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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当局者迷

两人进了客栈后,在一张空桌边坐了下来,赵天佑小心地将怀里的银晢放到桌上,而后招呼店小二过来问起了话。谁知那年轻的小伙子一见到银晢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冒昧两位客官,这个是何物?”

“这个是宠物。”千珍忙回答,“我养的。”

“脑门上顶乌龟的宠物?”

“是啊。”

那小二捏着下巴盯了银晢半天,纳闷地道:“这个是什么动物啊?像狗的话太胖了,像猪毛又太长,没见过呀!”

一句话把千珍堵住了,她看看黑着一张脸的银晢,又看看店小二,一时间不知所措。

忽听啪地一声,面色沉静的赵天佑把佩剑拍到桌上,冷声道:“点菜!”

店小二吓得后退一步,忙不迭地点头:“是,客官,您请。”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菜肴已布满了桌子。千珍和赵天佑正准备拿筷子夹菜时,突然发现一直卧在桌上的银晢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深蓝的眼中发出幽幽的寒光。

千珍一时怔住:“银晢……”

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千珍和赵天佑反应过来时,桌上只剩一堆空盘子了。所有的饭菜就在两人愣神的刹那,已入了银晢的胃。此时的它正卧在千珍手边,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它正惬意地回味那些饭菜的美味时,一双黑手突然将它拎了起来!

“银晢!你这个坏蛋!怎么能把饭菜独吞呢!”千珍使劲撕扯小兽的脸,大嚷道,“我和佑哥哥一口也没动,你全吃光了!我们怎么办啊!”

“盖点古就行了(再点不就行了)!”银晢的嘴被扯着,吐字不清。

“是啊,饭菜没了,再点不就行了。”然而说话的并非千珍也非赵天佑,这个女声来自客栈门口。千珍尚未转向门边,银晢已经挣开她的手跳到桌上,死死盯着出现在门口的妖艳女人:“妖怪!”

千珍诧异地看向她,几乎和赵天佑异口同声:“蝴蝶夫人!”

侍女们走走停停,来往不息,一盘接一盘的美食被端到银晢所站的桌子上。千珍和赵天佑已经用过饭,此时正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目瞪口呆地看它像塞牙缝一样的狼吞虎咽。

“银晢……”千珍也顾不得喝茶了,直愣愣地望着它,“我有虐待过你吗?这几天你一直有吃东西啊,为什么现在……”

“废话!”银晢边吃边嚎,“我背着你们俩飞了一天,水米未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不多吃点就真的饿死了!”

“那你也未免太过肆无忌惮了,这毕竟是在蝴蝶夫人家……”

“没关系的,这园子虽不及我在杭州的好,饭菜却远胜杭州,而且要多少有多少。尊使只管吃,不必顾虑许多。”蝴蝶夫人笑着放下茶杯,扭头看向银晢,“不知饭菜可合尊使的口味。”

“甚好甚好!你这蝶妖虽不入眼,饭菜倒还不错……”

“银晢!”千珍朝它大吼,“没有你这样说话的!”

“无碍。”蝴蝶夫人却并不生气,依旧笑语,“银晢使者乃是治魔尊者座下,对妖类自是看不过眼了。”

“对不起夫人,它就是这么没分寸。对了,”似是想起些什么千珍看向蝶妖,“你怎么在嵊州?拈花宫不是在杭州吗?你怎么会去客栈找我们的?你如何知道我们在嵊州的啊?”

“丫头,一口气问那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你也不喘口气。”蝴蝶夫人微微一笑,,“我会告诉你的。首先呢,这所蝶园是我拈花宫在嵊州的分坛,因前几天嵊州出现一些变故,所以我才到此察看。其次,城中布满了我们蝶妖的眼线,你们一入城她们便禀报了我,故而我就带人去客栈寻你们了。”语毕,她忽然看向二人,“你们又是为何到此?”

“我们?”千珍看了一眼低头喝茶的赵天佑,继续道,“是来……”

“让我猜猜。”未等千珍回答,蝴蝶夫人已自行开口,她若有所思了一会,笑眯眯地看着千珍,“这嵊州虽繁华名气却小,也没什么江湖重派。而且能引起天界三公主和剑圣之侄注意的就只有一样——血魔。”

“不错,我们就是来找血魔的。”千珍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赵天佑,“它丧尽天良,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们要杀了它,替天行道。”

“你来晚啦,丫头。”谁知,蝴蝶夫人突然说,“早在半年前,我手下到杭州禀告说一直萦绕在嵊州城南的魔障突然消失了。魔障乃是血魔所布,用以伤人和防御天界的,而今无故消失,事情必有蹊跷,我便离开杭州到此调查真相。”

千珍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了?”

赵天佑也已抬起头,静如湖水的双目掩饰着内心深处的急切。

“是魔族的人所为。”蝴蝶夫人目光沉静,一字一句,“我去过血魔所居的南山,山洞内一切完好,没有打斗的痕迹,所以我推断血魔是自愿跟人走的。而血魔所信赖的,便只有魔族的人。前两个月我道中人传言,魔族沉睡了两千多年的少主已苏醒,而且在六界中搜罗旧部,意在反天!所以血魔,极有可能是被他带走的。”

千珍愣愣地重复:“魔族少主,苏醒了……”

“喂!千珍!”

听到喊声,她缓缓抬头看向银晢的桌子。谁知不等她完全抬起头,银晢已跳到她鼻尖处,嘴里的鸡腿还在滴油水,银晢含含糊糊地问:“千珍你吃吗?这个味道还不!”

“你吓死我了!你这个坏蛋!”千珍噌地跳起来,抓起银晢就撕扯!银晢被扯得龇牙咧嘴,好容易挣开魔爪,一下子逃出老远。

千珍却不罢休,紧紧追上去:“你给我站住!我非要撕烂你那张破嘴!”

一幕闹剧,惹得满园子人笑口大开。唯有那白衣少侠,静的如一尊石雕,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不是此处人。

天晚时,千珍和蝴蝶夫人就开始在客厅闲聊,说到月至中天也没有散去的意思,直到侍女来提醒,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各归各处。正待千珍踏出客厅时,蝴蝶夫人突然叫住了她。

千珍回头时,看到方才一脸玩笑的夫人此刻只有淡淡的哀伤,忍不住问:“夫人,有什么事?”

“丫头,你……”蝴蝶夫人犹豫半晌,才慢慢开口,“是不是就要开始行动了,就去……”

“嗯。”本该沉重的,千珍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是的,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夫人,祝福我吧。”

“丫头……祝你好运。”红衣女人的眼底满是哀伤,欲言又止,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踏入了内堂。

千珍路过赵天佑的客房时,见里面亮着灯,便探头望去。门大开着,他独坐桌旁,呆呆的盯着桌上某一处。落寞的身影,只看一眼便心痛不已。她走进去,坐到赵天佑对面,轻声唤他:“佑哥哥。”

赵天佑迟缓地抬起头,当那少女清澈的双眸映入眼中时,所有的迷茫顷刻之间散去:“珍儿,什么事?”

“本来想帮佑哥哥除掉血魔的,没想到血魔已不在人界了。”千珍有些困惑地问道,“佑哥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为人,他为魔。”赵天佑盯着桌角,“我本就未必能敌过他,如今他又没了踪迹,我一介凡人如何能寻到他。所以报仇一事只能待日后与伯父和红姑商量了,他们一定有办法找到血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样也好。”千珍点点头。

赵天佑见她欲言又止,便道:“珍儿还想说什么?”

“我,其实我这次来人界,是有要事在身的。”千珍道,“清哥哥应该知道天地分六界之说,我可能还要道其他时空去……佑哥哥,会陪我去吗?”

那句话问得很轻,甚至带着些小心翼翼。

“一定去。”赵天佑没有发现千珍语气的不同,抬手抚上她的脸,微笑却掩饰不住心底的伤,“你说会随我到天涯海角,那我也会陪你穿行天地永不离弃。我已一无所有,不可以再失去珍儿你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坚定而认真,声色夜空也黯然。风过回廊,荡起一室的温暖。

两个少年,已把彼此摆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只是当局者迷。

“哎?你们怎么还没睡?”千珍一进屋子,就看到银晢和绿也都趴在桌子上看着自己,便坐过去,“在干什么?”

“千珍,从明天起,你就要去破解封印,所以我和绿也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非常重要的事。”银晢正经的模样令千珍也不禁认真起来,只见它把踩在脚下的一张纸推到自己面前。

千珍探头看去:“这是……”

“镇七方之术的结印图案。亦是她设下诅咒时的‘元血六芒星’的图案。万物相生相克,所以这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银晢指着图案继续道:“镇七方之术是世上最厉害的封印之一,其厉害之处就在于,它强大的外部力量。”

“意思是……”千珍皱起眉头,“要跟他们战斗吗?”

“不全是。”银晢摇摇头,“所谓镇七方,即是用七个封印之盒压在六芒星相应的方位上,每个封印之盒中皆有匙孔,破解方法便是将种子钥匙植入孔内。而种子钥匙就是其中最艰难的一项。”

“我明白了。”千珍缓缓点头,“我会尽力的。”

神兽看着千珍眼中自信、认真但却平静的光芒时,蓦地感觉自己很渺小。他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千珍竟然已成长了这么多。她早已不再是三年前初见时的黄毛丫头了,她长大了,能独占一方了。

千珍突然问:“种子钥匙是什么?”

银晢恍然回过神,道:“就是七色花的种子。墨玳花、溦茔花、翠绸语、幻梦蝶舞、随风飏、玉紫陌和红色月华瑶。要找到这些花的种子之王,从相应地守护者手中拿到种子,放入相应的封印之盒中。”

“就是说,我们得先去找这些种子?”

“不错。”

“那具体方位呢?”

“天地分六界。”银晢道,“七色花中,除红色月华瑶不知踪迹和白色溦茔花在鬼中鬼界外,其余五种都在人外人界。”

“总会找到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千珍自信满满地点着头,而后笑容满面看着神兽,“对吧银晢?”

银晢别过脸:“屁话!”

“银晢。”

“干什么?”小兽早已跳下桌子,听到千珍的叫声,便转头看去,却发现千珍已站起来。天界的三公主郑重开口,一字一顿:“现在,请你带我去三石林!”

神兽闻言吓了一跳,“做什么!”

“我和皓婴之间,有必须解决的事情。”

那双星眸里闪耀的光芒,是神兽在这女子身上从未见过的,不论前世或今生。那光芒透出的不可否认,令神兽瞬间屈服。它低了下头,便立刻化身为巨型。

千珍托起碧色乌龟,跳上神兽的背。

风在耳边呼啸起伏,只是一会功夫,他们就到达了三石林。在进入树林前,千珍俯看着地面,那一大片月华瑶如期撞入了眼中。三千年前,她在这里见证一个女子的爱情,又亲眼看着那爱情如何破灭。而如今,物是人非。

月华琼瑶,你承载了多少人的往事如烟,听到过多少人喟叹不尽,又明白多少人为何泪落不止。你只是毫无感情的花朵,你什么都不会明白。

三石林中,一大片空地上矗立着七根高约三尺的粗大石柱。半人高的石块围成一个圈,将其包围。石圈的外围,千珍和神兽静默地站着。风很大,吹得她的衣衫猎猎作响。

“因为血宝有很多能力,所以我用了。”忽然,千珍缓缓开口,她把绿也放到银晢头顶,伸手解下了一直掩在衣服里的绝色挂饰——血宝。单手捏住银链,把它举到面前。血色的宝石垂吊着,在月色的映衬下,妖艳诡异。

千珍直直望着血宝,眼底却是无际的迷茫:“你们给我这个,本意是压制我体内六界之外的气息,以修炼仙法将来与皓婴对决。但血宝不止有压制的能力,它还可以吸收,所以……”天界公主的双目瞬间清晰,平静地转向神兽,“我用了。我用它吸净了体内六界之外的气息和皓婴残留的意志。银晢,绿也,我已完全独立了,她再也不能左右我。”

“千珍。”神兽双瞳蓦地紧缩,“你……”

“我算计了她,可即使这样,我也未必能赢。”千珍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待到封印解除,她的肉身和意志便会召唤灵魂,灵魂深处保留有她的记忆,只要她唤一声,那灵魂便会弃我而去,我却不一定能再把灵魂要回来。可是,如果……”她看向血宝,“如果我不把这缕意志和气息还给她的话,她作为一个不完整体,则会加大我的胜算。毕竟这也占了她全体的不少。”

“但我要还给她。”这句话极轻,一出口便被风吹散,却也在同时入了二神兽的心底,“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是我自小便习得的道理。”

心中一震,它们抬起头时,千珍正在施法摧动血宝。一道道清光自血宝中溢出,飘向石柱的中心地带,并缓缓渗入地底。

这夜空,突然间寂静得只剩下风声。

次日清晨,千珍去找蝴蝶夫人。那人起初还以为她来辞行,哭丧了半天的脸。后来听说只是去赵家庄的旧宅看看,便一下子露出满脸的嫌弃,变脸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蝴蝶夫人何等聪明之人,从赵天佑的身份也猜出他来这里的原因。当下也不多说,只嘱咐他们早去早回。

赵家庄在嵊州城西面,距嵊州城只有五六里地,他们只走了一会就到了。

如今的赵家庄旧地只是一片废墟,当年的繁华早已和着血尸之毒被陆远烧尽,只余满目的残垣断壁和黑乎乎的土地。赵天佑的父亲赵义之墓就在山庄不远的山坡上,其母亲碧云的尸骨当年也被红姑带回来安葬了,两个人就葬在一块。

墓地还算干净,看出近期有人打扫过。离山庄和墓地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不大的简陋房屋,应该就是当年那位幸免于难的孙婆婆所住的地方。

几个人来之前,特意在城里买了些祭奠用的东西。赵天佑让千珍守在不远处,用木屋里的工具,自己将墓地周围仔细地清理了一遍。又把香烛摆好,将带来的纸钱都烧掉了。

天气还算不错,千珍和银晢站在不远处等着赵天佑。

他在墓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母亲,孩儿不孝,未在你们生前尽到作为人子的职责,孩儿给你们赔罪了,但愿你们九泉之下能够安息,不枉孩儿多年的挂念……”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赵天佑终于回来了。

千珍看着他欲言又止,银晢抬眸瞥她一眼,真麻烦。

赵天佑默默她的头,淡淡一笑:“想说什么就说吧。”

“天界有一本书是记载人界所有的人和物的生平的,叫做《洞世志》,佑哥哥的爹娘在其中也有记载,银晢他看过了。”千珍看见赵天佑期待的眼神,道,“你爹娘死去后,一同在地府里转了世,如今又回归凡人身份。只不过此乃天机,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怕你因此会折寿折福。”

赵天佑沉默半晌:“他们过的好吗?”

千珍点头。

赵天佑道:“那就好了。”

千珍松口气,点点头,抱起银晢,拉起他的手,一起下山去了。

回到嵊州城的蝶园后,几人先跟蝴蝶夫人打过招呼,就又回房了。既然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办妥,自然该动身去寻找七色花种子了。商议之后的结果就是,先去种子最多的人外人界。

可是要去人外人界,就必须穿越时空;而穿越时空,需要找个不受打扰的地方施展法术。

做出决定后,他们就直接去跟蝴蝶夫人辞行,并接客房一用。

蝴蝶夫人二话不说便点头同意,只是眼底多了深深的担心。

那女子却是转身对着她道:“我会赢的,一定!”

满脸的灿烂笑意,她还以为看见了最炫目的阳光。

也好,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二人围做在桌旁,二兽则卧在桌上。

“各个时空均不相连,但也可以利用强大的能量制造出空间的联结点。所以,我们去人外人界最好嘴快的路径便是——”银晢看向千珍,“穿越时空。”

“看我做什么?”千珍疑惑,“我又没有能力制造空间的联结点。”

银晢鄙夷:“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看你!”

“血宝!”千珍恍然,将颈间的宝石摘下摊在手心,“你是想借助血宝的力量!”

银晢点头:“不错。”

“好,我来试一下。”

千珍起身,走到赵天佑和银晢前面的空地上。

她将血宝夹在双掌之间,低声念咒。不消片刻,掌心沁出剧烈的红光。千珍豁然抬首,将其抛向半空。

血宝停在千珍正前方,急速旋转着,红光骤然四射,把整间屋子都映成了血色。慢慢地,红光中心开始转为白色,只是瞬间就扩张成一个门大小!

千珍兴奋地喊:“成功了!”

“干得不错!跟上来!”话音未落,银晢已带着绿也蹿了进去。

“佑哥哥,我们也走!”言罢,拉起赵天佑的手跟着跳了进去。

白色的光团缓缓缩小,红光也骤然紧缩。片刻后,屋内回复原状,一片宁静。

屋外凉亭内,红衣女人抱肩靠在柱子上,低头望向天空时,只见漫漫白云,一团又一团,不禁喃喃道:“穿越时空,片刻而已。人外人界,该到了吧。”

但愿如你所言,千珍。

碧绿的竹林,成片成群,在和风里拂过一层一层碧绿的波浪,遮住前方繁华的城池。天空湛蓝,飘云阵阵而过。竹林深处,白衣男子盘膝而坐,黑发如墨,眉目清俊。竹叶打在头发上、衣服上,他纹丝未动,仿佛已与这自然融为一体。

一柄精致的玉质折扇就搁在腿边。

“啊——”

忽然一声惨叫打破此处的祥和宁静,瞬息传入男子耳中。抬眼循声看去,竟见一个人影正自半空向下砸来!

“救命,救命啊!”千珍边坠落边喊叫,欲哭无泪啊,没想到一出时空隧道竟是在半空中!轰轰烈烈的事业尚未开展,却要在此殒命:“太冤了……”

那男子,他不动便是不动,这一动,瞬间捡起地上的折扇,身形竟快似闪电般霹到上空,将千珍接到了怀里。缓缓落入林中,和风扬起两人的衣袂和发丝,竹叶漫天飞舞。这情景,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那男子双目沉静,丰神俊朗的模样,落在千珍睁大的眼中。方一落地她便是一阵惊呼:“呀!你长得可真好看!”

扶她站起,那男子闻言微怔一下,复又莞尔:“姑娘讲话可真是……毫不忌讳啊。”

“实话啊!”千珍笑,“我叫千珍,公子大名?”

“在下——”那男子略一迟疑,复道,“君奇,君子好奇。”

“君奇?”千珍点头,“嗯,我记住了,多谢君奇方才的救命之恩。”

“千珍姑娘多礼了。”似是想起些什么,君奇又问道,“看姑娘的妆容及出现的方式似乎并非人外人界居民,像是刚从时空洪流里掉出来。不知姑娘从何而来?欲往何处?”

“你真聪明,我的确不是人外人界居民,我是从人界而来。”千珍说着突然浑身一震,激动地喊道,“银晢?!你在哪里?”因为耳边响起了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的确是入了耳,但并非经过空气,而是由心。

这番话,竟是银晢心意传音送来的:“千珍,方才穿越时空时,忘了将我们连在一起,所以我们被时光之流冲散了。我和绿也还有你的佑哥哥在一块,一切安好,因此不必担心。”

千珍愉快地道:“我没担心啊。”

银晢:“……”

“那接下来怎么办?”

“这正是我要同你讲的。无论你此刻身处何地,速寻诺亦城,城中安逸阁。我们也会尽快赶去,届时会面。”

君奇好奇地盯着似乎正在思考的千珍,却见她猛然抬头,扯住自己的衣袖:“这里是什么地方?诺亦城在哪里?”

“此为护城林,若说诺亦城,可巧了。”那男子温和一笑,抬手指着南方的城池,“那便是了,这竹林护的就是它。”

“那你对诺亦城可是熟悉?”

“我已在此定居多年。”

千珍听罢扯起他就往城的方向走去:“带我去安逸阁。”

千珍。君奇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扯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终于让我见到你了。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真是期待啊。

“你告诉她了?”赵天佑边横剑在身前防御,边看一眼被自己护在身后已化出原形的猰貐兽。

“报了平安,也安抚了她,不过没有告诉她我们的现状,她的状况似乎还是不错的。”否则就不会跟我斗嘴了!银晢深吸了两口气,睁开眼睛时,幽蓝冰冷的眼神直扫正前方那黑压压的一片,“真没料到,才入时空隧道便被摆了一道。居然将千珍单独弄出去,不知道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的确不是好事。”赵天佑眼角的余光落到左手背上,那里一片青淤。方才在时空隧道里,他一直紧紧抓着千珍的手,若不是受到毫无预警的重重一击才不会放开。那发招之人对千珍志在必得,竟放出如此凶狠的一招。

“可恶!”银晢咒骂一声,走至赵天佑身侧,狠狠踩碎脚下的一截树枝,“抓千珍有什么用,那丫头笨得没头没脑。被卖了也只会替人数钱,就知道乱跑,还学不好法术……”

赵天佑有些失笑:“银晢,其实你是在关心珍儿吧。”

“……”正在数落千珍缺点的银晢登时噎住,一口气憋住,缓了半天才缓过来,又想起千珍方才那句“我没有担心啊”,便冲赵天佑大吼,“谁关心她了!你有空挑我说话的毛病,怎么不先杀了这些小喽罗解围!”

“我会的!”赵天佑言罢眼神一凛,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

“别说大话。”银晢不屑,“你区区一个凡人,如何对抗妖魔?”

“若知自己会成为珍儿的累赘,从一开始我便不会跟来。”赵天佑平淡的眼神落到横在身前的长剑上,“此剑名为剒风,是我母亲晋升为剑仙时,仙师破军所赠,蜀山剑仙兵器谱上排名第六。”

剑神碧云吗?银晢的目光沉了一下。

未等神兽再多想,眼前白影一闪,赵天佑已冲入众妖之间。一时间,剑光漫天,血腥味扑鼻而来,妖怪们的惨叫和哀嚎交织于耳边。赵天佑的身形极快,出手迅猛,不给众妖任何喘息之机。迸溅的血液四处飞散,污了它的视线。仿佛一个浴血的战神,如秋风般冷冽地横扫修罗战场!

“这个凡人,果真非同一般……”银晢沉静的目光锁在即使血色漫天,却仍一袭白衣似谪仙的男子身上,“不过也差不多了。”

话音才落,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突然被一个妖魔抓出几道血痕,赵天佑被巨大的冲击打飞滚落一边,呕出大片鲜血,触目惊心。

众妖见状,争先恐后地欲冲上去撕碎他!

“你们这群东西未免也太放肆了,当本使是不存在的么!”银晢冷厉的声音传来。蠢蠢欲动地妖魔们齐齐转身,只见恢复巨型的神兽正全身沐浴在一片耀眼的银光里。

赵天佑挣扎着抬起头来,被污血模糊的视线里,映着冲天而起的银色光团。光影向前一步踩上了方才落到旁边的措风剑上:“剑之所以有排名,不仅仅是因剑本身,更多在于它的剑谱和使用它的人。剒风乃是仙剑,自然要有一定的仙术修为方能很好的驾驭。你以凡人之身修炼才三年能有现在的成就已属不易,毕竟仙气这种东西是强求不得的。”

“剒风剑的真正威力,你可要看清楚了。”剑缓缓升起,停在光团的胸口处,“我只会演示一次!”

一瞬间,天地失色。

竹林深处,小道上,千珍跟着君奇慢慢地走着。

“对了,忘了问你。”千珍边走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从时光洪流里掉出来的?你会法术吗?你也能穿越时空吗?你是做什么的?”

君奇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仍耐心地一一解答:“在下家中经商,至于法术是我闲暇之余学的。我乃修法之人,最擅长的异能便是空间穿梭术,所以由你出现的状况判断出你是缺少经验的初次穿越者,故而未能在走出时光洪流时及时适应而摔落。至于穿越时空……”君奇手中折扇一顿,“只是实验过,尚未真正穿越去其他空间。”

“是这样啊。”千珍恍然大悟后,突然认真地看向他,语重心长,“实践重于理论,你不能总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这样不好。”

君奇:“……”

“不知千珍姑娘找安逸阁所为何事?”

“我与朋友约在那里相见,可能要住一阵子。”

君奇叹道:“如此可惜了,我正想邀姑娘到我宅院去安顿。”

“君奇客气了。”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宏伟的城门,城中热闹的景象立刻闪入眼中,千珍与君奇在人群里穿梭,不禁感叹:“真繁华啊。”

“这是自然。”君奇解释道,“人外人界没有人界那样统一的制度,主要是城主在管理各自的领地。诺亦城乃人外人界最繁华的城池,经济很是发达。而千珍姑娘你要去的安逸阁乃城主之子安逸公子所建,以客栈生意为主也兼做文人雅阁品茗谈诗,是这诺亦城最大的楼阁。”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的确如此。啊,到了。”

千珍闻言停下脚步,随君奇一起抬头,果见眼前矗立着一幢高越四层的楼房,精致豪华却不奢华。

“好壮观。”

“安逸阁分前后两座主楼,这前楼共有五层,第一层为大堂,供吃食,二楼全部是雅间,三楼便是文人常聚的雅阁,四楼之上皆为观景之所。”君奇边说着边领她进了大堂,“后面的楼阁便是客房了,姑娘请。”

“千珍姑娘先坐,我去找掌柜的来。”

千珍点头,便自顾地在大堂较边处找了一个空位。现在正值下午,尚未到用饭的时辰。大堂本就宽敞,现在除去几个正在其他桌子上打盹或闲聊的小二外,就剩下千珍和正在柜台处交谈的君奇与掌柜了。

千珍正无聊的四处打量着,刚抬头就见一长相机灵的店小二把茶水与空杯搁到了面前,好声好气地道:“这是君老板吩咐小人给姑娘送来的,客官请慢用。”

小二离开后,君奇走到她跟前坐下。千珍道了声谢,倒满了杯子就便牛饮而下,一连喝了四杯才算完。刚擦掉唇边的水渍,却见君奇正瞪大了眼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渴了,喝得有些急。姿态不雅,让你见笑了。”

“啊,没有。”君奇回神,压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笑道,“千珍姑娘性情直率,并非不雅。”

“掌柜的说空房还不少,这便让人带姑娘去客房。姑娘不肯跟在下回别院小住,在下终觉遗憾。想略进地主之谊,便自作主张让掌柜将姑娘的花销记在了我的帐上。”君奇诚恳地看她,“还望姑娘不要拒绝在下的美意。”

千珍愣了愣,复又笑:“那多谢君奇了,你人真好,也不必这么见外,叫我珍儿吧。”

君奇看着千珍随掌柜进了后堂,温和的笑意淡淡隐去。盯着千珍方才喝过的水,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忽地拂袖盖过茶壶和杯子,再抬手时,俱已消失!

次日,千珍刚用过早膳,君奇便过来邀她同去郊外踏青。闲来无事,千珍也觉得与其在这里干巴巴地苦等着银晢他们还不如去散散心,索性就答应了。临行前,她特地叮嘱掌柜,如果有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一头银色的小动物和绿色乌龟来找自己时,一定要留住他们。

掌柜连连点头称是。

时值早春三月,诺亦城周围一派春意盎然。千珍上次落到的竹林乃诺亦城北郊,而现下君奇带她来的正是南郊。君奇想的周到,怕她累到,特意备了马。如此倒也悠闲,两人骑着马并排在山坡上晃晃悠悠,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

这南郊比北郊精彩不知几倍。

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鸟语花香的,风光甚是好。前方不远处还有一片树林,与其相对的西面是一座规模不大的竹林。一条不宽不窄的小河自西往东横穿两片林子,平添了一股生机。

从出城到现在已有半个时辰,两人却俱是沉默。这安静的氛围太过诡异,根本不似会在千珍待的地方出现,令人不安。

但是当美景进入眼帘,千珍的眼底终于出现些微的笑意。

“千珍姑娘似乎并不打算坦白呢,亏得在下找了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想跟姑娘单独谈一谈。”君奇率先打破沉默,清淡的语气并不似昨日那个谦谦佳公子。他无形之中释放的压力,令这春日温暖的的空气中带了些冷意,“也罢,那在下便先说。”

“千珍姑娘,不,应该叫你……”君奇淡淡一笑,“千珍公主吧。”

千珍自始至终都未开口,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用漆黑的双目安静地盯着君奇。她甚至都不吃惊。

“初次见面,在下应该重新说一下我的身份,我就是新任魔君轩珺琦。此时的人外人界,看似平和无恙,而实际上大半已沦为我魔族的领土。”君奇见她仍旧无动于衷,微微一笑,“对于天界三公主的到来我不意外,因为蝶妖的手下里也隐匿了我的人。至于你,我是打算除掉的,所以昨天我在你的茶水里下了毒。”

千珍仍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与往常千针万别。

“午夜魔兰之毒,见血封喉,饮者立死!唯一的解药是只有天界才有的七色馨兰,在下不曾想千珍公主竟在事前服用过,故而失手了。在下因此疑惑许久,以为身份暴露了,不过有一点提醒了我。”君奇看向她,嘴角浮起冷笑,“你吐息之间平缓,已慢出一个神仙应有的速度,这种状况是大量服食七色馨兰的副作用!”

千珍只是看着他,仍旧沉默。

“七色馨兰虽然是上好的仙丹妙药,但是不可以长期服食的。长此以往,便将不会再呼吸,然后致死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所以没有人会傻到平白无故地服用七色馨兰,若有只能说明,那人在大量服食一种名为升天散的丹药!”

“升天散。”千珍终于动容,她浅淡一笑,笑容里压抑着深深的苦涩,“我以为我不说,便不会有人察觉。”

“天界的三公主,你既然明白升天散的主要成分是七色馨兰,以你的聪慧也定然知道其后果,为何仍不停止。”君奇摇开折扇,瞥她一眼,“升天的效用是可以在短期内迅速提升功力,你没有任何理由服用这个,即使将与皓婴决战,也断然到不了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步。”

“我是打算要置之死地了,但并不包括后生。”千珍平静地看他,“这次来离开天界,我便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我知道自己功力浅薄,即使再努力也绝无可能在决战之前赶上皓婴,所以我豁出去这条命跟她斗,我一定不要输给她。即使堵上我的生命和尊严,我也要赢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讲到此处,千珍攥紧拳头,眼神坚定,狠声道:“我不能让她顶着我的脸,去伤害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君奇一震,摇动的折扇也顿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千珍。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从来没有。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告诉他,甚至他自己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千珍的脸是继承于皓婴的,千珍就是皓婴的转世。从没有人说过,皓婴已逝,千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张脸现在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只是她,她就是她。

轩珺琦突然感觉到,这个女子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的心里是不是一只在流泪,所以眼底才渗出如此浓重的悲伤。

如果可以,真相不再让她哭泣。

冰释前嫌,魔族少主与天界三公主达成共识。

轩珺琦助千珍找回同伴,并寻找那散落在人外人界的五种宿命之花的消息;而千珍会向办法帮助轩珺琦与天界调解,化干戈为玉帛并为魔族争取利益。

最后,轩珺琦要求一定要诛灭皓婴。

皓婴是叛天者,她的复活于魔族而言,百益而无一害,绝对是非常大的助力。千珍虽然好奇其中的原因,却也未多问。她拒绝了君奇要帮她去除七色馨兰毒害的美意,说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

日近西山时,两人返回了诺亦城。

安逸阁门口停了辆长相奇怪的马车。车顶是龟壳,周身呈绿色,就连那两匹马也呆头呆脑的,毫无生气。千珍不顾君奇阻止上前一探究竟,她小心翼翼地绕到车前,发现没有车夫后,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

只一眼便呆住了:“佑,哥哥……”

杂乱的被褥上,白衣男子面色惨白地躺着。双眼紧闭,额前冷汗涔涔。发丝凌乱,上衣未着。胸前草草地裹了许多层纱布,却仍有血重重地透出来。

“佑哥哥!”千珍跳进车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摇晃那躺着的人却又怕他上的更重,“佑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看看我啊!”

正在她急得手足无措间,车帘被从外面掀了起来,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子挑帘钻了进来,看到她后怔了一下:“千珍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踏……”

“您找我?老大爷您认识我?是你把佑哥哥带到这里的吗?!这辆怪车也是你的?”

千珍抹了把眼泪,忙拉住他的衣袖,“大爷,佑哥哥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会送他来这里?”

大、爷……那人似乎是被这声“恭敬”的称呼震到了,呆了半晌,与千珍在狭小的马车里大眼瞪小眼。

一直在外面犹豫是否要进去的君奇,正想掀开帘子时,里面传出年轻男子的暴吼,声震四方:“千珍!你个有眼无珠、有脑袋没脑子的白痴!大爷,大爷你个鬼!大爷我是银晢!怪车,怪车你个屁!这车子是绿也!”

君奇认真地考虑了下,决定还是不进去了。

良久里面传出千珍惊奇地大喊:“哎?!你是银晢,你不是怪兽的样子吗?原来你也有人形的啊!”

“咚”一声沉闷地敲击声,银晢一脸不爽的走了出来。

君奇透过掀开的帘子,看见千珍正捂着额头叫痛。

安逸阁里,银晢与千珍一起将赵天佑安置在千珍预订好的房里。千珍小心翼翼地给赵天佑擦了汗换了药,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看到人形的银晢跟一只沮丧的大狗一样蹲在房间的角落里。

千珍哭笑不得:“银晢,你在沮丧什么啊?你刚才都打过我了,还想干嘛?”

银晢幽幽地转过身来看向她,幽怨的眼神波光荡漾,就差流出苦水来了。明明是一个俊朗非凡的男子,却带着怨妇的神态。

千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银晢瞪着她,喊道:“你竟然没有认出我!你居然认不出我!认不出就算了,我这么风流倜傥的模样,你竟然叫我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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