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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插秧(2)

池子里稻秧抛得少了点,不时有人喊着缺苗。“小余你看着,我让她们快点干!”孙福贵说着,从坝埂上拾起一大块苗,冲池子里吆喝:“王晶,接苗!”

王晶是个高挑的较早发育了的女孩,黄衫,紧身裤,脸上搽了粉,勾着细细的长长的眉毛。孙福贵喊她时,她正在端详水面,右手小指翘着,尝试着把一撮嫩苗安植入水;那轻巧纤柔的兰花指法,不像插秧,像在描眉。

王晶摆好架势接苗。可孙老师抛苗的劲道小了点,那一大坨秧苗“扑唧”一声,砸在她面前的水里,溅了她一身一脸的泥点。王晶尖着嗓子“啊”一声,差点坐在稻池里,两手挓挲着,眼泪都要出来了。

孙老师不为所动,喝一句“真笨,连个苗都接不住!”手里的稻苗又向另一女生飞去,用力也还是轻那么一点点,轻得她接不着,又溅她一身。

孙老师两手倒换着揪起秧苗,专往那直着腰嚷叫的女生身边投掷,一边厉声呵斥着,“叫叫叫,叫什么叫?沾点水怕什么?干活没个干活的架儿!”稻池里噼里啪啦,泥水四溅;一个个干干净净的小女生,几分钟工夫就都成了泥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个脏样子。这下好了,不想哭了,无所顾忌了,开始嘻嘻哈哈地笑。孙福贵虎起脸来,又狠狠地讽刺挖苦了几句。大家都乖乖地弯腰,踏动泥水,脚到手到,“嚓嚓嚓”一片声地响。一簇簇鲜绿的小苗,就在他们身后飞快地排起了队伍。

余悦君看得大张着嘴巴,几次想说句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孙老师掸着手上的泥土又凑过来:“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干得嗖嗖地快!”

余悦君摇头苦笑:“可我站在坝埂上,怎么知道他们插得好坏呢?”

“那也容易,盯住那几个滑头就行。这秧也插了有几年了,一些学生都插‘油’了:他在两头插得认真,也密实;到了地中间,觉得东家看不到了,就能把苗距拉到一尺长,呼呼隆隆就过去了。可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你就看他的步伐和频率就行了,如果他迈一步就插两撮苗,那苗距不大才怪!”

余悦君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孙福贵也有心要显示一下,向地里大叫一声:“黄杰——你小子注意点,你那苗距有一尺了!”

余悦君想验证一下,走进去一看,果然不差。于是教训了几句,让他回身补苗。黄杰不太服气,嘴里直嘟囔:“补什么苗啊?以前汪老师就嘱咐我们,东家不在的时候把苗距拉大点,快点干,多出活儿——刚才那老娘儿们不是走了吗?”

说得余老师愣在了池子里。四下看看,姜志成老婆还真是走了——她倒是够放心的。

就听一旁的吴燕也在笑嘻嘻地说风凉话:“老师,我们快点干还不好啊?我们多出点活,你不就能多挣点嘛!”

余老师蹙起眉头:“什么多挣点少挣点?”

“老师,你就别装了,俺们都知道:学校年年拉我们插秧,赚钱,然后给老师分东西!”吴燕说着,还向余老师挤挤眼。见余老师木木地不吱声,更来劲了,“老师,你们就不怕人骂吗?跟你说句实在的,我爸就没少骂——他不是骂你啊,老师——他说,‘我自己家的秧都没插,还要出来给别人家干活,帮老师挣钱发福利,发呢子大衣,这帮子当老师的,好意思吗?’”

年轻的小余老师羞得耳朵根子都发烫了。有心要辩解几句,说劳动周是为了劳动教育为了教学经费,又想说什么福利什么呢子大衣,哪有的事啊;只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说不出口啊。红涨着脸闷哧半天,索性老实交代,“是不太好意思!”

“那你还催着我们快干,还让我补苗!”黄杰歪着脑袋嚷道。

“拉你们出来干活,我确实不好意思;可这是庄稼地啊,你们那样糊弄人家,也太说不过去了。”

“老师,那,咱不干了,回家吧!”黄杰狡黠地望着他,切着牙笑。一旁的几个学生也都停了手,跟着起哄。

“你们都拉倒吧,别难为咱老师了——他也说了不算,得听校长的。”还是吴燕帮他解围,语气像个小大人似的。

那些孩子你一句我一句,把个年轻的小余老师挤兑得浑身冒汗。赶上另一头的几个学生嚷着缺苗,他总算找了个台阶,臊眉耷眼地回到坝埂上。

“怎么样?”孙福贵迎过来问他。

“让你说着了,一尺多的苗距。”

孙福贵面带得色:“这要是给一般人家干,咱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由他们去了;今天这是给支书家干,可是得紧点看着。”

余悦君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话。

孙福贵突然换了话题:“小余,你猜,老宋现在忙活啥呢?”

“估计下地了吧,他不得到处看看?”

孙福贵嘿嘿一笑:“是该下地了,我估计也是,都该插上秧了!”

余悦君觉得这话怪怪的,好像话里有话;只是他不很好事,也没再多问。

中午,师生都没离地,就在坝埂上吃了午饭——劳动周中午带饭在地里吃,已经是惯例了。

下午快2点的时候,姜志成家在“一方地”的十多亩秧田就快插完了。看看时间还早,孙福贵计划着两班再去“二方地”。

余悦君叫来两个男生,扯开测量绳,要量地。孙福贵看到了,走过来笑道:“你还真拿绳来了!这是书记家地,量什么量?你还要跟书记要钱去?”

余悦君一愣:“那照你的意思,咱就不要钱,白干了?”

“这个小余,这都多少年了!”孙福贵说。再看那年轻人,脸拉着不太好看,就又补了一句,“放心吧,学校发福利的时候,不会少的;跟着我老孙干事,能亏了你吗……”

正说着,孙福贵神色突然庄重起来,眯眼望着南边:“这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余悦君转头,就见稻地主人、草甸支书姜志成,沿着水渠的主坝埂走了过来。

孙福贵满脸堆笑迎上去:“姜支书,你那么忙,还过来干啥!”掏出烟来递上,点上火。姜志成吸了一口,道:“你嫂子去小土山了,我怕苗不够,过来再看一眼。”又向余悦君打招呼,“小余也来了,辛苦啊!”

余悦君只好打哈哈:“姜支书,你家地没少弄,发财啦!”

“这个小余,还发财,种地能发财啊!”姜志成说,还没听出那年轻人话里的讽刺味。“我听说,你家可是发财了,发芽葱弄得不错。你不给传授传授经验,让大伙都发发财?”

孙福贵接话:“这我也听说了,小余家在炕上栽葱,赚大发了。我还寻思着去看看,学习学习呢!”

“是啊,光你一家赚了不行,你得带着大伙一块儿致富啊。我看可以那么着,村里开个社员大会,让小余做个报告,好好讲一讲。今年冬里,咱给他来个家家大葱上炕头。再把县里的人请来,录录像,在电视里露露脸;到那个时候,咱草甸就真成了示范村、小康村了……”

“那小余可就是咱村的大功臣!”孙福贵附和说。

余悦君却似乎没听见,两眼望着稻池子,冲学生们一迭声地嚷。半天回过头来,“上炕还是不上炕,种什么不种什么,就让大伙自己决定吧,非得强赶鸭子上架,一窝蜂起哄?什么示范不示范,大康又小康的,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名词,有用吗?”

孙福贵“啧”了一声:“你看你这话说的!姜支书这不是为了咱整个草甸着想吗?你说让社员自己弄,那些个大老粗,两眼一抹儿黑,他除了数个地垄沟子,还懂什么!”

“数地垄沟子怎么啦?不弄地垄沟吃什么?我看最可怕的不是什么大不大老粗,而是不懂装懂,瞎指挥,穷折腾!”年轻人梗着个脖子,说话跟吃枪药了似的,气得孙福贵直翻白眼。

姜志成嘴角抽动着,一张黑脸沉了下来:“余老师,最近是不是又什么地方不顺心了?”

“可是的不顺心,本来课上得好好的,现在却非要拉着学生出来插秧!”

“小孩子,参加点劳动锻炼锻炼,没什么不好的。”

“是啊,是啊,”孙福贵附和着,努力想岔开话题缓和气氛,“现在的孩子都惯得厉害,要是我们那时候……”

余悦君一挥手打断了他:“学生适当参加点劳动没问题,可拉出来插秧挣钱就有问题;插秧为了挣钱,却又让我们白干活,不要钱,那就更有问题!”

孙福贵吓坏了,连连使眼神:“咱这农村学校,办公经费那么紧张,不利用这个时候出来挣点钱,怎么办?”

姜志成没理会孙福贵,而始终盯着余悦君,冷笑:“怎么着,余悦君,来帮我干点活儿,有意见?”

“意见大了!”年轻人气咻咻的,“我一个当老师的,放着课不上,带着这么多学生给你干活,还要白干,当然有意见!还不只我有意见,那么多家长还有意见呢!”稻池子里的学生听见了,都停了手里的活儿,一起抬头来看。

“还拿家长说事!不愿干是吧,走啊!”

“我是要走。我还得量地呢,你得把账给我结了!”

“你都不用量。我这儿一共是十五亩地,少不了你的,算账吧!”姜志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两个指头夹着举在脸上。

余悦君毫不客气,一把抓过,一五一十地把钱数完,又一五一十地开始算账:“十五亩地,一亩地十五,是二百二十五……这些,就够了。”

余悦君扬着手里的一沓纸币,向孙福贵大声道:“这是二百二十五,我拿回去交账了,剩下的你们班干吧。”说完,转身吆喝学生:“五年级二班,洗脚穿鞋,收工喽!”

望着那年轻人嚣张的样子,姜志成恨不得立时抡他一嘴巴。在草甸,不管他是几十岁的老爷们,还是20岁的愣小子,没几个他不敢抡的,抡了也是白抡。但眼前这倔倔的年轻人让他有点怵,心里不大有底:在这狭窄的坝埂上,万一撕扯起来,滚到泥水里,他姜支书的脸可就丢得更大了。

姜志成腆着个肚子杵在主坝埂上,有些挡路。余悦君和他的学生们,一个个闹着唱着从他身边挤过,他只好往后缩了缩,让了让,却差点踩到水里。

那一支队伍唱着歌,径直向南,在坝埂上排出长长的一溜。姜志成眼巴巴看着,突然回过头来冲孙福贵吼:“你******还在这干吗?你也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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