的神侃者,但在这里,却认为有外星人在中国古代编年史中插了一足。
古代对天干地支一直另有一套特殊而怪异的称谓,如庚子年叫“上章困敦”,丙寅年叫“柔兆摄提格”,这些字毫无中文含义,更不像汉语发音。如天干中的“丁”,称为“强圉”;地支的“申”叫做“桾滩”,“丑”,名叫“奋若”,所有的60个年号一一代换,全是这种没头没脑的翻译音。详查推算我国第一个甲子年,出现时是公元前2517年,我们的祖先那时节不可能有人里通外国,如此怪音怪义,定是外星人搞的名堂。古籍中说这些奇奇怪怪的字,是13个天皇氏兄弟发明出来的,还说这13个兄弟共活了18000年,平均每人各活了1300岁。他们如不是外星人可真是见鬼了,任何地球上的本地种谁能活上这么久?况且,兄弟之间的年龄怎能加起来计算?除非是同一个基因源培育出来的,科学家们为了总体量化比较方便,才如此地将13个单体算一代的方式来计算年龄。还有那怪头怪脑的60进位甲子推算法,简直是在和地球人类的十进制对着干。在5000年前,一定有外星人入侵过中华大地,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
“啪”地一声,是那谌馆长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把我从怪想联翩中惊回现实。他鼻尖上沁出了一粒粒晶亮的微汗,对我说:“艾同志,你简直完全看进这幅佳作中去了。连声叫你,你也不应。”
我急摄心神,歉然叹道:“高!实在是高!比……”突然发现可此话怎么那么像电视里日本皇军的口语,忙改口道:“妙!实在是妙!比高家庄还妙!吓!”
“我简直是急昏了头,我现在就想提两瓶神女酒去拜访作者,求他再写一幅墨宝赐于我。”被打断了胡思乱想的我,此时说起话来,委实不尽人意。
馆长并未发觉,他歉然地搓着手道:“遗憾遗憾,几乎看到这幅墨宝的人都这么想,但是书神神龙见首不见尾……”
“见到首就好!见到首就好!那首在哪里?”我问。
“就在这里。”谌馆长指着那幅字说。
“别保密了,神龙到底藏在仙乡何处,切盼老师指点。”
“前有去者,后有来者,你又不是第一人。来了很多人,用了很多时间,踏遍了各村各寨,从未有人找到倪馆长的居所,其中的奥秘深不可解。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幸运星,最终一定能找到他。”谌馆长说得顺溜儿,一定对每一个造访书神者都是这样祝愿的。
“我找到他后一定再来……”
突然,手机响起,我忙快步走出文化馆,走到围墙边急忙听是否是倪妹打来的电话。
果然是她,我不由握紧了手机。
天啦!永远都是来那一套,手机中传来了倪妹的大声抱怨:“艾先生,你到底怎么啦!昨天我不过到1号方便片刻,你就等不及了,把我一个弱女子抛在棺山堡乱葬岗就撒腿溜了!给你打电话你又节电节能不开机,还有一个当干哥的风范没有?你真害人哪!现在到啾啾客栈里也找你不见,你快从你躲藏的地方钻回来吧!”接着,倪妹又反复几次嘱咐,“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我求求你啦!你要是再不现身我就到你房间里去,上吊死了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