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抱着方方整整的土布包尾在母亲身后。
当铺所在的武成路距离“成春堂”所在的端仕街不远,出得门走通端仕街转三牌坊到文庙街,过文庙拐上坡就到。
边走边听那布包里的滴答,小家伙越走越慢,慢到站下了。
母亲也站下,回头看他,不催不喊,一句话不说。小家伙望了母亲一眼,紧着脚追上。走过朱漆文庙大门,拐上坡,母子二人心事重重地走近当铺。武成路当铺门面不大,却有一切当铺都有的设施:譬如高出其他房舍的石阶,譬如****墙上占去半面壁的“当”字,譬如铺门里头横起的高柜台、柜台上的铜栏杆以及铜栏杆中央典当物品的半圆“门洞”……母子二人站下了。小家伙仰起脑壳看黑漆打底凸起金字的当铺牌匾,牌匾上三个字全认不得。母亲走上台阶,小家伙尾着。母亲进得铺门,小家伙尾着。高柜台高出小家伙半个脑壳,踮起脚也看不见铺子里头。八音钟是要送进那里头的哦……小家伙的心口怦怦怦发跳。
母亲低头看着儿子。小家伙明白妈妈的意思——八音钟需得交出了。小家伙揭去土布****,那钟就黄澄澄的捧在手里。小家伙把它举到耳边,听那充满世界的滴答声。亲爱的八音钟啊,一年复一年,它总是轻快地在滴答欢乐地打点……小家伙此时分明听得那滴答声沉重又悲伤。
小家伙横下心,不抬眼皮地把钟交给母亲。母亲摸了摸他的头,细声说“信儿你外头等我——”,便把那钟送上柜台。
滴答声渐次弱下去,弱下去……小家伙垂着头迈出当铺门槛,一级一级走下台阶。台阶下街面正热闹,逛商店的男男女女、尾到大人去文庙耍的娃娃、挑了剃头挑子大声吆喝的剃头匠……叮叮叮敲着铁片的叮叮糖担子过来了,插得有彩花木鸟木狗木斗鸡、排得有泥狗狗泥猴猴泥人人的玩具车过来了,花轿尾着吹鼓手吹吹打打过来了……这一切令娃娃们兴味盎然的事物现在却引不出小家伙丝毫乐趣。这男娃弓着背,两手交叠膝头,表情木然地坐在当铺台阶底脚。
忽然八音钟打点了,叮——咚——当——是在当铺柜台栏杆后头打点。
小家伙听着那熟到不能再熟,却百听不厌的清脆美丽的音响,只觉嗓子发堵,拿手捂住嘴巴无声地哭起来。
母亲已从当铺里出来,立在门边忧心忡忡地望着坐台阶底脚的小儿子。小家伙哭着起身跑了。母亲望着他跑下坡拐去文庙街。母亲并没有去追赶,只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坐到小儿子方才坐的地方,那石阶还带有小儿子身上的温热。
进了当铺的八音钟继续打点。母亲听着,头垂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