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按字面意思，可以理解为“狭小惬意的私密空间”。
差不多，在22世纪，这是一种与时代相适应的租住业态，即人们对由多个房间组成的交友平台的统称。
“隔间”产生于世纪之初，作为政府主导的“大家庭”项目之外，引入民间投资开发的补充项目。
因“生生不息”政策的铺开，致使其结构简单，功能单一，所以使用者普遍反应不良：“四块板子围张床垫的方盒子”，“难以调动积极性”。调查显示，进入其中的男女能顺利展开并完成实质互动的不到两成。后来，由于“深化‘生生不息’”政策的落实，各方加大投入，增加设施，兼顾休闲娱乐商务等更宽泛的使用功能。最近几年，相关政策又大幅降低了准入门槛——任何一个机构、企事业单位或个人，只要有一座一百平米以上，分隔改造后，不少于二十小间的屋子，就可以做这个生意——故而，使这类业态形式很快流行起来。
现在，满大街都是这样的“隔间”。
在观察员看来，这未必是什么见得人的勾当，但在22世纪，这绝对是一个正经八百的事业，政府一直都在大力提倡。没错，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廉价“钟点房”，但同时你也该意识到：
在22世纪，“隔间”的意义绝不仅止于此，它要深远得多：
“它极大的承载着人类延续的光荣和梦想！”
这是全球各区域领导人在《世纪纲领》中达成的共识——绝不是说笑。
“隔间”的确狭小，比标准的“胶囊公寓”还要小，仅适宜两三人共同使用。好在来这儿的人大多目的明确，要求单一，而这正是“隔间”与生俱来的特质。
“五处”也有这样的一个产业：“隔间”。
“五处”的对外平台就是这样，低调、不起眼，你不做，我不做；大家有，我才有；绝不醒目张扬。
当然，“五处”的“隔间”有它与众不同的地方。
它是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
“五处”的“隔间”可以屏蔽、阻绝一切电波和射线的穿透。不要说保监公司漫天乱飞的间谍卫星和近地监视器，就是最高端的监听设备直接架在门外也全无一用。是的，防范涵盖各个方面，包括“五处”本身。简单的说：
“那是一个对话双方说过之后即死无对证的地方”。
“五处”就是这样一个考虑周全、充满人性关怀的单位。
它了解其雇员总会有这样那样需要私下沟通的话题。组织理解而且默认，也充分信任自己的员工，拨出专款，修建“隔间”，给大家一个私下说话的地方。
小唐之前去过五次，在他看来：
“那不是个好地方。档次低劣，掩人耳目到了自残的地步。”
小唐的抱怨有些极端。
“五处”的“隔间”绝不是一两百平米的屋子，而是一幢几十万平米的大楼。
公平的说，虽然其业态档次不高，但它绝对堪称“超级‘隔间’”，而且“说过即死无对证”这一特质也是“‘五处’隔间”独有的，真正的‘隔间’使用者根本没这需求。所以，“五处”只是把它搞得像“隔间”，实际上，它是“暗室”。当然，并不全是，考虑到实际需要和伪装效果，对外营业的“隔间”在数量上大大高于“暗室”。
小唐开着一辆可接入“交通托管网”的全智能车进入城郊生活圈后，根据“托管网”的控制，商务车从宽阔笔直的地下通道驶出，进入了拥挤蜿蜒的地面道路。
当铅灰刺眼的天光从车窗射进来时，小唐的情绪愈发烦躁。
这是一个城郊生活区，数以千计一模一样且高大的楼房紧密排列着，象一个超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好在每幢大楼四面都有巨大醒目的楼号，所以这些外观雷同的建筑并不使人疑惑。
整个生活区局促狭窄，穿行其间的车辆更强化了这样的观感。
当车辆泊入一幢巨大建筑背面的停车区后，一位面容倦怠的收费老伯出现在车前，他的神情和他身上色彩热烈的制服颇不相衬。
小唐下了车，走到老伯跟前，发现对方身材十分高大，自己需要稍稍抬起头才能与他进行眼神的交流。
意识到这一点，小唐露出了微笑。
对此，老伯完全没有理会，依然面无表情，手在腰部以上的部位胡乱比划了两下——这样一个欢乐长假开始的第一天，你不能对他有更高的要求。
平心而论，在如此酷热难耐的午后，腰板笔直但身体略歪斜的老伯穿着五彩制服，头顶金黄长穗的白色礼帽，胸前挂着一块长方形的“身份信用电子识别板”。任何人套上这样一副行头，都不会有比老伯更好的脸色。
小唐识趣的伸出右手，张开五指，高高举起，在老伯胸部的位置，隔着板子压下去。
当电子板周围的小灯珠亮起五颜六色的光，随着欢快的《祝你永远快乐》乐曲，绕着板子循环闪烁七周后，收费即告完成。
小唐收回手，轻轻吐了口气，站在原地没动——他必须等老伯先行离开，然后才能走，这是22世纪人类的基本行为准则。
完成工作的收费员不紧不慢的转过身，之后，并没有走开，而是冲小唐露出后背，站住了。
不出所料，老伯背后还有一个比胸前电子板更大、更厚实的板。
事实上，那是个箱子，便携式贩卖箱。
透明的展示窗里有很多小巧实用的商品，主要是些将入住“隔间”的客人们经常用到的一次性用具。
老伯身材高大，他的箱子是加大的，这使其可以额外多些品种，比如功能饮料，象“孕事达”、“成事”、“可期可待”等，都是主流大厂的产品。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小唐摇了摇头。其实他不需要这样，只要不提出要求，七秒钟后，贩卖机将自动离开。
很快，面前的箱子随着老伯慢慢离开了。
全副武装的收费员走到屋檐下，那儿有一帘从天花板垂挂至地面的尼龙网格，老伯把两条腿依次伸进网中，之后两只手臂也伸入适合高度的网格——这是收费员标准配置的“身体放松席位”，它的好处是即能给重装收费员提供休息支撑，同时确保其前胸后背的电子板和货物，包括五彩制服、礼帽完好无损。
老伯的整套动作娴熟流畅。
但小唐认为这个设计极其糟糕。
这是小唐这类人的可悲之处，他们不能理解社会对所有人所要表达的态度：充分保障每个人的休息权利，包括在他的工作中间。这是社会对劳动者的制度保障。事实上，这个制度覆盖每个人。小唐沐浴其中，但他却不以为然，甚至没由来的认定社会是吸血的虫子——这的确是小唐的不是，他被自己的臆想搞残了脑，想想看：如果这是个虫子，那该是个多么大的虫子啊。
目睹了老伯把自己挂上去的全过程，小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车，走出了停车场。
建筑物正面鳞次栉比的布满了各色招牌，“隔间”在其中并不显眼，但也不难找，这符合“五处”的风格。
上了三楼，顺着走道径直朝里到头，是一个拱门，门头上闪烁着艳丽的霓虹灯带，“欢迎”二字醒目的变换着色彩。走过拱门，迎面一个造型别致的台子，两个服务员目光呆滞的坐在后面，小唐走过也没有任何反应，和前几次来时的情形一样。
顺着通道进去的是有正常目的和要求的客人，那里有正常的服务供给针对他们。象小唐这样绕到迎宾台后面，打开旁边象储物间房门的，则多是别有用心、心怀叵测之徒了。
门后是个笑容可掬的女士，她指引你把右手张开并按压向一块电子板，当然，这块板没有挂在女人胸前。之后，她会带你走进去，或走出来。
凡被她带着走出来的人，女人一律会更加笑容可掬的说一句：
“你走错了，这里是工作区，如果你是上洗手间，出门往前到头左拐，祝你愉快！”
女人带着小唐走进去，打开一扇门，之后离开了。
房间不大，这是一个标准“隔间”单元，除两张可合拼成床的深灰色沙发外，什么都没有。
组长也还没有到，这使小唐安心了些。
组长习惯比约定时间晚三五分钟。其时间观念极强，绝不会晚到两分钟或六分钟。小唐看了看表——还有七八分钟。
事实上，小唐同样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他总会早到三五分钟，这在与组长的所有交道中从没例外过。早年在“五处”，组长那会也还是副处长，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唐就是这样做的，因为他听过一些说法：
贾副处长早到的情况很少，每次早到之后，都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至于掉落到组长的位置后，情况或许有变化，但小唐保持了之前的规格。
这已经是第六次了——小唐对此很确定。事实上，象自己这样的编外人员能进入“隔间”三次以上的，从来没听说过。小唐相信这和自己良好的时间观念是有关系的，自己前五次进入“隔间”后，有四次在进入行动程序前，被临时通知：
“换人了，你待命。”
组长进来时，气色很好。小唐急忙站起来，挺直身体向组长致敬。
“得了，坐！小唐，啊······别搞这些形式，坐下来，坐！”
“组长早啊！”看到组长笑眯眯的样子，小唐登时心慌起来：都没说“那个谁”。
“事情很意外啊。”组长迅速切入正题。
“嗯，你是说······‘莎士比亚的使者’。”小唐犹豫了一下，他在猜测组长的方向。
“你怀疑？”
“没有。”小唐似乎有些沉不住气，马上否认，也不管组长说的怀疑是指什么。
“无所谓，我们调查了他们三个。”组长也懒的理他。
“三个？”
“加上驾驶员，三个人，死者名声在外，环大西洋情报部门高级间谍，相当厉害，不过，他已经不是问题了；驾驶员毛小平，四十一岁，本地人，他很简单，是意外卷入；唯一使人费解的是死者的助理。”
“爱德华？”小唐脑海里又出现了助理标致的样貌，以及当时惶然无主的样子。
“我们完全查不到他的资料。”组长皱着眉头有些无奈。
“这怎么可能？”
“他有简历，无懈可击，我们通过各种渠道进行了交叉比较，发现那只是表象，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进展。”
“可······”如果连“五处”都查不到他的底细，那确实是个问题。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只能说这是个意外。”组长知道小唐心里的想法。
“意外？有这么巧？”果然，小唐憋不住了，脱口而出。
“你的想法很愚蠢。小唐，你要注意，动动脑筋：打草惊蛇，这不是我要的。”
小唐再想说点什么，可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
“小唐，”组长开腔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要调整状态，全力以赴。”
“是，组长。”
“莎士比亚背后有力量介入，你的分析是对的。另外，那些跨国机构也都派了代表参于年会，情况很复杂，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从长计议。”
“这些机构的资料，我都汇报······”话没说完，小唐就有些后悔。
“我们现在知道的更多。”组长看了小唐一眼：“以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他们对你暂时不构成威胁——大家都还在初步接触中嘛。”
“让组长费心了，也谢谢组织的······”小唐说得有些费劲。
“你还是要小心，明白吗？”组长打断了小唐：“还有一个情况你该了解，刘芸。”
“她怎么了？”小唐莫名其妙——之前都是小唐有要求，组长通过“五处”的渠道提供相关情况——今天组长主动提起，而且是在事务繁杂的非常时期。
“动机目前还不好判断，我们发现她在改造手机电源，加装了‘瞬时放电器’，十米内致命。”组长看着小唐眨了眨眼。
“针对我？不至于吧。事情过去很久了，怎么会这样？真见鬼了！”
“总之小心点。另外，新能源方案，技术部认为一些数据有问题，改动过。”
“这肯定，教授没那么信任我。你看到了，他在派人来接手会务组织工作呢。”
“你必须和方案组成员接触，得到真实数据，这很重要。动动脑筋，把心思用到点子上。”组长没理他，继续说。
“嗯，明白。”小唐只能应承。
“你担心绕过莎士比亚去挖资料风险太大，对不对？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只要你准备充分就不会有问题，好好想想。”
“组长说得对，我会开动脑筋，举一反三，严肃对待的。”
“那就好。”
有好一会儿，两人沉默着。
“你有些悲观。”组长打破了沉默：“现在的情况确实比之前预计的要复杂，但随着眼下多方力量的加入，形式反而在向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你注意到了吗？”
“是吗，形式大好，我太幸运了。”
组长皱了皱眉——虽然小唐的反应可以理解，但这种腔调很危险，对他也没好处，即便明天他会成为烈士，也不能破例：
“我说，那个······小唐，你要注意啊，你必须振作。听我说，你现在对各方都有价值，对不对？明白了这一点，结论就清楚了：没有谁希望你死。所以，大可放心，你有大把机会，完成使命，然后，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
“组长，请原谅，我不是那意思，只是······”小唐很紧张。
“你只是发泄一下，这很正常。我知道：你值得信任。相信我，不论你到哪儿？我们都会关注你，组织会一直帮助你。”组长语重心长的说。
“我真是太幸运了！”小唐发自内心的说道——虽然词句和刚刚牢骚的差不多，但语气态度不同，效果就是不一样——无疑，组长也感受到了：
“是啊，我们都很幸运！”
走进停车场，天色已暗下来，柔和的路灯下，络绎不绝的人潮中，小唐又看到了那个前面平板，后面箱子，身穿华服，头戴高帽的老人正吊在网子里休息。
钻进车厢，小唐猛的发动了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和突然亮起的灯光惊扰了老人，网子里的躯体随之激烈滚动起来。
好不容易开出停车场，小唐没有把车接入“交通托管网”，倒不是心情不好：此刻，正是“分段错时”，两拨人对倒的时候，三百亿人回来，另三百亿人出去。这会儿如果被堵在地下通道里，那就肯定要戴上面具，吸车里的合成氧了。
马路两边灯火明亮，建筑密不透风。
在密实的车流中，小唐和他的车走走停停的移动着，转过一个路口，终于驶入了高速闸道，缓慢前行两千米，是一眼望不到头由无数个象独立停车库连接而成的建筑。
小唐驶入其中一个空位，之后对着声控感应器尖叫：
“最高层道路。”
随着升降机发出“咔咔”声，小唐和他的车迅速离开地面。
三分钟后，到了距离地面800米的快速道——整个城市上空，平均重叠三四十层立交道路，最密集的中心枢纽区域逾百层，它们构筑起这座城市立体交通网络的空中部分——这是立交高速系统的最高层道路。
在这个高度，这座世界级巨型城市的绝大部分建筑都看不见了，只有远处稀稀落落的一些黑影（那是几十幢千米级的超级大楼），除此之外，就是遮阳棚外暗沉的天空。
在这样的高度，没有密集的车流，小唐的车速很快加到200码。
突然，脚下的路消失了。
仿佛从极高的云端鸟瞰一样，脚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间是无数高高低低密织如网巢的立交道路，再下面，昏暗的光晕中，地面和建筑飘忽不定的陷在浓重的阴霾间。
在这条道路上有四段长度超过十公里的可透视路段，那是由高科技材料建成。
天气好的时候，开车行驶在这样的路上，视野不受遮挡，可以观看这座城市的风采，所以，建成之初有关方面专门向全球征集名称，最终使用了“天路之上——城市观景台”这个名字。
从地下车库回到地面，小唐一刻也没停歇，穿过马路。虽然不时听到车辆发出的刹车声，但他没有停下。在一个街角，还差点撞上电线杆——不知为什么，满街的路人都主动为他让路，他象一台割草机一样行驶在他的田坎上，接踵而来的行人在他身前象草垛一样倒向两边，或许这助长了小唐的坏脾气，以至于想当然的以为电线杆也该给他挪位置。
挟裹着这样的气势，小唐没有劳烦门口把身体固定在铁轱辘里那位壮小伙的拉拽，自己进了“一二十”酒吧。
刚一进门，小唐就紧张起来，他想起了组长提到的那部手机。四下看看，并不见刘芸的身影，是的，她要九点才上班。
这个月她都是晚班。
一支烟还没抽完，食物就上来了：一份肉排河粉，一块馅馍，一例海鲜汤，一小碟水果拼盘，外加一罐麦酒——看得出，小唐饿坏了。
还是那个味道：相当不错。
这些食物都是基因合成，从工厂生产出来，味道也是化学合成调制，而且是按高档食材配置烹饪：即所有原材料，都是“头道合成”，绝不是普通饭店里那种三道之后的“下水合成”食品——所以，味道自然是好的。
“关键是味道。”
除此之外，小唐并不介意。相反，他很不理解各路媒体及各色人等对所谓“合成食品安全”问题的反应何以如此激烈：倒说不上这些人多事，只是这样的食品每天源源不断的生产，气势汹汹、措辞严厉的反对者们每天也都吃掉了这些垃圾。自然，他们不吃这些“下水合成”，估计也没力气继续在那边反对。
这实在荒谬，按说消费者根本无需如此气急败坏，大家完全可以不买这些丧尽天良食品公司的产品，让这些黑心企业垮掉，或迫使它们转而生产健康合格的食品。
可问题不那么简单，很难说是所有的生产厂商都黑透了，还是不黑的都死绝了。反正，黑归黑，他还是继续生产；反对归反对，你吃还得照吃。
当然，小唐无所谓，很幸运，他有女儿，从繁衍后代的角度而言，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是二十二世纪的三十年代。
世纪之初，小唐还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只能吃家里自种的双季稻和三季稻，超市里卖的什么“月月红”、“旬旬蜜蜜”绝不能吃：
“那个吃了你就搞不出儿子。”父亲当时是这么说的。
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已经死掉，自己做了父亲，岁月流逝，发生了很多变化，科技更是有了长足的发展。被父亲深恶痛绝的“月月红”早已消失，代之以食品公司从车间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精米”、“特粉”、“豪面”等等。肉类当然还是由鸡鸭鱼虾，猪狗牛羊提供，不同的是，这些畜生现在日子都好过得很，什么一年出栏，单月出笼都是上世纪的事了。如今它们一生下来，就被固定在一个封闭空间，身上插满各种管线，饲料和水经由那些管子直接进入胃部，定时注射药剂，使饲料中的物质被尽数吸收。鸡鸭十六小时即可出栏，猪牛羊也不过七天。当笼子的底部打开，它们会直接掉到下层屠宰管槽（这些畜生完全不具备自主行走的能力，所以在管槽里，依然要由两根线管牵扯着输送到刀口处），之后加工变成食品再进入人类的肠胃。
这类食物主要供应给已经获得社会地位的人士和他们的家人。
更大多数无子嗣民众的食品则来自于其加工余下的边角料，混入相同分量的人工材料，再配合各种色素味素，之后按各种工艺标准制成各类高仿或低仿的菜蔬、瓜果、粮油、鱼肉等等所有的食物。
平心而论，这些食物的味道一点都不差，相比以前的“月月红”，其口感滋味更胜几分。
和那些反对合成食品的人不同，小唐认为：六百亿人，食物不合成，不速生，怎么够吃？至于因此生出各种毛病，不是已有了“合成制药”吗？应该说是极好的解决了问题：合成食品产生的不良反应通过药物的抑制和修复完全被克服，平均寿命都一百四十一了，还想怎样？
至于反对者着重指出的子嗣难产，这是个问题，但另一方面，有关部门的确是在抓耳揉腮，好多年了，这个动作一直扎扎实实的在做。所以，没什么可担心。
想想看，生活方式和家庭构CD已发生了如此变化，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侍者收掉餐具，小唐要了一杯茶——他约了庄先生，还有一会儿。
看着慢慢扩散的烟圈，小唐想起了停车场把自己吊在网子里，四四方方象个箱子一样的大块头老伯。
是啊，老人包裹在华服下沉重的躯体，在网中翻滚挣扎，从某种意义上说，像极了小唐眼下的处境，考虑到小唐已然朝不保夕，似乎更加凄楚。但无可置疑的是：老人与网和箱子的组合更直观，甚至有一种强烈的仪式感。
和大多数人一样，小唐也总能通过对时运不济者的观察和揣摩，来舒缓自己的苦闷，就象热衷于苦情戏的观众心如刀绞般的快乐——回想老人在网中滚动的身影，有那么会儿，小唐竟涌起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我真是幸运啊！”
当然，从老伯的角度，看到小唐和他的豪车绝尘而去，感觉应该不一样。虽不一定会有挫败感，但很难想象他会冒出“我真是幸运！”之类的怪念头，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非要他有什么话说，十之八九该是：
“操——撞死你个龟儿子！”
“我真是幸运！”——这或许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认同福利小子——汪二“倒吊说”的原因。
其实，他究竟说了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他完美的呈现了最底层的状态，他能化解所有人的悲苦。但千万不要因此就认为汪二这类最底层状态的存在是渺小，甚至无意义。事实上，那些最高权势人物从不敢忘记他们。
的确，长久以来，这些显赫的家伙总是会说一些话，诸如：
“君为轻，民为重。”
“人民，只有人民······”
甚至干脆说他是你儿子的。等等，不一而足。
说这些话的场合，大多十分诡异，听的人也莫名其妙，不得要领。
但可以肯定，绝对说过，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过，听的人也就愈发似是而非、心神不定起来。事实上，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话，汪二的生活才变得有了意义和尊严，也多了思想，以致于他会说出一些有深意的话来。
另一方面，汪二们实在不象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低智商。
他们了解状况，他们并不是不想通过努力去改变，只是他们确信：这个世界总是有九成以上的人在扮演和自己一样的角色，自己的挣扎意味着别的人可能会出现差错。
汪二是善良的，他不忍心，或者说他没有办法总是一直这样忍心，去看着别的人渐渐陷入差错。
汪二是善良的，不仅如此，他还有一种品质，就是对所有的一切“不当真”。
不管是有利或是不利的，他都能一视同仁的“不当真”。
他并不总是悲苦的，他知道快乐是怎么回事，他甚至理解那些因富可敌国而麻木不仁，因权倾朝野而糊涂行事者的苦衷，只是，当他暴露在人前时，总是显得一无所知和一无所有，所以，这使许多聪明人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不是汪二。
有的时候——就象此刻——小唐认为自己正是汪二中的一员。
当然，差别还是有的：小唐无需随时随地表现得象汪二那般一无所有和一无所知，另外，他也不能对任何事情做到“不当真”，而这一点恰恰是小唐想要的，甚至是他愿意承认自己就是汪二的动力所在。
这使人绝望，他并不具备汪二们最宝贵的品质：
“不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