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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她唤起他的诸多回忆(有更改)

第三章她唤起他的诸多回忆

沉烟换过衣衫后,冬逸又将吴光刚刚取来的一管药膏递给秋荻,并嘱咐道:“这个治烫伤效果最好,赶快服侍你家小姐抹了,可仔细些。”秋荻应着去了。

林玉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萧梓轩掩口笑道:“我可从未见逸儿对哪个女孩儿这么上心儿,这个贺家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也真是有些本事,才一进咱们萧家的门,已经把逸儿收的服服帖帖,看来咱们逸儿,这回是遇着了一段锦绣良缘呢。”

萧梓轩道:“若他真的欢喜,也算是成了件好事。”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得花厅一阵响动,女孩的胶底布鞋踏着大理石地砖的声音传进来。

林玉容一偏头,便见身着青衫黑裙学生装的萧凉音走进来,于是笑道:“大小姐又下学了。”

凉音唤一声“二妈”,将手中的皮制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便坐到萧梓轩那边的沙发扶手上,揽住萧梓轩的颈子,道一声“爸”,又伸手够了茶几上萧梓轩的茶杯来,就着吃了几口。

萧梓轩一扫阴霾的容色,顺势揽住凉音,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撒痴的,叫别人看了笑话。”

凉音咬着茶杯沿儿,一双精致的丹凤眼弯弯的,樱色的唇往两边一挑,嗤嗤地笑起来,便道:“这是我家里,谁敢笑我呀?”

萧梓轩笑道:“那可说不准,将来你大哥娶了嫂嫂,你还敢这样?”

凉音水灵灵的眼眸一转,笑道:“那时再说那时的,反正现在我是不怕的。”

这时,伙房的吴妈走进来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午饭已做得了。”

凉音从沙发扶手上跳下来,拉着萧梓轩的大掌说:“我们快去吃饭罢,都饿死了。”

萧梓轩点头,又对吴妈道:“去偏厅叫大少和贺小姐过来吃饭罢。”

凉音一听便问道:“原来哥哥在家呀,贺小姐是谁?”不等别人回答便恍然道,“莫不是……未来嫂嫂来了?”

萧梓轩摸摸凉音的头发,笑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沉烟换衣上药是在偏厅内一间卧室里,那是云墨、桐潇平日起居的地方。冬逸在卧室门外站了一站,终觉有些不妥,便走到外间,坐在一把如意纹扶手藤椅上等候。那藤椅是夏日用来乘凉用的,此时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坐久了便觉阵阵微凉,冬逸复又起身,走到窗前。

窗子正对着花园,冬逸望着满园春色,才发现已经许久未曾在这里玩耍过,他原本以为只是因为他在这里住得久了,这个花园已经提不起他的兴致,而今恍然发觉到,他只是在逃避一些难以磨灭的记忆——那些自从母亲过世后,他便努力不去回忆的片段。

旧时冬逸尚年幼,这座花园于他而言是个无限宽广的乐园,他在花园中奔跑跳跃,一转头,见母亲凤修仪静静立于几树杏花之下,怀中抱着还不满一岁的凉音,她轻轻摇晃凉音温软的小小身子,春寒尚料峭,她抱了一会儿便将凉音交与奶妈回屋看守,自己则在那里陪伴冬逸,细风拂落弱嫩瓣蕊,在半空旋舞,落于凤修仪乌黑的发鬓之上,她浑然不觉,只轻暖地微笑看他戏耍,时不时一两句叮嘱。

长大一些,冬逸上了学,下学后每每见凤修仪坐于大榕树之下捧一卷书细细品读,他好奇地跑过去靠在母亲身上,母亲便会给他讲讲书中的故事,很久之后他才恍然晓得,母亲那时是在以身示教,让他多读些书,不要成日贪玩,而那时他不懂,唯一贪恋的是母亲温暖的怀抱,他犹记得母亲混着花香的胭脂时时引来蜜蜂蝴蝶,他咯咯笑着为母亲驱赶……

幽静的年岁就这样呼啸而过,他懵懵懂懂地在这柔软中麻木,一晌贪欢。他忽而记起在火车上沉烟说过的话,她说他是温柔富贵乡里长大的孩子,似乎是不错的,也正是因为这恩宠一般的时光太过热烈,才将现在的他对比得如此凄怆。

冬逸这般想着,一颗心如被春风搅乱的池水一般,泛起渐渐浓重的酸涩,这时卧室的门忽而一响,竟激得冬逸心里咯噔一声。

他转身过去,见沉烟已经换了一身蔷薇色的西式长裙,一头乌黑的发绑在身后,露出纤长优雅的颈线,她微微垂着头,睫毛如同两面小小的扇子,笼住了澄若深潭的双眸。他望着她,恍惚有些怔愣,这样窈然的沉静,令他的心底涌起了一阵细密难辨的凌乱,仿佛一张刚刚写好的草书,字迹内容看不分明,只觉触手湿寒,淋漓不尽,想要探究却无从探起,想要忽略却又忽略不得。

沉烟抬首,见冬逸远远地立在那里,正午的高阳穿窗入舍,被他挺拔修长的身子遮去了一半,唯余落辉环绕在他周身,碎碎流金,将他铸成一座完美的金像。他英挺俊逸的面容逆着光,微微幽暗的面色如夜色般沉静,双瞳浓黑如墨,凝着那样深邃如漩的光亮,就这么毫不避忌地映进她的眼中。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以为他只是寻常走神,便轻声唤道:“萧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即使只是这样生疏而礼貌的称呼,他仍觉心中一暖。他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许是身上伤痛的缘故。他上前两步,关切的话语一句句地涌上来,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他沉吟一下,千言万语只化作聊聊的一句:“那药膏用着可还有效?”

沉烟心中念着一早上便在火车上被冬逸奚落一回,现下到了他家府上又这般狼狈,面对着冬逸便有些尴尬,努力想要表现得自然些,偏偏身上的伤又剌剌地痛,少不得暗中咬牙忍着,勉强点点头。

冬逸还是看出沉烟的异样,便说:“刚才家父传午饭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去楼上休息,我叫下人盛了端进去,不打紧的。”

沉烟初来乍到别人家,自知应当谦逊谨慎些,哪里好意思第一餐便叫人送进来,于是强打精神:“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我随你同去就是。”

饭厅同样极宽敞,面向花园的方向嵌着一个落地窗,此时正阳照煦,整个饭厅比点了电灯还要亮堂。房顶吊一座西班牙式雪色云石镀铬玻璃罩电灯,甚为简约大方。冬逸引沉烟缓缓走进来,萧梓轩等人已经在奶色嵌亮银百合图案大理石台面的圆桌跟前围坐好,沉烟一一打过招呼,冬逸便指指凉音身边的空位,让沉烟过去坐。

凉音见沉烟容貌清丽非常,神色举止落落大方,便在心里生了亲近之感,笑着站起来拉了沉烟的手,引她过来。冬逸为沉烟拉开椅子,亦是西式的礼仪做派,不忘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一句:“慢一些。”

沉烟伤后肌肤极敏感,虽然换了触感柔软的棉质内衬,但在屈身坐下的时候,布料触碰到大腿上的伤处时还是传来阵阵锐利的疼痛。沉烟知晓这里不比自己家中可以随意娇嗔,她也只得暗暗忍了痛,脸上仍是平静贤淑的微笑,直笑得肌肉发酸。

沉烟坐定后,冬逸也挨着她坐下,萧梓轩与林玉容自是问候一下伤情,再嘱咐几句多吃一些之类的话,便正式开饭了。凉音冲着冬逸调皮地眨眨眼睛,终是忍不住开声,一个“嫂”字刚到嘴边,就被冬逸两声干咳噎了回去。冬逸怕凉音走嘴,便率先道:“阿音,你与这位贺小姐,谁年长些?”

凉音先说道:“我今年虚岁十七了,贺小姐呢?”

沉烟便道自己也是。

凉音又与沉烟比生辰,凉音是七月出生,而沉烟是在二月,冬逸笑道:“那凉音该叫姐姐了。”

凉音眉眼弯弯地唤一声“姐姐,”拿起公筷为沉烟夹了一块火腿。沉烟忙道谢,又说:“‘姐姐’算不上,叫我沉烟就好。”

用过午饭后,林玉容便带着洪恩上楼去睡了,萧梓轩在客厅略坐了一坐也上了楼,只剩下冬逸、沉烟与凉音三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凉音想约沉烟去花园赏花,冬逸阻道:“贺小姐才下了火车,旅途劳累,却不让人家歇一歇么?你一会儿还要上学,还不快些去歇中觉,不然下午犯困,先生又要骂你了。”凉音从来拗不过大哥,只好乖乖上楼歇息去了。

冬逸转而对沉烟道:“你也去休息吧,我要到公司去了。”沉烟点点头,却没有动,目光只是垂在一双擦得乌亮的高跟皮鞋上,并不看冬逸。冬逸心里猜测,她是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就这样先走,只好等他离开后再上去,可她那始终淡淡的神色,又分明是透着她的骄傲。她终究还是骄傲的,或许从来没有这般迁就过别人,而他竟因自己自私的想法要把这样一个她束在自己身边,束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看了沉烟一会儿,轻叹一声:“你还在生我的气?”

沉烟反问道:“气什么?”

“气我在火车上说的话。”

沉烟面色淡然:“你自有权发表你的意见,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生气?”

冬逸听罢,不免怔了怔。与她何干?原来她竟把他撇脱得这样远!

冬逸只觉一颗心如陷入了流沙一般,没有底线地沉坠下去,他喉间一阵干涩,唇角抽了一抽,终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他有些气恼,但更多的是失落,他丢掉她起身离开,背影沉寂冷硬,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其实却是落荒而逃。正如他最擅长用冷漠粉饰软弱,他逃避的方式,便是主动丢弃。

许是一路奔波确实累了,沉烟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她拥着衾被缓缓坐起,环视着这间温宜暖适的闺房,一时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半晌神思才渐渐清明,不免生出些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思怀。

秋荻是一刻钟后进来的,端了梳洗的盆子,本想叫醒沉烟,见沉烟已经醒了,便取来之前顺手放在妆台上的药膏,光线有些暗,秋荻拧亮了墙上的小灯,才掀开沉烟的被子,替她悉心涂抹。

那药膏质地清凉细腻,但涂在伤患上还是免不了阵阵蜇痛,沉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而去看妆镜旁边的瓷瓶上一双猫儿戏耍的图案,再去数看那瓶中新插的几株白玉兰花,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秋荻边上药边说:“萧先生一回来就问能不能来看您,我告诉他您还在睡着,他就走了。”

沉烟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位“萧先生”是指的谁,她伸手揉一揉太阳穴,笑笑说:“我这一觉睡得忒沉,醒来以后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儿了。”

秋荻也笑笑,上好了药,又替沉烟盖好被子,才继续道:“好好的皮肤,伤成这样,要是夫人瞧见了,不知得心疼得什么样子,连那位萧先生都老大的不乐意。那桐潇侍候您换衣服的时候也瞧见了您的伤势,没准告诉了他呢。”

沉烟无心地一问:“是么,他怎么不乐意了?”

“那位侍候倒茶的丫头,让他发配去扫院子了,说是他不满意就扣工钱。”

沉烟嗤笑一声,“那是他的家事,他爱怎么罚便怎么罚,与我无关。”

秋荻正用温水绞着手巾,听了沉烟的话,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淡淡的,知道她心中仍旧不快,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沉烟发觉秋荻的犹豫,便道:“你我二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么?”

秋荻绞好了手巾,拿过来给沉烟洁面,说道:“不知是不是秋荻多心了,秋荻总觉得那位萧少爷……对小姐很是关照呢。”

沉烟连想都没想便说:“你定是多心了,他为主我为客,若不关照便显得他太没气度了。”

秋荻听罢只好笑笑:“或许吧。”

沉烟洁了面,便缓缓起身坐于妆镜前,取了木梳一下一下梳拢着如瀑的黑发。秋荻自是端了水盆出去倒水。

冬逸缓步至花园里,不知不觉便行至榕树下。它的树冠硕大,枝杈伸展,只是叶子还是稀疏的,刚刚有了绿的征兆。他寻一块岩石坐下,手缓缓伸向那粗壮的树干。他不禁想,多久没有这样触摸这棵大树了?似乎是有四五年的光景,自从凤修仪去世后,他就与之断绝了联系。他张开手臂环抱着它,但是环不过来。他放下手臂,静默一会儿,下意识地转身举头。

沉烟的卧室还罩着檀色法兰绒的窗帘,他想她应该还在酣睡,他想象着她恬静的睡容,不觉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看着这一挂泛着幽暗光色的窗帘,不禁想起他见过的她的两套衣衫,水色与蔷薇色,都是那样明丽光鲜的颜色,极衬她莹白如玉的肌肤。他想起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那样喜欢缤纷明丽的色彩,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些暗色,说一见便觉心中不快。他想,沉烟也一定不会喜欢这种暗沉沉的颜色,婚后他要带她亲自挑选窗帘,把她喜欢的颜色通通买给她。

他那样出神地想着,屈身在树底的石上静坐。沉烟房中的窗帘忽而哗啦一下被拉开,他来不及闪避,目光直直地撞进她的眼底。

她在窗前一怔,许是没有想到他会在那里,有些诧异,一时半刻竟忘了离去,也那么定定地望着他。秋荻刚刚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她不禁生疑,难道他真的对自己……

不不不。

沉烟的理智随着血液渐渐涌回脑中。她与他,没有半分可能。话不投机半句多,若要与一个没有共同喜好与志愿的人在一起生活一世,那她宁可孤独终老。她移开视线,决然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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