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散了朝,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如秤砣压在礼部侍郎史弥远的心头。他并不知道王华险些把他送上断头台,听着韩侂胄慷慨激昂的宣讲也毫无反应,只是后来宣读圣旨时他才开始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急招辛幼安进京时,心里咯噔一下。
辛幼安!这名字像闷雷一般在他脑海里轰轰想着。他的《美芹十论》和《九议》史弥远都亲自拜读过,这可不是先前那些酒囊饭袋!韩侂胄终于出招了!时间越来越紧迫,等辛幼安进了临安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散朝时他和钱象祖并肩而行,低声问道:“还可以阻止吗?”钱象祖摇了摇头,“朝会之前圣旨已经出了临安。追不上了。”
史弥远点点头,紧皱了双眉上了轿子,“去太子府!”
而就在此刻,临安府内休息的白光宗就收到了另一个震动整个江南武林的消息。接到报案赶去查看的姜栋派小衙役骑快马赶回来,跌跌撞撞的扑到白光宗房里,绍兴铁牌门掌门张宗苍死了!等他急匆匆赶到现场一看,回手就给了那小衙役一巴掌,“你他妈胡说什么!这会是我师叔?”
姜栋一边抹眼泪一边递给他一个背囊,“大哥,除了夺命铁牌什么都在。”白光宗接过来看了看,又发挥想象力把对面那血肉模糊的脸重新拼凑了一下,心底唰的一凉!
身后跪到了一大片,“师叔啊!是谁如此恶毒把你砍成这样?”“我要给你老报仇雪恨!”“……”
“别哭了!”白光宗却厉声喝道:“收尸!”
闻名遐迩的临安府十三差官杀人不眨眼,刀头上舔血都不皱眉,可还是第一次替自己人划拉身上的零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回来的路上白耀祖低声问:“大哥,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差不多吧,不过要去问问,小黄立的事就算了,这次必须去问问了!”白光宗恶狠狠的咬了咬牙。
午后时分皇子赵曮的八抬大轿在亲兵卫队的护卫下出了府门向皇城大内而去,他手里拿的是老师史弥远亲笔写下的奏折,临行前史弥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亲口读给皇上听。
此时宁宗皇帝正陪着杨皇后画画,杨皇后拈着笔体态婀娜的站在书案前聚精会神的画着,皇帝微笑的站在旁边磨墨。
赵曮缓步走进来行了君臣大礼,宁宗却只点点头又开始认真的磨墨。杨皇后扫了一眼焦急等待的赵曮,放下笔,对皇帝妩媚的一笑:“皇上,皇儿是有话说吧,军国大事要紧,我们先听听。”宁宗皇帝似乎恍然想起一般哦了一声,点点头,微笑的看着赵曮,“皇儿有本章吗?递上来。”
赵曮慌忙跪下,“哪敢劳动君父!儿臣给您读一读吧。”杨皇后倒抢先点头,“好好!”掺扶了皇帝回到座位上。
赵曮打开奏折咳了一声,吐字尽量清晰的读了起来。其实和上次的毫无区别,基本上是陈述当前局势的严峻,金兵已经进逼长江防线,两国又如何生灵涂炭之类,议和才是当务之急!只是语气加重了许多,还着重强调了韩侂胄是罪魁祸首,必须把戳!
杨皇后兴奋的击掌:“好!皇儿还是很有见地的!讲的好!圣上,您看如何?”皇帝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只是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却逐渐消退了。看来这番话还是捅到了他的痛处的!只是还没能让他做出决断。
“皇上,妾身也觉得皇儿说的对,要真让金军突破了长江防线那就麻烦了,离临安可只有一步之遥啊!况且现如今已经国库空虚,还怎么战!这一切都是决策失误,开禧元年妾身就说过,北伐失之轻率!韩太师难脱其咎!圣上?”
宁宗皇帝却只喝了口茶就回复平静,如泥塑一般一言不发。杨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但心里却也如史弥远一般沉沉的压了一个秤砣。
想当初出身韩家的韩皇后病故,当时还是贵妃的杨皇后和曹美人都有机会入主中宫。但韩侂胄却上疏支持较为柔顺的曹美人,从此就和杨皇后结下了冤仇。当然,这些韩侂胄却并不知晓。但如今她公然怂恿皇子上疏罢免韩太师的事若是被传扬出去,以韩太师现在的权势,除掉自己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她越想越怕,看着悻悻而去的皇子赵曮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哪还有画画的闲心,勉强应付了应付皇帝就推说身体不适回宫休息了。回到东宫却立即派人去请兄长岳阳节度使杨次山。
而此时,史弥远却在太子府焦急的等待着。午饭都没吃,隔一会儿就起身往窗外的铺满荷叶的池塘对过望一眼,真有些望眼欲穿的感觉。好容易看到赵曮在太子府侍卫的簇拥下出现在视线里,他放下刚刚捧到嘴边的茶杯两三步就跑到门口。那急切的表情就差没赤脚了,否则也会像“曹操赤脚迎许攸”一样传为佳话了!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失望。
看了赵曮那无奈里带了些羞愧的表情史大人就全明白了,又是无功而返!他开始怀疑钱象祖指的路对还是不对!但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条路,以自己的官职直接上疏更加起不了什么作用。看来是自己的运势不足啊!
史弥远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太子府,倚在颤悠悠的官轿里稍稍平静了些,却有开始担心起来。这样三番五次的上疏罢免韩侂胄,一旦被他知道了自己可就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了!韩太师的手段和心胸他是知道的,赵汝愚就是例子!罢了官踩下去不说还横加陷害,好端端的会病死在衡州谁相信啊!
史弥远的父亲是宋孝宗朝时的名臣史浩,可以说从小他就浸淫在政治漩涡之中!当然知道政治斗争丝毫不亚于武者对决,甚至有过之!武者对决还要讲究些武德和江湖规矩,政治斗争却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阴狠的招式都使得出来,还要比谁更狠!
他越想越后怕,一滴滴的冷汗从额头淌下来,浸湿了衣领。好容易到了家,正想着去哪个夫人房里寻求些温香软玉的安慰,管家却说钱象祖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把钱大人让到书房,这次没上茶,而是上了几个精致的小菜,一壶上好的老酒。钱象祖自然从他的表情上看到了结果,却丝毫也不慌乱,还是那样从容的莫测高深。毕竟他有过被贬官的经历,心态上成熟得多。
几杯酒下肚他才慢条斯理的问:“殿下怎么说?”
史弥远摇了摇头:“殿下说,皇上始终没说一句话!”
“嗯,”钱象祖似乎早就猜到了,“别的呢?”
“别的?”史弥远疑惑的看着他,钱象祖点点头,“别的吗……哦!殿下还说,皇后千岁倒是很赞同。”
钱象祖满意的点点头:“好,这样就好!”
“这有什么好?”
“如今看来陛下你是指不上了,有皇后千岁的支持难道不是好事吗?”
史弥远不是傻子,稍稍指点立即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他紧皱了眉思索了片刻就微微一笑,“这个嘛我倒没好好想过,钱兄你真不是一般人!”
钱象祖举了举杯:“史大人过奖了!”
其实这皇帝何止现在,一直就指望不上,一是他对韩侂胄的信任不是三言两语能改变的。二者,这位宁宗皇帝也实在是昏庸无能,只是史弥远现在还不敢往这个词上想。所以他才没及早打杨皇后的主意,看来钱象祖这老狐狸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史弥远正思虑着,钱象祖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老了,没什么心思了!可史大人若想成大事必须要果敢决断!现在的韩太师当初可就凭着果决把一位太子硬生生推到了皇位上!”
史弥远被这句话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也不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当然,他也觉得钱象祖说的有道理。“多谢钱兄指点!”两人举杯碰了碰,一饮而尽。
“那么以钱兄看来这皇后千岁如何?”史弥远出言试探。
钱象祖点了点头,“这杨皇后绝非一般人物!史老弟你想,从吴太皇太后的一个侍女一步步登上皇后宝座能是常人做到的?”
史弥远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匆匆走进来低声说:“岳阳节度使杨次山大人求见!”两人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