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边哭边跑,把当铺丢在远远的后头。八音钟清脆美丽的音响被喧闹的街市淹没,听不到了。他哭着跑进木匠作坊。
“啷个搞起的哟?”木匠问,“好称脱的学生服穿上身,聂守信你哭啥子嘛?”
“八音钟……送当铺啰……我,我舍不下它……”“送当铺嘛,总有送当铺的原由,是不是?”“为得……为得交学费……”
“是嘛,交学费才得进学堂,”木匠叹道,“聂师母她家供三个男娃读书,不容易哦……”告诫着娃娃,“读书学本事,长大了好生报答你家妈。”
小家伙点着头,眼泪收起了。
“这才对头嘛,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木匠似乎有什么高兴的事,“娃儿,鼻涕眼泪的好难看哦。揩把脸才见得人的嘛——看看哪个来了?!”
小家伙这才注意到小板凳上规规矩矩坐着个跟自家年龄相仿的男娃。“屈儿——跟你说过的,”木匠指着小板凳上的人,“我大外甥屈儿。”
打量着这新孩子,小家伙竟呆住了。没想到屈儿是彝家娃子打扮:一身靛蓝袄裤,月白坎肩滚有杏色窄边,肩上挎有绣花袋,脚上小草鞋编得花哨。配着这身漂亮衣裳的是一盘淡棕小脸,鸟翅样张开的黑眉毛和两颗透熟黑李子样光润的眼珠。
两个孩子对望着,一声不响。屈儿天性羞涩,信儿则是被屈儿的彝家打扮唬住了。
“啷个搞起的哟?”木匠看着两个娃娃觉得有趣,“你盼我。我盼你。人来到跟前站一堆了,话倒没得啰!”
两个孩子越发窘迫。木匠哈哈大笑,“好啰好啰。不难为你两个!隔下我领你两个螺峰山耍去!”
两个娃娃不约而同地兴奋起来:“螺峰山耍去?”“是嘛,隔下就去!”嘱咐小家伙,“转家打个招呼,记住跟妈妈说,有邱师傅带领,请她家放心!”小家伙颠颠儿跑家去了。
药堂里等有七八位抓药客人。母亲在忙铺上的事。忙碌中留神着门口动静,母亲猜测,离开当铺一路哭的信儿必定跑去邱师作坊——好一阵子了,也该转家了。听门外鞋底踏得石板喋喋响,果然小家伙来了。母亲放下心,接着忙碌药铺的事。“妈妈——”小家伙未进门便喊,“邱师要领我跟他大外甥屈儿,领我两个螺峰山耍去!”
进得门,母亲见小家伙一张小脸蛋干干生生没得眼泪,心想,邱木匠好心肠,耍螺峰山倒是拿掉娃娃眼泪的好办法,口中道:“螺峰山开得一山的花,好看得很哦!去嘛——就是劳烦邱师傅他家啰!”边说边忙,暗中在对娃娃做观察,这娃娃从进门便不朝药柜那边看。母亲晓得他是怕看没有八音钟的柜顶。
小家伙快嘴快舌:“邱师着我跟您家说,有他领起,请妈妈……”“放心”二字还未出口便顿住,似听到了什么?分明听到了熟悉的滴答声。甩甩脑袋再听——确实是钟在滴答。一张小脸疑惑地朝药柜顶抬起。
母亲注目他,只见这娃娃满面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大嘴巴足有半分钟,终于锐声喊出“八音钟”三个字。揉了揉眼睛再看,看清了,八音钟亮铮铮地坐在自家老地方,轻快地滴答着。
儿子一双疑惑又欢欣的眼睛把母亲的微笑勾出来了,知道一连串发问即将从小家伙口中出来,却不愿在抓药客人面前说家务事,便催促道:“信儿你去唦——有邱师带领,我有哪样不放心的嘛!”叮嘱着,“老实跟定邱师,莫要自家乱跑……嗯,莫让邱师破费。”一文铜板放孩子手里,“去唦去唦——”
小家伙口中喊着“耍螺峰山去喽——”转过身便跑,听母亲在背后大声提示“咋个不带起你那管小笛”,便“啊吔——”地拍打自家脑壳返转身去取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