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称巨大的房屋空间,装潢和摆设虽然奢华却不落俗套,也不像酒店旅馆那般让人一见便顿失了那股子温馨,这就是老板的家。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李定一个,古董钟表的钟摆声都变的安静而怜楚,这让他很不适应。
原本是些应该熟悉的味道,李定记不得自己进进出出过这间屋子有多少个来回,屋子里的主人长于生活,一直以来,让他到了这里就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如此的清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保姆房里不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闹紧接着就是马玲玲或者吴姨发出的开心嬉笑。笑声中包含着长辈的慈仁和母性的光辉,此时却刺得李定坐立不安想要逃跑。
茶几上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留给这个家里所有人的退路,三十几封文件便是三十几条出路。马玲玲保存整齐的红黄绿三色文件,很快就让李定翻捣凌乱。
李定一直认为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是会让愚笨的人也觉得简单,就像是马玲玲的这些文件,看过之后才让他发觉,也不外乎是红灯停绿灯行的简单规则,很轻松就让李定洞悉了她的需求,她现在想要安稳。
李定很轻松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因为马玲玲留给他的整摞文件里,数量最多的是那些黄颜色的文件,交通规则里黄颜色是一种保守和并不极端的信号,一种直白的警告也代表了马玲玲的忧心忡忡,其中的内容多数是一些官员的详细介绍与关系厉害,值得让人注意的,是在这些文件里马玲玲用红线细心勾画出来的某些小字,那是她对如何利用这些政治关系的备注与构思,也倾注了她的反复思量与权衡。
而绿颜色文件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在李定看来却算是最符合一个正常公司的备档规格了,全是这些年来马玲玲着手投资海外的一些情况和成果,除了资金和投入的庞大吓人外,李定相信,这些代表通行的绿色就是马玲玲最满意的另类“退休”。
至于最显眼的红色,李定认为不谈也罢,暗杀,火拼,绑架,胁迫,都是些个黑帮最传统也最名正言顺的卑劣手段。
这些手段必须有,用起来也更不能含糊,但仅从数量上的极少来看,显然马玲玲也十分清楚一件事情,暴力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手段。
红黄绿三色文件都细数了一遍,李定又重新拿起了那份他首先看到并为之诟病马玲玲此举出格的第一份文件,里面的那人算是直辖慕容家的顶头上司,官位不高但权力很大,旁白的红字只有两个:打压!
至于说是打压官员手底下的慕容家,或者是打压刘江“生意”上的竞争对手,那恐怕就是马玲玲特意余留出来的张力了。
不用想李定也知道,马玲玲选择把这份文件放在第一位让自己优先翻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认为这就是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东西,除了重申一遍她对自己无条件的支持,通过对所有文件的阅读,李定甚至能够臆想的到,如果自己需要,马玲玲现在甚至有能力也给自己镀上一层金漆。
公务员或者随便哪个政府机构的出身,总之是一个能让慕容家闭嘴或者不得不闭嘴的特别干净!
叹了口气,李定抬头看着头顶比他公寓高出了不知几筹的天花板。马玲玲确实是破戒了,而且这戒简直就像是一条不招人待见的破抹布,让她踩在了脚底,扔进了马桶里。
政治是禁忌,李定不聪明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就像古时候的游侠从来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是一样的道理,犯了禁不犯禁都让人家盯得难受。
区别只不过是古代的官府代表着皇家宗室,而现在的政府则更具有公信力。但是只这一点就足以改变一切,公信力的力量是巨大的,而具有公信力的政府那就是神挡杀神无往不利的巨人,足够赢得任何人的尊重,忌惮,甚至是畏惧。
没有人比李定更清楚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异类,他本就是这世间躲躲藏藏的污垢之物,又如何能够在朗朗乾坤的青天白日下昭然若揭呢?生逢乱世民不聊生倒也还好,遍地都是祸害,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可生逢太平开化的盛世就不言而喻了,稍有妖孽出格立马成为众矢之的,万人唾弃!
不对,是要承受亿万人的唾弃啊!即便李定本人自认水性极佳但是无奈体格不行,又做不到唾面自干的“完人”,想来在万人唾弃之下不被淹死就已经困难颇大了。所以李定极有自知之明,他既不想成为人们眼中的怪物,又不想让身边的人们成为他鼓掌间的玩物,因为那样做真的很无聊。
从某种程度上讲,李定此时就比如一个令人眼红的富豪,他身患绝症看破红尘,别无所求才冷漠的把世人都看做了街边卖红薯的老大爷,和他们做生意你除了奢望他们不要跟你缺斤少两,也就不要指望能够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多的什么了。因为除了红薯,只有更多的红薯。
所以李定现在很后悔,后悔当年自己看不惯这世间少数的恃强凌弱和流氓地痞,后悔自己的懒惰和贪图享乐,因为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他就不会选则一条捷径,特意的认识刘江和投身了他的这条不归路,如果不是这样,他的慕容不会因为他的过往,留信留心不留人。如果不是这样,这间他此时身处,来来往往,当作了自己半个家的屋子,也不会让他觉得孤独,冰冷!
李定没有告诉马玲玲,他对她毫无保留的支持是有多麽的不喜欢!哪怕她打他骂他甚至是冷血无情的把他踢出公司,也比现在让他左右为难来的更加舒服!
政治就是一座让人深陷而不可自拔的泥潭,马玲玲嘴里所谓的半个国有企业又算是怎么回子事?名不正言不顺,形同鸡肋可有可无,这就是“半个”!
就算是给了自己一个虚名又能怎么样,慕容家不干涉自己和慕容剑兰又能怎么样呢?慕容的离开是她自己的原因,是她自己的心结,她可以说不爱却不会说没爱过,这一点她心里清楚,我也看得明白!又哪里用得到你一个局外人捏合!
满腹都是对马玲玲参与政治的埋怨,但是说到怨恨,李定却是怎么也恨不起来。正如马玲玲先前所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未满月的孩子,一个母亲为了儿子又有什么教条戒律是不可以冲破的呢?更何况抛开了自己的因素,李定即使昧着良心说话,恐怕也开不了口说孕前那个精明的女人就真的有了“愚蠢”的一天!
毕竟摆在自己面前的三十几份文件里,就有半数都是马玲玲参与政治而给她带来的好处,以李定对孕前马玲玲的了解,她既然能够依仗这些退路才升起了放心孕子的底气,那么为了这一切她极有可能是付出了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心思,下足了功夫反复权衡其中的风险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由此也可想而知,马玲玲对她所做出的政治投资是有多麽大的信心!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样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又有哪个傻子才不会去做呢?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还在为马玲玲的精明而感到过庆幸吗?有了这样一位老板娘,就再也不用担心刘江会看错谁,会出什么差错了。只要不去主动招惹马玲玲,李定除了踏踏实实过自己有钱有势的舒心日子外,甚至还对自己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萌生出了一点期许。
姑且就也全当是谁也不欠谁的了吧!想到这里,李定伸手去摸裤兜里的香烟,过滤嘴叼进嘴里他却没有点火,不是因为屋里还有未满月的婴儿,而是因为按照他的习惯,事后烟当然是事后才好来吸的!
蓦然间李定突然抬起头来,瞪圆的双眼里充满了网状的血丝。他耳中的钟摆摇晃声从上一声滴答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后续,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李定的身边,一定会发现他每一条经由心脏出发链接大脑的血管都在以肉眼可查的速度粗壮明晰了起来。
李定的心率在成倍的加快,每一次的跳动都越发的有力,血液甚至能够透过血管和皮肤的掩盖清晰的显现出它们流动的轨迹。
是李定的大脑在充血,画面的诡异不亚于任何影视剧中的惊悚场面,直到他双眼中的眼白都化作了血色,黯淡的瞳孔也失去了聚焦。
此时他的眼前被一片黑暗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