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饮篇》是柏拉图最优秀的文学作品,它的主题是爱情。爱情这个主题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角色那里得到诠释。苏格拉底在这些角色里面和往常一样,仍然是最具有智慧、最聪明的人,他的话同样是对话的结束语。谈话中的对象还有一位年轻、非常有才气的亚尔西巴德,他后来成为了雅典政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正是在这篇对话中,我们发现了“柏拉图式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术语在现在已经被人们广泛地歪曲。“柏拉图式的爱情”在对话中的原意是:爱是爱美、爱理念。所爱的客体只是理念的反映,是它的外在表现形式之一。这种抽象的爱情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也有所反映,但是,仍然有所歪曲。在《会饮篇》中充满了智慧与快乐的元素,幽默和雅致也是它的特点,其中也包含了对柏拉图戏剧家般的性格、诗人般的艺术手法的生动描绘。也许现代的哲学家,不管他是哪门哪派,都会承认柏拉图已经达到了哲学成就的颠峰。
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最杰出的学生,他也是2000年来欧洲哲学的基础。一直到17世纪,他的名字都一直是哲学家的代名词。基督教在他死后400年建立,但是他的学说却成为了基督教的官方意识形态。他的权威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于近代哲学家培根反对它,并声称哲学在于其独立性。这其实是符合亚里士多德精神实质的,但是一些学者和研究人员并不这样认为。因为亚里士多德的精神实质就在于探索事物的本源,崇尚自由自在的精神状态。他曾经和他极为尊敬的老师柏拉图在哲学上因为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而发生了分歧。柏拉图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神秘主义者、艺术家和诗人,他认为永恒的世界只是一些抽象的理念,万物只是理念的影像而已。而亚里士多德比柏拉图更加平民化、生活化,他认为万物都于其表象一致,尽管我们可能会误读它们,但是你、我与石头仍然是客观存在的物体。而“人”、“自然”以及“美”这些概念,并不是客观存在的,只有当我们出于分类的目的在心中感受到它们的时候,这些概念才是真实的存在。
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在世界观方面的根本差异,长期以来一直是哲学上争论的主要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解决的可能,除非偏袒某一方。如果亚里士多德活到今天的话,可能会被人们归入实用主义者或者物理科学家之列,当然这可能马上就会被不赞同实用主义的人所否定。当然,有关对亚里士多德或者其他哲学家最雄辩的论述,我觉得应该属于伟大的思想家乔赛亚·罗伊斯。
“形而上学”是哲学的基本原理,但是“形而上学”这个名称的获得却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形而上学”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其实被称为“第一哲学”,但是后来一位对其作品进行编撰的学者把他那篇名为“第一哲学”的论文放在了他的物理学之后,而“后”这个词在希腊语言中是“meoa”,“meoaphysics”(形而上学)就是这样产生的。《诗学》的文学评论家在评论上都不会出大错,包括最近的小说家在内。
在亚里士多德之后,又出现了两大足以主宰希腊和罗马世界的哲学流派:斯多噶学派和伊壁鸠鲁学派。这两个学派并没有抛弃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相反,他们吸收和借鉴了这两位哲学大师的思想精华。对于一个日益世界化、一体化的世界来说,斯多噶主义和伊壁鸠鲁主义是都反映现实哲学的,它特别迎合了那些现实主义者的要求。亚里士多德最伟大的弟子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所有对希腊人有利的城市,并且在埃及建立了亚历山大城。这个城市成为了希腊文化的又一个中心,尽管雅典作为希腊文明的心脏从来没有停止跳动。当亚历山大帝国崩溃以后,世界主宰的位子传到了罗马。被征服的希腊成了征服者罗马的老师。缺少思辨性的罗马人吸收了希腊哲学中实用主义的思想,并将之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以指导他们的日常生活。
斯多噶学派的哲学为我们建构了一个大同世界。当我们说一个人是斯多噶或者像斯多噶一样的时候,我们是在说他具有平静地忍受痛苦的品格。这种品格的确是斯多噶学派的精神所在,但它并不是斯多噶学派精神的全部。斯多噶学派哲学精神的内涵不仅在于平静地忍受痛苦,还包括控制和压抑愉快的心情。对于斯多噶哲学来说,一个聪明的智者就是不受感情控制的人。生活的目标就在于智慧、理性。对于斯多噶学派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具有美德的行为。
斯多噶学派最著名的两位代表人物是奴隶出身的爱比克泰德和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爱比克泰德生活在公元1世纪,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是一个奴隶,但他后来被解放,成为自由人,并成为一名传教士。像苏格拉底一样,他也是靠对话的形式来传授、表达自己的思想观念。爱比克泰德的思想集中表现在他的《对话集》中,这本对话集的保存要归功于他的一个学生。他认为要克服贫穷和病痛就要放弃世俗的野心。他认为真正的哲学在于理解自然之道,顺从上帝的意志。爱比克泰德和早期基督教的传道者的相似之处,就是他所教授的东西有点类似于圣保罗的思想。
他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一体的,每个人要想展现自己就要尽力与人为善。但是希腊罗马的思想和基督教思想相妥协并且找到它们之间的共同之处,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这也是思想史上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在这之后的几个世纪里,保存希腊罗马哲学生命的学者就是基督教的牧师和僧侣了。
因此,当我们发现聪明、温和的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对基督教充满敌意的时候,就丝毫不用感到惊讶了。各种哲学学派的对立是人类悲剧和喜剧的一个组成部分。马可·奥勒留作为罗马帝国的皇帝,他深信罗马帝国的神圣,但是基督教却对罗马帝国毫不关心,这在马可·奥勒留看来是非常荒谬的。但是,更荒谬的是,在公元1世纪的时候,马可·奥勒留的老师爱比克泰德和其他哲学家一道被皇帝赶出了罗马,理由是他们是无法无天的“自由主义者”,他们竟然反对罗马皇帝图密善的专制统治。但是,马可·奥勒留并不是一位专制的暴君,相反,他是一位林肯式的人物,对待自己的职位兢兢业业。他整天为瘟疫、饥荒、战争所苦恼,这倒很像今天最彻底的和平主义者和抵抗运动的先锋。马可·奥勒留从斯多噶学派的哲学中找到了力量与信心,找到了责任、节俭、放弃、节制的美德——这在罗马皇帝中是很少见的。
他的著作《沉思录》——他在书中题词为“致自己”,是一部鼓励、监督自己,履行皇帝职责的道德宣言书和劝戒书。他的哲学并不在于对世界进行系统的研究,而是讨论一个人的品性,我们今天称之为人生哲学。对于什么是“生活”,皇帝马可·奥勒留不无悲哀地说,“生命与其说像跳舞,不如说更像角斗。”但他在临死前却引用他的老师爱比克泰德的话说:“我们的意志是夺不走的。”这是斯多噶哲学的核心,不具有丝毫的思辨性。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把一位罗马皇帝放在希腊哲学这一部分呢?这是因为马可·奥勒留这个罗马人虽然处理的是罗马的问题与事务,具有拉丁民族的一切特点,但是他却是用希腊语言思考与写作。但是,在马可·奥勒留之后的西部欧洲国家却用拉丁语言来进行思考和写作,当然如果他能写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在英国人那里找到类似的一个例子。在12世纪至13世纪,受过教育的英国人说的并不是英语,而是法语。“思想无国界”,这一观念大概就是斯多噶哲学或者其他希腊哲学的核心。皇帝马可·奥勒留说:“我们是为了彼此而活着。”犹太基督教的保罗也说过类似的话。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伊壁鸠鲁学派及其追随者是斯多噶哲学的对立面,也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在更高层次上的发展。伊壁鸠鲁哲学讲究人情,更具有宽容性,不像斯多噶哲学具有强烈的“清教徒”意味(我在这里用“清教徒”这个现代才有的词汇来比喻斯多噶哲学也许是不恰当的)。伊壁鸠鲁非常清楚人的心理,他们知道人是如何受欲望驱使的,而欲望是永远都得不到满足的。伊壁鸠鲁学派还主张人有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伊壁鸠鲁相信感觉是知识的主要源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的名字,或者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哲学被人们歪曲了。“伊壁鸠鲁”被定义为好吃的人。就我们所知,伊壁鸠鲁是一个生活节制、处事稳重的人,用好吃的人这样的定语来形容这样一位大师实在是荒谬之极。他教导人们体味义务和简单的快乐,就像感觉一样。他了解人性,对待哲学脚踏实地,因而他对那些喜欢幻想、天马行空的哲学家表示不信任。英语读者通过阅读评论家沃尔瑟·佩特斯的《伊壁鸠鲁哲学家梅里阿斯》完全领会到伊壁鸠鲁哲学的精髓。《伊壁鸠鲁哲学家梅里阿斯》是一本非常好的书。到了现代,除了专家学者之外,一些艺术家和诗人也在重新挖掘和阐释伟大的希腊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