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像是追兵,方向不对!五十人里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加入义军后又东奔西走多年,路径烂熟的都像印在脑子里的。前面是个岔路,脚步声明明是从东面过来的,追兵再快也不可能绕这么大弯子夹击。
过路的?辛弃疾摆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五十人立即各自勒好自己的马。彭啸天轻手轻脚的沿着树林的边缘往岔路走去,然后伏在一棵树上往外探看。不一会儿一路人马从岔路口闪出,却不是金兵。没有旗帜服饰也有些混乱,一看就是义军!夹在最前面骑兵中的正是风尘仆仆的老将常安!
是接应的部队来了,彭啸天喜出望外,连忙纵身跃出,大声呼喊常安。夜深人静,常安有要求人马尽量悄无声息,突然从树林里跳出一人,还呼喊常安!把老头吓了一跳,以为是黑无常来索命了,险些从马上栽下来。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彭啸天,连忙命令停止前进,“停止前进……”传令兵低沉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传向队尾,不一会儿整个队伍就地静止下来,像一条潜伏的巨蟒。
“彭大侠!怎么样了?掌书记呢?”
“事情很顺利,我们都在这,随我来吧。”彭啸天带着常安进了树林,大家这才放了心。常安看见捆在一棵树上的张安国怒不可遏,蹿过去就给了两巴掌,“狗贼!你也有今天,起兵之时我们就在大帅身边,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大帅待你如何?你却如此忘恩负义!你是人么?掌书记,让我亲手刮了这狗贼!”
辛弃疾摇了摇头,“我要把他送到朝廷,明正典刑!”常安点点头,狠狠的啐了垂头丧气的张安国一口!“狗贼!让你多活几天!”
辛弃疾问:“你带了多少人马?”
常安精神一震,明显很得意,“有六七百骑兵,步兵有九千来人!都是散在沿途山头里的弟兄们,听说给大帅报仇毫不犹豫的就跟来了,要不是时间太紧迫再招几千也没问题!”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援军大伙都很兴奋,只有辛弃疾皱起了眉。他本来想来个长途奔袭,速战速决,擒了叛徒就速速离去。让常安召集旧部接应是为了以防万一,智取失败的话就来强攻,直接端了济州城。但现如今带了上万人速速离去是不可能了,只好计议一下改变路线了。“你去把各路的头领喊来,咱们计议一下下一步的计划,另外立即向济州方向派几个探马。稍探即回。”
常安答应着,不一会儿就引了十余个头领进来,都是熟识的旧部。一见张安国都是怒不可遏,扑上去一通胖揍,有两个立即拔出了刀,要不是有眼疾手快的拉住,众人就省心了!在辛弃疾等人的安抚下头领们总算安静下来,每人又啐了张安国一口唾沫才安心坐下,那气氛搞得像丐帮推举新帮主一般。
众人商议该怎么走才能平安回到宋境,有的提出原路返回海州,有的建议直接向南渡淮水。一直一言不发的彭啸天突然插了句:“归宋之后呢?”
辛弃疾有些不解,随口回道:“献俘于朝廷,明正典刑!”
“再然后呢?”
辛弃疾眉头深锁,心道,还用问吗!但环视了一圈才发现,所有人都凝视着他。只好认真的答道:“我们已经归顺了朝廷,在坐的各位基本都已是朝廷命官,任命的文书现在就在海州馆驿之中!”
众人都稍稍放松了些,但彭啸天却郑重的问:“那我们加入义军之时立下的‘一雪国耻,恢复中原’的誓言怎么办?”
辛弃疾这才明白彭啸天要说什么,“大哥,你有什么想法?”
彭啸天平静的说道:“在下觉得,彭大帅虽然故去了,但大帅的大旗并没倒!看看这些赶来的兄弟就知道了。如今掌书记你带领我们擒拿了叛徒张安国声势大振,就应该直奔海州。在海州砍了张安国血祭大帅在天之灵,就此领了天平军节度使的印信,竖起大旗,召集义军旧部,带领弟兄们在咱山东故地站稳脚跟,打出一片天地,完成大帅未竟的事业!”
辛弃疾心头一动,心里迅速的考量盘算,再抬头看看众人,已经有将近一半的头领眼中闪出激动的光芒。耿京的想法就是想联系宋军南北夹击,或者南下淮北扎稳脚跟。但当时是拥兵几十万的一方诸侯,如今却只剩下这一万来人,重树大旗谈何容易。而且在健康的行营里,高宗皇帝和蔼亲切的形象深深的印在他的脑中。二十二岁苦读圣贤书的他自然认为报效朝廷才是报国的正统。
辛弃疾摇摇头:“大哥,人心已经散了,朝廷也在议和,现在再树大旗谈何容易。我不能把这好容易再聚起来的一万来弟兄的命再往虎口送!况且,恢复大计终归还是要靠朝廷。我们南归投靠朝廷,只要战事再起,一样的报仇杀敌!”
“你相信朝廷?朝廷还有那皇帝只想着坐稳江山,哪还会北复中原?”彭啸天出身草莽,对朝廷皇帝自然没那么多敬畏避讳。但辛弃疾是个儒生,听了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只觉得刺耳,当下就冷了脸:“大哥,万岁不会忘了自家的血海深仇!我意已决,咱就不要争论了,况且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追兵眼看就到,我们还是赶紧准备动身吧。”转回头不再理会彭啸天,“我们不能直接南下,途中的徐州是军机要地,驻扎有金兵主力。就算过了徐州淮北的泗州同样有重兵把守,以我们的军力无异于以卵击石。离我们最近的是海州,敌军也会判断我们必去海州,一定会在沿途布防截击。所以我决定,立即动身,佯攻滕阳军,然后趁着夜色向西取道沂州以西的山路南下直奔楚州!”
他神色凝重目光如炬的环视了一圈,众人一时竟然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没一人反对。王世隆率先说了声好,剩下的就都不言不语的默默接受。“好,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即刻动身。兵发滕阳军!”
众人纷纷点头答应,起身整肃队伍,刚要动身,派出去的探马急匆匆的赶回来,常安策马来到近前,报告说在济州方向发现了追兵。“多少人?”“探马说看不清,看样子都是骑兵,从火把来看至少几百号!”
辛弃疾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一方有数千步兵,跑是不行了。“准备迎敌!”他迅速做出安排,先把骑兵集合起来隐藏在树林边缘,然后安排两千步兵埋伏在两边的树林里,又召集了四百多弓箭手退到岔路以南。
一个简单的口袋阵刚刚摆好,嘈杂的马蹄声和呼喝声就传来了,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握着兵刃,盯视着来路的方向。追兵似乎也觉察到危险的气息,接近树林时明显减慢了速度。这得益于善战的女真人天生的敏锐的感觉。在接近岔路口时,领军的金将喊了声停,队伍稳稳的停住。
他举了火把晃了晃,正看见路口用几块石头和两段破树枝简单堆砌的路障,不屑的笑了笑:“这些汉人!这样就能挡住我们吗?”身后传来一片奉承的笑声。他正想策马跨过路障继续追赶时心底忽然生起一丝不安的感觉,连忙挥了挥手,止住笑声,侧耳倾听。这回听到了,树林里确实有些动静,是夜风吹拂树叶的声音?还是人的呼吸声?暗叫一声不好,但还没来得及掉头逃跑,就听到一声清晰的喊叫在对面远处响起:“射!”
“射?”金将正想问身边的汉人射是什么意思,挂着恶风的羽箭已经从斜上方落下来,连声的惨叫和马嘶在身边响起,砰的一声,一阵剧痛,一根羽箭钉在肩膀上。“不好!扯呼!”这是他新学的汉话,焦急之刻派上了用场。
紧接着两侧的树林里响起阵阵喊杀声,不知有多少人冲了出来。金兵哪敢应战,掉头想逃,身后却有一队骑兵冲杀过来。官道虽然不算狭窄,但也没多少回旋的余地,两边又是树林,退路立即被骑兵死死地堵住。
领头的王世隆马全福如两只下山虎冲在最前面,两把朴刀舞动如风,眨眼间四五个靠近的金兵被砍下马。尤其是马全福,一声暴喝,大刀挂着恶风狠狠的砍下,冲到近前的金兵来不及反应,咔嚓一声身体被狠狠的劈成两半,火把照耀下头颅连着一半身子跌落到地上。刀势不减,连同马头也劈了下来。战马轰然倒地,鲜血狂喷,也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马的!
紧随其后的几个金兵惊吓的大喊一声掉头就逃,和后面的相互冲撞,阵型更加混乱。王马二人所率领的骑兵追在后面一路乱砍,杀神一般收割着生命。
两千步兵也挥舞刀枪冲进来,火龙片刻被冲的七零八落,马前马后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五百骑兵像陷进泥潭一般,一个接一个的被掀下马砍死。呐喊声,马嘶声,哀嚎声,兵刃和兵刃或者人接触声,交织在一起!火光闪烁,映照着辛弃疾年轻而刚毅的脸,他的眼神里也有两团火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