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抽的第三张牌。”小米将手中的塔罗牌递给我。我疑惑地接过来,定睛一看,是“星·五”。牌面上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身后是教堂的窗户,没有门。小米说:“这张牌表示一切事都有很多障碍,要彼此面对许多艰难,方能圆满。明欢,你要知道,你潜意识里默认这样的情感模式,那么,以后你所经历的亲密关系,也会朝这个方向走。”
我有些懵,并不懂小米话中所指。小米只是笑了笑,低头抿了口奶茶,对我轻声说:“晚了,去洗漱完睡吧。”
等到夜阑人静时,身边的小米已经睡熟,我躺在那里,静静地思考小米所说的话。
恍然间,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对于塔罗牌的占卜,我并不迷信,更多的时候,是抱着玩的态度。塔罗牌或许并不灵异,它只是一面能捕风捉影的镜子,能很好地帮助我们看清楚左右摇摆的自己。某种冥冥中的注定,其实是遵循自我的内心——从心出发,用心去做,然后得到心里想要的结果。
我终于明白,小米只是用手中的塔罗牌,告诉了我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第二天是周六,和小米一起吃完午饭,我离开了小院。见时间还早,也不着急回家,便在胡同里散着步,领略着周遭老北京的气息,脚步缓慢地走向地铁站。
路上接到小猪打来的电话,他问我在哪儿,我说正往东四地铁站方向走呢。小猪说:“真巧,我也在地铁二号线里头。”
我问:“大周末的,你这是准备去干吗?”小猪说:“我准备去新街口那边,给自己淘一把新吉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正闲得无事,就说:“那好吧,你在那边等我,我这就去找你。”地铁一出站,便见到了等待着的小猪。他穿着一条磨旧了的牛仔裤,格子衬衫外随意套了件深灰色的开衫,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棕黄色鬈发,正冲着我笑。
见我走近,他将手中的矿泉水拧开盖递给我。“渴吧?”我接过来喝了一口,睁大眼睛瞅着他那头鬈发。“几个月不见,头发都这么长了,怎么舍不得剃掉?”
小猪呲着一口洁白的牙,笑着说:“留着呗,哪天看不顺眼了再剪。”
我好奇地问他:“你不是弹贝斯的吗,怎么想起要买吉他?”小猪咧嘴一笑。“我吉他学得早,弹得比贝斯还要好。”我啧啧道:“你还果真是多才多艺的文艺小青年一个。”小猪连忙摆摆手。“多才多艺算不上,文艺青年不敢当。”“文艺青年怎么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猪红着脸,说:“现在不流行一句话吗,文艺青年不靠谱。”
说罢,又满脸认真地解释,“我可是很靠谱的。”见他那样,我忍俊不禁。“对了。”他递给我一张小的宣传折页。“这是我们乐队的宣传单,这阵子正在后海那边的酒吧演出呢,有时间来观看,我请你喝酒。”
“嗬,都组上乐队了。”我将那张宣传单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重金属性质的?”
小猪点了点头。“算是吧。我是乐队的贝司手,”接着又指着宣传单上那个长头发男孩,调侃说,“这是我们主唱,这家伙唱起歌来属于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型的。”
我感叹道:“你可真是精力十足,白天上班不嫌累,晚上还演出。”“兴趣所在,当玩儿呗。”小猪挠了挠头。新街口那边有好几家乐器店,贩卖各种音乐器材。小猪似乎熟门熟路,挨家探着价格问过去,最后找了一家不错的店,挑中了一把木吉他。
我们并肩往回走。我转头见他背着吉他,一路的兴致盎然,真是少年壮志不言愁,不由得冲他笑着说:“每回见你,都令我想起学生时代那种背着书包上学去、无忧无虑的样子。”小猪也跟着慨叹起来:“是吧,那样的时光多好,我们都还很单纯。”
我笑着问:“现在就不单纯了吗?”小猪咧嘴一乐。“年龄大了,单纯这个词就不再是褒义了。咱们这个年纪,有点故事挺好。”说着又凝神看我,“对吧,有故事的沈明欢?”
我脸一红,说:“我哪有什么故事。”我生怕他揪住这个话题不放,侧头偷偷去看他,只见他左顾右盼,注意力根本不在我身上,我暗暗舒了一口气。见到前方有小卖部,小猪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举了两支可爱多过来,将其中一支递给我,笑呵呵地说:“请你吃冰淇淋。”
我俩一人拿着一支可爱多,吃着走着聊着,可惜天公不作美,不一会儿竟然下起雨来。小猪拉着我往前方的地下通道跑,说要去那里避雨。
进到地下通道里头,我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猪见我脸上有雨水,举起袖子就帮我擦,我慌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我俩背靠着墙壁,并肩站着聊天,打算等雨停了再走。前方不远处有一人在乞讨,是一位苍苍老者,腿脚似乎不便,身子骨看起来十分瘦弱。他靠着墙壁缩着背坐在那儿,腿上盖着一张破的薄棉絮被子,脚边放了一个小铝盆子,里头盛放着几张乞讨来的皱巴巴的纸币,和几枚亮闪闪的钢镚。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里,时不时有人穿梭而过,但大多对这位老者视而不见,很少有人驻足施舍。
我一时同情心起,低头在包里找了张零钱送了过去。老者收到钱,连忙磕头行大礼。“谢谢,谢谢。”见那样子,我实在很难受。小猪见状,对我说:“明欢,我想到一个好玩又能帮助他的法子了。”
“哦?”我正准备问他,只见他已站在老者的身旁,弯腰将吉他包拉开,取出刚买的那把木吉他,低着头调了调音,然后抬头向我狡黠地眨了眨眼,便靠着墙壁肆无忌惮地弹唱起来:
我家楼下的空地是一个电影院在夏天的夜晚它不再出现如今的孩子们已不懂得从前那时候的人们陶醉过的世界我长大时看着他们表演着爱情当他们接吻的时候我感到伤心在银幕的下面孩子们做着游戏在电影的里面有人为她哭泣……
小猪吉他拨弄得如行云流水,嗓音却并不多出彩,但勇气可嘉。唱歌的间隙,他定睛微笑着看向我,瞳仁又黑又亮,似乎那首歌是为我而唱,而我是他唯一的观众。
小猪的吉他声吸引了不少在地下通道里避雨的人,他们迅速围了过来,有人见他是卖艺,便伸手要给钱,我连忙拿起老者的那只盛零钱的小铝盆,乐呵呵地收钱。几首歌下来,那里头便多了不少零散的票子。
我将那只小铝盆递给老者时,只见他颤抖着手接过去,嘶哑着喉咙,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了,真是好心人哪。”
这时,我转头看着小猪,只见他一脸正经的样子。呵,很奇怪,这样行为艺术的一件事,面前这个大男孩做来,却丝毫不显得矫揉造作。
小猪收拾完吉他,见我瞅着他,冲我坦然一笑。“咱们走吧,雨该停了。”
出来一看,原来天已经擦黑。大雨初歇,满眼湿漉漉的街道,在街灯的映衬下多了几分瑟瑟的凉意,我不由得缩了缩肩。
小猪说:“冷了吧?到饭点了,我们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坐坐。”
说着他吸了吸鼻子。“唔,好香。哪儿传来的?”
我仔细一嗅,果然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食物的香味,不知是街边哪家餐馆传来的。小猪指了指对面。“肯定是那家,走,我们去吃水煮鱼。”
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两人点了条两斤重的鱼,两个凉菜,正喝着茶,一转头,发现外头又下起雨来。
我有些庆幸。“还好已经进来,没被雨淋着。”小猪也感叹起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北京的秋天真好,可惜太短暂。”他定睛看着外头街道上的车来人往,又接着说,“我以前想过开一家雨靴店,店里只卖各种颜色的雨靴。我可以每天在店里弹着吉他,听着雨喝着茶。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美好?”
见他满脸向往,我张开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哎,醒醒,你这梦太不现实。真要开这么一家雨靴铺子,北京一年难得下几场雨,你的雨靴卖给谁去?雨靴卖不出去,又赚不到钱,你只能在店里弹着吉他喝西北风了。一点都不美好啊。”小猪见我一脸认真,笑着说:“沈明欢,你真的好理智。美好的事物都是不切实际的,所以才需要人们去幻想啊。”“所以幻想往往容易破灭。”我嘟着嘴,有些不服气。“那用你的理智构建一下美好生活的蓝图吧?”他依然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喝了一口茶,想了想,一板一眼地回答:“找个好人结婚,生个漂亮孩子,养一只听话的狗。有工作可以赚钱,有休假可以去旅行,有朋友日常相聚,有书香朝夕相伴,不挺好吗?就这些,足够了。”
小猪不相信地瞅着我。“哇,看不出来你这么恨嫁。结婚有什么好的,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
我不以为然。“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渴望婚姻,而男人却更渴望自由。可我前几天翻杂志,看到一个调查,数据显示男性婚后的幸福指数大大高于女性,奇怪吧?”
小猪的眼神很认真,语气却很调侃。“我也想幸福爆棚,不如你考虑嫁给我?”
我故意仔细打量他,笑着说:“嫁给你这个文艺的摇滚小青年,开一家完全没有生意的雨靴店?真这样,我一定没好日子过,想想都可怕。”
却见小猪眼神定定的,用受伤的语气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见他表情认真,我心里一阵发紧,连忙说:“跟你开玩笑呢。”这时服务生端来水煮鱼,一大盆滚油正哧拉冒着泡,上面浮满了干辣椒。我连忙拿勺子去撇辣椒,然后夹了块大的鱼肉给他。“趁热吃。”
小猪却不去吃那块鱼,而是眼神灼灼地瞅着我。“反正现在我们还年轻,一年半载也不会结婚,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我心里一慌,但语气却很淡定。“约定什么?”小猪认真地说:“假如往后有朝一日,你嫁不出去,而我呢,也还单着,优先考虑一下我吧。”呵,往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我连忙敷衍他说:“好吧,好吧。”小猪咧着嘴,拿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那两颗兔子牙,用十足卡通的口吻说:“嫁给我多好,往后还可以生个兔牙妹。”我拿筷子扔他。“去!谁跟你生兔牙妹!”一想又觉得不对,“喂,你就那么肯定我嫁不出去?”小猪嬉皮笑脸地接招。“其实我还是觉得,你不管嫁不嫁得出去都不要随便找人结婚,结婚是多没意思的一件事。如果真要嫁人,就不如嫁给我。”
我笑骂了一句:“话真多,唐僧一样。”连忙又捞了一大堆鱼肉送他碗里。“多吃鱼,少说话!”
小猪也不甘示弱,拿起我面前的小碗,用勺子狠狠舀了满满一碗鱼肉递给我。“你也多吃。”
我忽然想起问他:“对了,你刚刚在地下通道里弹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小猪说:“是一首老歌,郁冬的《露天电影院》,好听吧?”我点了点头。“歌词写得很好。”吃饭的间隙,我偷偷去看他,只见他认真地对付那些鱼,鼻翼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我恍然想,他才二十四岁,面容青涩,阳光又开朗,还具有一颗慈悲又侠义的心肠,这样的男孩子就像早晨七点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十分暖心。和他相处时感觉轻松又自然,不用故作矜持,也无须过多揣测他心中所想,如果说在某个刹那从来没有对他动过心,那定是自欺欺人。只可惜心中那朵火花,太过于微弱,燃烧得也太过于缓慢,至少在同样二十四岁的沈明欢眼中,她所感受到的光与热,还不足以为之托付一生。
怪只怪相逢太晚,在他之前,已经出现了夏俊森。此刻,夏俊森在沈明欢的心中,仍然像夜空中一颗闪亮的明星,距离遥远,却光华无限,她只能一直仰着头,到泪眼蒙眬之时才能真正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