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房间,青色的床帘,蓝色的床帘,这三色构成了山平市第三人民医院外伤科的住院房间。两人间的病房里站着两个人,唐世杰和柳如世。他们站在靠房间里的那张床铺的床尾,看着躺在床上的胖子。
胖子也不算太胖,他的脸还是椭圆形的。他长着一双眼角很长的眼睛,给人一种笑吟吟的感觉。不过他此刻还紧闭着眼,躺在床上。
唐世杰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他不太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这种味道似乎有一种对生命的刺激,刺激着某种畏惧的感觉。只有他把头转向窗外,看着阴沉沉的天气下,还没掉落的树叶时,那种感觉才会消退。
医院坐落在首阳山的东南麓,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只有一条四车道的路通往市区。医院的住院楼一共十一层,小到不能再小。从窗外看出去,整个医院一览无余。四栋门诊楼分列成一排,再往前,则是通往市区的主干道。不过那条路被行道树给遮了起来,只能看到一些车辆进进出出。当然,也包括救护车。
“小柳,”唐世杰在窗边突然说道:“这家伙真的连家长都没有吗?”
“有,听那个老师说,他父亲是个长途运输司机。”柳如世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电话一直没有打通,他又这样老是不醒,很让人头痛。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那个年轻的医生为什么在谈起他肩上的伤口的时候,老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愁眉苦脸?大概新来的,对于伤口没有实践经验吧。”唐世杰的视线转移到床上的人的右肩上,那里被棉被盖了起来。但是他知道那下面是一层厚厚的纱布和化脓的伤口。自己和柳如世是见过他肩上那个伤的,即使隔了一件羽绒服,那伤口依旧深可见骨。但奇怪的是,伤口流出来的血很少,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吸走了一样,就连他的衣服上都没沾多少。可伤口那么深,出血不应该是只一下的事才对。胖子身上发生的事情,很不合常理。
对于柳如世如此的推断,唐世杰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猜应该是他有发现什么问题,想隐瞒下来?”
“应该不会吧?”
柳如世皱了皱眉道:“如果有人要求医生这么做呢?”
唐世杰不太喜欢柳如世皱眉的样子,她的眉毛本来属于那种舒展开的远山眉,若是眉毛挤在了一起,未免有一种乱石拥挤在一起的怪异感。
“那也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吧?”
“是没有。走吧,护士给的时间要到了。”柳如世低头看了看表,她依旧保持着戴表不看手机的习惯。
唐世杰看了一眼还昏迷着的胖子,走了出去。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巫阳?我记得是这么叫来着,电梯到了。”唐世杰伸手无聊地玩弄了一下柳如世的发梢,“对了,你过年要回老家的吧?”
“是的,回松江。”柳如世对着电梯门捋了捋自己黑色的瀑布,将碎发撇到细长的耳朵背后。“反正山平离松江也不远,过完年可以来找我。”
“这么快?不太好吧?”唐世杰的手停了下来,突兀地问道。
柳如世看着唐世杰在电梯门上映出来的高大身影,抿嘴笑道:“是快了一点。”
叮——电梯门开了。
一个神情焦急的谢了顶的中年男子风一样地从电梯里窜了出来,也不知道在着什么急。柳如世在他掠过身边的时候,皱了皱鼻子。她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臭味,那种臭味说不好,感觉像是一种很淡的腐臭。
奇怪,这味道好熟……柳如世迈着她的长腿走进电梯,闻着里面奇怪的味道,不禁感到胃部有些抽搐。唐世杰则一副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跟着她进了电梯。
电梯开始下沉。
“刚才那个男人,好像有点脸熟?”唐世杰看到柳如世略有苍白的脸色,补充道:“你没事吧?”
柳如世摇了摇头。
“他好像眼睛和巫阳的一模一样……天呐,那是他父亲!”唐世杰脑海中,那长长的外眼角的两双眼睛重合在了一起,没有丝毫地偏离。
运输司机身上为什么会有死尸的气味!——柳如世瞪大了眼睛,她想起了家里做法医的二叔。二叔的身上就经常会有这种若有若无的气味!
可为什么?
“你没事吧?”唐世杰看着柳如世苍白的脸,忍不住伸手想要扶住她。
“没事,就是想到了一点事情。”柳如世紧闭着嘴,努力不让自己产生呕吐的欲望。电梯停在了六楼,上来了几个人。他们盯着电梯里的两个人看了看。这让两人没有再做进一步的交流。
他们跟着电梯一起,向出口行去。
唐世杰和柳如世回到山大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
南大门处没有一丝积雪,整洁的鹅黄色拱门上飞舞着山平大学四个浮雕楷书。走入大门,是一个圆形的大转盘。圆盘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是一个小广场,上面竖着山大最开始的创始人的雕像。那是个带着老式单边绅士眼镜的老人。学生们很少穿越小广场,而是纷纷从两旁的道路绕过来。
转盘往右转一点就是校车站,一辆开放式的校车正好停在那里。两个人只是看了雕像一眼,就扭头走向了校车停留的位置。他们没有注意到,雕像底下站着一个鼻头缺了一小块的女生。
林雨言正在打量着头顶的雕像。
这个老人的雕像名字叫钱宾四像,雕像底下刻着他的生平过往。林雨言却是对那些不感兴趣。她只对于这个老人的脸很好奇。
老人看上去很和蔼,两道像楷书的“一”字一样的眉毛下是一双眼角低垂的眼睛,眼神透着一种儒雅和秀气。微胖的脸庞显示出他在那个岁数的时候依旧是健康的,他的嘴角也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微笑。
林雨言垂束着双手,朝着雕像颔首片刻,随即转身朝学校的深处走去。
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林雨言一个人迎着那些走出校门,准备回家,又或者准备去吃饭的学生走着,她从主干道往右一岔,往东而去。前面不远处十层高的综合楼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她要去的是上一回江宁发现那个人的意气楼,也就是山大的二号教学楼。
今日暮色下的云层比起昨日来,似乎高了那么一点。呼啸的风从云下穿过,林雨言脱下连着羽绒衣的帽子,抬头仰望着面前的教学楼。回字形的建筑里没有多少人,最多的人大概也就在负一楼里。
那里是自习室。
林雨言闭着眼睛,心念沿着教学楼西侧的外墙走了一遍,然而她什么收获也没有。教学楼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而林雨言的眉毛则开始朝中间靠拢起来。
很奇怪,这栋楼非常干净,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如果真的如同江宁所说,那么整栋楼里多少应该留存着灵物活动的痕迹才对。
林雨言不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决定进去看一看。她迈步从一楼一路穿到楼的另一边,从东北角的楼梯缓步走了上去。
六楼平台上的消防门是紧闭着的,林雨言站在楼梯间的栏杆口,看着东边昏暗的天空。从这里只能看到远处的仙湖和湖畔的宿舍,此刻宿舍里都还亮着灯,不过那些灯盏也没有剩下来多少。
六楼这里也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地面是光可鉴人的瓷砖,墙上是粉刷一新的纯白色腻子,就连消防门都还是崭新的深棕色木门。林雨言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黄白的瓷砖。她修长的指尖此刻正散发着肉眼很难看清的微绿光芒。
然而那光芒却没有给林雨言任何指引。她用手指触摸了门后这个平台所有的角落,却什么也找不到。
奇怪,自己就连血迹都找不到。可那个人又没有死,按理来说吸了那么多血,那人早应该死了才对。
林雨言站了起来,面色凝重地闭上眼睛,张开鼻翼轻轻动了动鼻子。寒冷的空气一点点灌了进来,但是都是很正常的气味。
林雨言足足站了有一刻钟,然后她才闻到一种很特殊的气味——尸臭。这股尸臭的味道很淡,就算是牵一只狗在这里闻都不一定能闻得出来。当然,狗和狗妖,狗妖和林雨言是绝对不一样的,所以林雨言闻到了这股味道。
但是这味道实在是太淡了,林雨言也不知道它究竟从何而来,往何而去。这股味道和江宁听到的声音有什么联系么?按理来说江宁听到的声音应该和没有实体的灵物有关系,譬如魂魄或者是一些先天而生的灵体,但是在这里除了这一点极淡的尸臭外,什么都找不到。可是有尸臭意味着那东西至少是有形体的,又怎么会没有影子?
怪,非常怪。
难道说江宁的感觉出现了错误?不,经过忘川洗礼的生命体感官只会越来越敏锐,绝对不会有出错的可能。看样子,这事情要先放一放。
林雨言眯着眼睛,看着通往六楼走廊的消防门。深棕色的木门没有门窗,但林雨言已经感觉到了门后站着一个人。林雨言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所以她后退了两步,靠在转弯的护栏上,凝视着面前的消防门被人用手给推了开。
映入林雨言眼中的手很干净,即使那手上带着一种岁月经年留下的铜黄色。林雨言注意到这只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关节特别的黄,这人大概是经常抽烟,而且还是个左撇。紧接着随着左手出现的是一抹深色的制服,袖口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国徽。
警察?
林雨言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警察推门而入。
推门而入的人长着一对非常笔直犀利的剑眉,那两道眉毛甚至根本不像普通人能长出来的那样——完完全全地笔直,没有一丝一毫地弯曲。他的眼窝深陷,一双眼珠凝视着空旷的楼梯间。虽然他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起来像个中年人,但是他身材笔直匀称,给人一种精力充沛的感觉。
林雨言靠在护栏上,看着他正在用脚仔细地踩踏着地面。
无聊的人类,就这样也想找到事情的真相?自己应该去找点资料了,不然就这么空想实在是毫无头绪。
林雨言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然后她离开了栏杆,绕过了那个低头的警察。她背对着他,跳上了楼梯间外墙豁口的护栏,看也不看自己的身后,一步迈入了夜空中。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低头的警察作出了一副狼顾之相,一双锐利的眼睛正越过漆黑的夜空,死死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