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到了一天里阳光最充足的时候,可李定就是成了睁眼瞎。类似于眼底充血的症状,起因是视网膜血管的异常,当然,也不能仅仅因此就断定李定的短暂失明是一种生理上的病变,差异是他对自己失明状态的可操控性,介乎于掩耳盗铃和自作自受之间,大脑充血情况下的后遗症,不能说是对身体一点危害性都没有,但只看李定的脸色如常镇定自若,便可以推断的出,他面对这样情况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没有了光,世界上最绚烂的光彩也会转瞬即逝,或者说是泯然于黑暗。但是李定的情况与众不同,他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但他眼前的漆黑却只维持了不到0。1秒,然后就在这短暂的黑暗之后,他的视线被一片深蓝取代。也正从这一刻开始,李定开始颤抖,身体冰凉得像是没有了一丝温度,上牙床也和下牙床咯咯咯的打起了架来,但是他的脸色,依旧未变。
在人们通常的认知里,蓝色是最冷的一种色调,给人冷静,安详,理智的感觉。但是李定却从那一片深蓝之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时间仿佛开始倒流,他仍是保持着他陷入黑暗前的动作,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没被点燃过的香烟。
此时此刻,在这深蓝色的世界里,李定就是那个横在历史车轮上的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而他一成不变。
时间缓缓流逝,像是发条之外的另外一点助力,推动钟摆重回正轨。满眼的深蓝色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能够充分满足李定的全部幻想。
这个世界或许并不存在,因为它只是李定记忆的倒影,但这个世界又或许是真正存在的,因为它总是呈现给李定一些他从来没有见过,或者没有注意过的东西。
就像这原本冷清的客厅里,此刻就凭空地多出了一个人来。那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马玲玲还是那副身穿睡衣的打扮,她焦虑的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像在等待着什么,然后准时的门铃声一点都没有让她失望,似乎是不期而遇的响了起来,之后的马玲玲似乎是陷入了短暂的不知所措,她表现得有些手忙脚乱,李定看着她径直地奔向了换衣间,可她临门不入便又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朝着吴姨的保姆房走去。
再次的回到客厅里时,马玲玲的手里多出了一个酣睡的小婴儿,她平复着呼吸让自己的身体深陷在沙发的柔软之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按动门铃的来人也穿过屋前了花园草地,恰到好处的打开了镶有碎花玻璃的房门。
不用看李定也知道那个来人就是自己,身穿着一件看起来十分怪异的西服,不得不说明晃晃的亮黄色看起来又土又蹩脚,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西服暖色调的色彩让李定本人,看着这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十分的舒服。
接下来如出一辙,就像按住了画面的快捷键,自己和马玲玲的对话一成不变,直到马玲玲起身去打开保险柜之前,李定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而画面中的自己和马玲玲也由始至终,没有意识到身边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存在。
一切都在按照剧本进行,马玲玲捧着一打文件放在了那个自己面前,也就这个时候一直作壁上观的李定才有了动作,画面突然定格,就像是腐朽了的雕像一样,李定生硬的扭动自己的脖子,让自己血红色又本已失去了观察能力的眼睛朝着那些文件看去。
眼睛里的瞳孔都没有聚焦,但是李定可以肯定他确实是看到了那一摞文件,尤其是为首的黄色文件夹。
不是健忘,文件夹里的内容至今仍旧完整无缺的留在李定的记忆中,但之所以大费周章地重复注意到这些文件,李定的目的当然不是也不可能只是再次确认一遍那么简单,他忌惮国家机器,顾虑马玲玲投身于盘根错节的政治漩涡,唯恐她无法抽身还不自知。
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定自觉,他与自己这位不让人省心的嫂子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遇大巫了。又或许是见过了太多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李定早已没有了漏船载酒的魄力。
所以他认为首当其冲就是找出马玲玲背后的某人或者说她与某个政治派系之间的瓜葛,当务之急就是解决这个极有可能会被累及全身的结症。
至于怎么去做,如何去找,李定不聪明却不代表他不会动脑子,他相信凡事有因必有果,虽然对马玲玲的能力从不质疑,但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往往聪明人反而才会犯下最低级的错误,这是惯例。
就如这三十几份文件,是退路确也是马玲玲苦心经营而来的成果,不谈对错对于李定来说却更是一个机会,对他而言,有果就有因,他想要透过表象直达内里,找出一些文件里的蛛丝马迹,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万物皆有数,任何人哪怕是一个疯子,他的行为里都肯定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条理和逻辑。抽丝剥茧,逆向推理,从某个人或者某件物品中找出其行为作用的原始数理关系,这就是李定的能力,也是他本人都愿意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异类的原因。
在李定的“注视”之下,他置身其中的深蓝世界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最先支离破碎的就是那份黄色的文件夹,从有形到无形,从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体,泯灭成为一组组一列列泛着白色荧光的数据。
4a纸张237。8厘米*168。2厘米,优质打印机墨水120元一瓶,塑料面板夹文件夹,淡黄色,记录内容:姓名xx年龄xx性别xx职务xx身体状况xx联系方式xx名下财产xx作息情况xx政治派系.。
一个普通的文件夹就这样化作无数比蚂蚁还要微小的文字和数字,它们繁杂而密集的聚成一团,面目全非却还是组成了原本文件夹的模样。
接着是下一个文件夹,整摞的文件夹,茶几,沙发,甚至整个客厅,但凡李定视线所及的一切实物都数据化了。
不止是如此,或许是因为熟悉,这栋房子里有太多李定的回忆,以至于李定脑海中的深蓝色已经超出了他的视野,不受控制的继续扩散延伸,直至包裹了这一整处居所,只剩下了屋里的马玲玲,她和刘江的孩子,吴姨,再加上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
至于远处被蓝色包裹不到的黑暗那是陌生与不可预知的,更和李定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的眼里除了蓝色和白色的数据链条,就只剩下了这些鲜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