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个神情严肃,穿着彩色服饰的“关保委员会”工作人员带着蹦蹦跳跳的女儿离开后,小唐接到了“‘会赢’展会策划公司”孟经理打来的电话,约好“在‘那玩意儿’下面,不见不散!”。
没话说,小唐必须马上赶过去。
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汽车开出了喧嚣拥挤的市区,在穿过一大片垃圾场后,突如其来的是铅灰色天空下没遮没拦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地。在这杳无人烟的荒原上,小唐毫无悬念的把车开得象飞起来一样。天空更加暗沉,远处出现了灯光,似乎有些起伏,那是一片低矮的建筑群,也是此行的目的地。错不了,“那玩意儿”模糊却又突兀的在半空中形迹不定,宛如一个指示牌。
小唐下了车,来到一个金属桩子前,把头凑上去,然后一动不动的经过几秒钟等待,“哔”一声,完成整套停车动作。小唐显然被智能系统搞得有些心烦。的确,这个位于市郊西麓,大片奇特造型建筑群中的停车场巨大而空旷,视线所及没有一点儿生气,收费感应桩发出的声响除了更加重死气沉沉的效果之外,没有别的。
孟经理和小唐约的碰头地点“那玩意儿”是“驭御·天下国际会展中心”主楼广场前的巨型意识流软雕塑,作品名字叫:
《视野0·1》。
不过,现在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气势恢宏的雕塑作品。其基座是一只摊开的手,很大的一只手,和乐山大佛躺下来差不多大小。手上面是一个不停变化的几何体:从圆到方,从方到三角,从三角再到圆,在这个循环变幻的几何体表面上,会没有任何规律的随机凹凸出各种各样的文字和符号来。通过目测,几何体的顶部离开地面至少有百把米,在这样的高度上是一只眼睛,观者是很难界定其大小的,资料介绍的数据也很特别,标注是这样的:
长宽在300米乘以30米至30米乘以300米之间——这样一个幅度里随意拉伸挤压。
可见,眼睛的这一部分也是不停的变化的。眼睛上面是两条意识流派别大师随手勾勒的长腿,这两条腿象飘带一样从不停变化的眼睛里长出来,很长很长,看不到头。
很多人第一次看到时都说不象,但是大家都知道:形状并不重要——你只要盯着那两条前后不停交替运动的软管子,最多不超过一分钟,连福利机构的汪二都能确定那是两条腿:
“你说那玩意儿······***,当然不对。是人,是人的腿和脚,就象我的腿脚,艰苦的行走探索,哪怕被倒吊着。”
关于这个雕塑的寓意有很多种说法,但汪二的说法被最大多数的人群所认同。
是的,这话是汪二说的。
那是在一次欢乐节日筹办的时候,各路媒体因为一些原因在街头即兴的约谈路人,约谈的内容是要了解人们对一个问题的看法。这个问题和这个巨型雕塑应该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个要广大得多的问题,具体是个什么问题好象也没有人记得起来了,但所有人都确定那个问题相当大。虽然记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透过这个问题,可以说明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当然也就包括了被提问者本人的方方面面。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几乎所有被提问者在被镜头指着的时候,都经历了短暂的凝重,之后,变换出了一副充满忸怩和幸福感的做作表情。大家的回答和表情一样,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啊,好好啊!”
“当然了,还能更好吗?”
“真的?那就不能再好了!”等等。
当时,汪二和他的几百位同行在福利机构金干事的引导下,正要进入会展中心,去参加一个有长时间热烈鼓掌和长时间看向同一方向,这样一些镜头的影片摄制工作。
当金干事被镜头对准的时候,因为对拍摄的意外提前很不满意——要知道,他所带领的这几百号人可是随时都有可能做出各种疯狂之举的傻瓜,特别是面对这类突然出现的意外刺激时——所以,金干事条件反射的对扛着摄影机的家伙大声呵斥:
“你别闹!”
同时两只手迅速移向腰部,插进了风衣口袋。但在听清了一个手持话筒的妇人的问题时,干事呆住了,就是这个时候,汪二挤进了镜头。
汪二的神情严肃而庄重,和旁边挣扎在胡乱幸福氛围中的金干事形成了某种怪异的对比,以致后来编辑图像,电视台副台长私下有这样的说话:
“你说他,他是汪二?是吗?我还以为······”
突兀在镜头中的汪二对着话筒说了很多话,金干事在旁边象极了一个有名的叫做“关云长”的人物,之前放松下来的两只手又深深地插进了宽大风衣的衣兜儿里。
汪二可能是完全被镜头和话筒给吸引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金干事和他插在衣兜里的手。而他身后的几百号福利受益者们显然是看到了,所以,他们的眼里透出一种让人不安的恐惧,就好象金干事的口袋里有什么灭绝人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样。
这样的背景呈现自然引起了摄影者的警觉,他迅速且不露声色的调整了机位,最后画面定格在汪二忧心忡忡的说话和身后不停起伏变化的雕塑,这样一个亦静亦动,亦张亦驰的画面上。
当时,汪二说了很多话,不过后来大家记得的就是这几句:
“你说那玩意儿······***,当然不对。是人,是人的腿和脚,就象我的腿脚,艰苦的行走探索,哪怕被倒吊着。”
差不多就是这样,关于那座雕塑,后来几乎所有人都管它叫“那玩意儿”。
“啊呀,孟经理······”
“哎哟,唐总······”
“孟经理,费心费心······”
“唐总,客气客气······”
在主楼巍峨的大门口,小唐和孟经理的手紧紧的握到了一起:
“我来介绍:唐总,这位是中心物业办的那一天——那主任。那主任,这位是‘钱路由我’基金公司的唐璜——唐总。”
“那主任,有劳有劳······”
“唐总,幸会幸会······”
旋即,那一天主任和小唐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驭御·天下国际会展中心”是一个超大型的国际会展平台,由数十座虽然并不高昂但形状绝对惊人的建筑构成。主会场是一座可容纳十九万人的巨型场馆,世界第一,是区域内最高级别的会务场所,一些万众瞩目的会议也都在这里举行。此外,还有七座万人级,十八座千人级,二十九座百人级的中小型会场。
二十分钟后,小唐从迎宾交通车上下来,跟着孟经理和那主任来到了中心的西厢。
那是一个相对平易近人的独立建筑群落。由五六幢不那么怪异的建筑组成:一个可容纳三百人的小型会场,三幢副楼,可以提供三百人住宿,以及一个餐饮娱乐俱乐部。
小唐对此相当满意,的确,这个“西一区”看似其貌不扬,但它是专门提供给一些重要政府部门内部会议使用的。有很多特别的机关和设施,都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另外,它可以与外部完全隔离开来,形成一个独立场所——小唐在“五处”时,曾协助内情部对“区域全会”进行安保监控,所以对会展中心有所了解。
正因为这样,满意的同时,小唐更惊讶于孟经理的能力——从没听说这个地方能提供给民间组织使用啊,要么,现在搞活了?或者······
楼上楼下看过,小唐看上去有些犹豫。
“怎么?不满意?唐总。”孟经理笑问。
“满意,满意,只是······从那边过来······”
“哈哈哈,那主任。”孟经理带着神神秘秘的笑容扭头看看边上的那一天。
“唐总,按你的要求:独立一体,自给自足,衣食住行,一应俱全,两三百人使用绰绰有余啊。”
“是是是,唉,什么都好,就是太偏,我担心······”
“嫌偏,看着档次不高?唐总,看来你是不知道,恕我直言,这个场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定的,也是孟经理一再跟我提,另外你们的会议在假期,和官方安排没有冲突,否则,呵呵,孟经理是知道的,这是什么级别?啊······”
“唐总,情况你了解了,或者你们甲方先研究一下。那主任,你看怎么样?”
“行。对了,孟经理,他们那是个什么会?都是些什么单位?参加的是些什么人?你得给我说清楚,该不是基金公司和他们客户的什么联谊会吧?那可不行啊。”
“不是说了吗,世界级的学术交流年会。那主任,信不过我?我能害你?我也要替客户考虑,他那边一定下来,所有材料我立马交给你,主任,放心,包在我身上。”
回到停车场,孟经理笑嘻嘻的对小唐说:“那地方内部叫‘西一区”,绝对最高级别。你不了解,这太自然了,我们行内知道的也不多。这么说吧,你那个教授朋友要是个见过世面的······呃,唐总,你我兄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你好好一个基金经理,怎么掺和起什么学术会议了,还世界级?真的假的?”
“信不过我?”
“不是那意思,你知道,会务场地的级别······向来有讲究。”
“本来我现在是不该告诉你的,谁让你我兄弟呢,不能让你担心,对不对?孟经理,莎士比亚,知道吧,再说这个会嘛,它绝对是一个改变世界的······”
“莎士比亚?”
“你不知道?”
“我······他不是早死了吗?”
“你真不知道?”
“那玩意儿”依然变化无常——会展中心很大,大到让人惶恐,因此也足以让人对这个扭来扭去的怪东西感到亲切。不是吗?至少它不停的在动——在这样一个巨大空地里,你还能要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