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郝班长并没有反对,这才把秦队长扶了起来。秦队长倚着土坯墙连连揉搓着他的胸口——看得出来,郝班长这一脚踢得真够重的。秦队长说:“好吧,我先把黄大川的事解释给你们听。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别人审讯,而且居然还是自己人。真够要命的。除此之外,如果你们还有别的疑问我都通通讲出来。不过,我希望从这个屋子再走出去,我们三人相互间不能再有任何怀疑之心。”
郝班长端着的枪仍然没有放下:“别扯旁的,赶紧回答到底是咋回事。”
秦队长说:“警备连的黄大川黄队长的确就是我,那是在我军系统才用的名字,而秦铁不过是我用来掩饰身份的。你们也知道,刚刚光复后通化城的形势非常复杂,日伪及国民党的特务遍地都是。如果我出去执行任务时还叫黄大川,连你们都可以轻易打听出我的底细,那些特务们会傻到不顺藤摸瓜吗?你们在江岸见到的段飞同志之所以让你们把盒子送给秦队长,是因为他是打入敌人内部的谍报人员,这样的人会轻易告诉你们我就是黄大川吗?当时小冯你说要到山下搬救兵,我没有同意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我们不能因为一次任务就把之前所有为了掩饰而作的努力全都曝光,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如果我的这些解释你们还不相信的话,那你们可以想想,如果我有问题,在去鸡爪顶子的路上,在去飞鹰堡的路上,你们俩的小命可都握在我手里,我想我对付你们俩应该绰绰有余吧?如果你们要是承认的话,就把枪给我立即放下。”
郝班长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手中的枪已经缓缓下移。我一把薅住了枪筒,说道:“慢着。秦队长,还有一件事我有疑问。在飞鹰堡的时候,明明我把鹰把式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巨蛇给弄死了,为什么你进屋三言两语之后他就不再追究了?鹰把式又倔又难相处,你是怎么做到的?千万不要说因为咱们是八路军。”
秦队长苦笑了一声:“小冯你说对了,就是因为咱们是八路军。不过单单这些还不够。那天我进屋之后,询问鹰把式做什么才能弥补你弄死巨蛇这件事。起初他支支吾吾,后来他跟我说,他这一大把年纪不想临死之前还是条光棍。我一听就明白了。原来他看中了飞鹰堡里的一个中年寡妇,两人虽说也都想搬到一起过日子,但是又怕堡子里的人有闲言碎语,毕竟他们之间的年纪相差悬殊。鹰把式让八路军给他们做保人,如果我答应他,你弄死巨蛇这事他就不再追究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还有别的疑问吗?”
这回郝班长把枪放了下来,他看我两眼才说:“秦队长,那么山寨里的胡匪咋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山寨到底发生了啥事儿?百十来口子人就这么没了踪影,简直太吓人咧。还有,你又是怎么把自己整到炕洞里去了?”
秦队长并没有回答郝班长的疑惑,却反问道:“先讲讲你们下山后的情况。那八名日本女人安全抵达城里吗?再者,小冯我让你去石人沟查探黄三的底细,可有什么线索?”
我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报告了秦队长,他听后连连摇头:“怎么会这样……既然有人要杀人灭口,为什么不连你们俩一起干掉?他们的目的实在令人费解,就算再笨的人也不会笨到作茧自缚,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另外,关于黄三的底细,你们确信石人沟的乡亲们没有说谎吗?我要你们肯定地回答我。”
郝班长异常坚定地说:“保证没有问题。当时我连着推开好几户人家,结果他们都说黄三确实就是天生的哑巴。”
秦队长显得有些紧张,他说:“这么看来咱们认识的黄三一定有问题。昨晚你们走后,我和九枪八正在商议去后山柞林调查的事情——小冯你还记得吗,昨天在屋子里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们要从仅有的两条线索入手:一是黄三的身份;二是九枪八脸上莫名其妙的溃烂。原本九枪八已经答应了我,可是等我回屋躺下,大约快到半夜的时候,黄三却突然说要去茅房。他这一趟去了足足半个钟头,当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等我出门寻找他的时候,发现整个山寨的胡匪崽子已经全部集结到寨子当中。我就觉得很奇怪,忙去九枪八的屋子里找九枪八,将将推开屋门脑袋猛地被砸了一下,我在非常模糊的状态下看到了一条汉子,这个人此前在山寨里我并没有见过。他用枪对着我,当时我以为这回我真的‘交代’了。可是这个时候九枪八却对汉子说了句话:‘大哥慢着!他交给我处理,兄弟们都在院子里候着呢,再晚就来不及了。’然后我的脑袋似乎又挨了一下……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在炕洞之内了。”
郝班长居然上前拨拉了一下秦队长的头发,当他看到秦队长头皮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时,突然扔掉手中的枪向秦队长敬了一个军礼:“黄队长,我被猪油蒙瞎了眼不分敌我,黄队长要是责怪就算在我头上,这事跟小冯没关系。”
秦队长摆摆手:“算啦老郝,别扯没用的了。不过你要记住,在这里没有黄大川黄队长。还有,赶紧帮我弄盆水来洗洗脸。一会儿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执行。”
我趁郝班长去打水的时候问道:“秦队长,有些地方我还是不明白。你说是一个咱们从没见过的人把你打晕的,而九枪八却称呼他为大哥。在此前咱们的调查中,我记得九枪八只管一个人叫大哥,那就是已经枉死的大当家震江龙。你说会不会震江龙没有死?”
还没等秦队长回答,我立即反驳了自己可笑的猜测:“不对。如果震江龙没死的话,那屋子里的尸首就没法解释了。我想得有些过了。”
秦队长抹掉挂在眉毛上的烟灰,很认真地说:“把你的想法接着讲下去。”
我笑了笑才说:“再有就是,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九枪八不让那个人把你一枪解决掉,而是把你塞进了炕洞?九枪八分明是在关键时刻救了你一命,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如果他们诚心不想杀你的话,大可以把你抬到火炕之上扔条被子,反正都是给你留条命,何苦大费周章地脱了裤子放屁呢?”
秦队长说:“这件事我倒是可以推测一二。首先,我能肯定的是九枪八不想我死,不然别说昨天晚上,前些日子的任何时间他都可以下手。他把我塞到炕洞里有两种可能,或者两种可能兼而有之:一是拖延时间怕我发现他们大费周章掩饰的秘密——他曾经说过‘再晚就来不及了’这样的话,是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紧张呢?必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二是他怕他们行动之后有人会返回山寨杀我灭口,他可能不相信山寨里的某个或者某些人,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不解地说:“这样岂不是显得很矛盾吗?九枪八根本不傻,他知道如果留下活口咱们肯定会继续追查下去,那样他们苦苦掩饰的事情早晚都会败露。但是他偏偏又这么做了,既不杀我们又想掩饰秘密,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秦队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答案都在九枪八的脑袋里。”
这个时候郝班长慌慌张张跑进屋里,他端着的一盆水已经溅出去大半。他把盆直接举到秦队长面前,满脸紧张地说:“秦队长,你赶紧洗把脸跟我去看看吧!百十来口子胡匪崽子都……”
秦队长看到郝班长焦急的样子不敢怠慢,他用清水胡乱地抹了两把脸上的烟灰,然后把别在我腰里的手枪拽了出来。我们跟着郝班长一溜小跑来到山寨堆放粮草的大屋前,郝班长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门,接着我看到了异常恐怖的一幕:满屋的尸首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起,把整间大屋填得满坑满谷,一股极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禁不住让我连连作呕。我浑身发抖地说:“秦队长,你不是说昨晚山寨里所有的胡匪崽子都集中到院子里准备开拔吗?怎么……他们怎么会都死在了这里?”
秦队长气急败坏地冲着我吼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俩在门口保持警戒,我查看尸首。”
我和郝班长荷枪实弹站在门口,瞟眼看到秦队长接连不断的翻动着尸首;与此同时他的嘴里发出嘟囔不止的自言自语,口气里充满着疑惑不解。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挥手示意我俩进屋,他说:“帮我一起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九枪八和黄三,还有二膘子。”
我们仔细地检查着每具尸首,直到胳膊累得又麻又酸,也没有找到三人的尸首,倒是发现了那个开枪打死大膘子的曹老九。尸首极其沉重,又都是些体形彪悍的胡匪,最后弄得我浑身燥热,额头的汗珠子哗哗地往下落。在翻动尸首的过程中,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胡匪按说都是从枪林弹雨里蹚过来的,怎么会突然都死在一间屋子里?现在满屋的尸首当中并没有发现九枪八和黄三以及二膘子,难道这些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命丧他们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