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空黑暗,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澄澈。江宁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空,黑色在这样一个时刻竟然变得透明了起来。仿佛自己放目远眺,便能看透星云和尘埃,看到那宇宙深处的冰虹。他慢慢走到空地上,仔细地凝视着天空,却又在瞬间发现那只是偶尔产生的错觉。
倒是那天上的月光,开始弥漫出一层层的光晕,如同水的涟漪,渐次向天空的深处扩散去。江宁再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孤零零的宿舍楼,心底泛起了一丝叹息。
他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的念想,小跑着穿过院子和沉默的国槐。今晚,那些疙疙瘩瘩的树皮在此时竟然变得有些可爱了起来。如果不是夜晚来这里的话,或许自己会笑着离开。
江宁翻过围墙,从那狭窄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小巷早已寂静无人,只剩凌晨偶尔飞过的几个塑料袋。远处的街角还听得到宿醉的人呕吐的声音,还有咒骂声。当然,夜里少不了蛐蛐在秋天挣扎的哀鸣。它们低声哀嚎,却又在江宁经过它们身边的时候噤声沉默。
江宁站在小巷拐角,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荧幕上赫然显示着03:00。居然凌晨三点整了。
江宁叹了口气,只能先回宿舍再说。他往来时的路走回去,却看到不远处的墙边站着一个人。
他背着那个看不清颜色的旅游背包,正频繁地撩拨着耳鬓的头发,似乎是非常焦急地在等待着什么。只是江宁没有马上走上去,他躲在后面,静静地观察着林佑巽。因为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怪异了。
那频频捋头发的动作,实在是不像一个男生的行为。更何况,他的鬓角本来就没有多少头发,林佑巽留的可是平头。只是江宁还没有来得及再多看几眼,林佑巽便转头过来,凝视着江宁所在的电线杆。
“谁在那里!”
他的声音没变,这让江宁的警惕性降低了一点。江宁也说不上为什么自己刚才对他那么地警惕,可能是直觉吧?江宁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了出来。
“是我。”
“师兄,你终于是出来了。”林佑巽看到江宁渐渐走近之后,整个人的神情为之一泻。
“你一直在这儿等?”
江宁看着他点头承认,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晚上风这么大,他也没必要这样……
“不好意思,我在里面出了点事情,所以出来得有点晚。”
“出事?什么事?”林佑巽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极度渴望的神情,那种贪欲一样的眼神仿佛是要将整个世界一起吞下。江宁看着他,后者却突然愣了愣,灿烂地笑了笑,然后恢复了原来那种正经的样子。
江宁迟疑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想到谢必宁推着自己出来时脸上挂着的笑容,就不想把她的存在告诉给其他人听,仿佛她是自己最珍视的玩具一样。自己有可能真的喜欢上一个非人类的生命吗?
应该不会吧……
“师兄,你没事吧?”
江宁从遐想中醒来,摇了摇头。他想了想,只是说了自己走进四楼乱闯就闯出来了的事情。然后他很明显地看到林佑巽脸上泛起一股浓浓的失望,然而这失望究竟是为什么而来,他完全不明白。
“那你呢?你是怎么出来的?我不是记得你看到那个女的,就马上追出去了么?”江宁盯着林佑巽的眼睛,可是后者却把眼睛转向了别处,此时两人已经从那条支巷走上了向阳二路。
“我发现了那个女的之后,就一个人追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在她身后的时候,整个世界好像突然都不黑暗了似的。但是她没有往楼上走,而是下楼了。我跟着她下了一楼,却发现她跑出了宿舍。”
“然后我跟着她出去了,你知道吗,我一出来就碰上了最怪的事情。”林佑巽顿了顿,说道:“等我一出来,原本的出口就变成了一堵墙!我本来想回去,但是却发现根本没有门。咱们进去之前不是互换了号码么,我打了你的电话,但是总是提示你不在服务区。”
当然不在,按照谢必宁的说法,自己应该是进入了某个莫名的空间里,能在服务区就怪了。
“所以,我就只能先翻墙出来,在外面等你一下。”
“你出来的时候,是几点?”
“1点45分。”
“你本来不用等我的,更何况,我也不打算再跟你闹下去了。那地方太危险,而且又没有什么线索。我对于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兴趣。侦探事业,你一个人做吧。”江宁拍了拍林佑巽壮实的肩膀说道。“不过我要给你个忠告,量力而行,毕竟我们是凡人。如果世上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我们可不是它们的对手。”
“放心好了,我已经拍到了那个人的背影,我想我可以找到她。”
“嗯。”江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并不相信林佑巽可以找到那个人,人怎么可能战胜超自然的事物呢。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向阳北平路口分道扬镳。
“师兄,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江宁注视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后,自己一个人才慢悠悠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夜里的月色正好,江宁的步伐更加地缓慢。
如果宿舍附近有个荷塘就好了,那就可以看到荷塘月色的美景了。江宁走在贯穿山大东西的兰台路上,一路开着芬芳的玉兰。
山大历史悠久,这些玉兰也种植了数十年,虽然以前曾经遭受过摧害,但是它们依旧婷婷地立在兰台路两侧的绿化带上。昏白的路灯和风,带着一阵阵的花香飞舞在路上。玉兰的香气混合着初秋的凉意,被江宁缓缓吸入身体中。
这种浸透心脾的凉意很舒服,和在旧宿舍里体会过的完全不一样。对了,自己那天在书店后门的广场那里也感受到了和旧宿舍里同样彻骨的凉意。可是,自己和谢必宁呆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似乎那个人影和谢必宁不是同一个人,可她又是谁呢?她把林佑巽引出了宿舍,又变成林佑巽的样子把自己往那个不知道的地方引,她的目的在哪儿?江宁抱着双臂,低头思考,走路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阿嚏!”
怎么好像又冷了一点……江宁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下水道井盖上面。市政排污四个字在路灯下显得模糊不堪,而江宁却开始可惜起自己那个手电筒来。
不对,周围好像有人?
江宁回过头去,身后的马路朝远处延伸成一个点,而他的眼睛告诉他,成排的古树后面并没有人。有人的地方在远处,那里有两个半夜里打工回来、正拐着往北区回女生楼的女生。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在江宁警觉地回头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那股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寒意渐渐地褪去了。难道是自己今天碰上的怪事导致自己神经过敏了?
唉,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江宁叹了口气,不再思考那些东西,加快脚步朝宿舍走去。
江宁的身影渐渐走远……
井盖往后第三棵玉兰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
她留着一头及腰的笔直长发,脸型笔直而削瘦。但是与脸型的笔直不符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对圆润的杏眼。原本一颦一笑都极富美感的眼睛,此刻却冷漠地注视着江宁远去的背影,还有周遭的一切,仿佛周围的事物都不能撩动她的心弦。
她还穿着那件绣着滴血牡丹的水手服,看着江宁的背影喃喃自语。
“很强的感应力,但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女生一说到人,鼻子里便不屑地喷了一口气,似乎她并不把自己当成人类一般。她慢慢走到刚才江宁站着的井盖上面,用一种极度厌恶的表情看着那个井盖,仿佛它是一条令人作恶的蛆虫。
她咧嘴一阵冷笑,抬起那修长而又结实有力的右腿往下一跺。井盖顿时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然后井盖下便传出尖利怨恨的哭喊声来。可是那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很快。它在出现的一瞬间,就被女生用可以透过铁板的目光给切断了。
那声音朝地底深处窜去后,女生收回目光,嘴里的不屑和嘲讽愈发地明显起来。
慈悲心?
大概只有废物的人类才能想出这样废物的办法,就让自己看看,人类的办法能顶多久,而那家伙又有多大的能耐。
女生面无表情地往前跨了一步,身影消失在充斥着玉兰花香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