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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三天(4)

他筹措了一笔钱,悄悄离开佛罗伦萨,前往安科纳,改名叫菲列波·德·圣洛德齐奥。他帮安科纳的一个富商办事,陪他乘船去塞浦路斯。他的谈吐举止深得富商青睐,许多事务都交给他办。泰达多不负众望,工作十分出色,没过几年,他也成了颇有名望的富商。尽管他时常怀念那狠心的少妇,很想再见见她,但七年来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有一天,他在塞浦路斯听到一支歌,那是他以前谱写的,叙述的是他和一个女人的爱情。他认为埃梅莉娜不可能忘了他,于是决定立即回佛罗伦萨。他只带一名仆人先回安科纳,拜托他在安科纳的合伙人把他的财产运到一个朋友家。之后,他打扮成从耶路撒冷朝拜圣墓归来的路人,带着仆人回到佛罗伦萨,在一家小客栈住下。客栈是两兄弟合开的,离那个少妇家不远。

他第一时间来到那少妇家门前,希望见到埃梅莉娜,但只见门窗紧闭,他担心出了什么事。他心事重重,又来到他兄弟家门前,发现四个兄弟都穿着丧服,更是担心极了。他知道没有人还认识他,便走到一个鞋匠那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鞋匠回答说:

“他们有个兄弟半个月前遇害身亡。被害人叫泰达多,离家多年。听说法院查明凶手是阿多勃兰迪诺·帕勒米尼。受害人以前爱帕勒米尼的老婆,这次回来找她,被帕勒米尼杀了。”

泰达多猜想可能被误认为是他。使他感到高兴的是,他听说帕勒米尼的妻子活得好好的。这时天色已晚,他回到客栈。他的房间在客栈最高一层,回屋后他想了很多,加上床铺不舒服,整夜翻来覆去。他正干躺着,忽然看见门缝里有一丝亮光。他凑到门缝上看见一个美貌的女子举着一盏灯,接着有三个男人过来,其中一个对她说:

“感谢天主,我们都没事。我们已经打听到,泰达多的兄弟们指控阿多勃兰迪诺·帕勒米尼杀了泰达多,掌握了证据,帕勒米尼本人也承认了,判决书也下来了。不过我们应该保守秘密,如果被人知道凶手是我们,我们也会被处死的。”

那女子听后很高兴,然后都去睡觉。泰达多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他们竟然会把一个陌生人错当成他,葬了他,为他恸哭;还有那个无辜被控告的人,在没有确实的证词面前竟然给定了罪,判了刑。他还想到那些盲目的执行法律的人,他们好像很认真调查事实真相,其实是在草菅人命。接着,他琢磨着阿多勃兰迪诺的处境,终于想出该怎么办。

第二天,他独自到那少妇家,碰巧从大门外见她坐在一间屋子的地上,很伤心。他几乎也要流泪,上前说:

“夫人,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的。”她抬起头,哭着说:“好人,你不了解我的苦难,怎么会知道我的处境呢!”

香客答道:“夫人,我是君士坦丁堡人,天主派我前来拯救你丈夫免于一死。”“你既然是君士坦丁堡人,”少妇说,“并且是外地香客,怎么会知道我丈夫和我是谁呢!”香客说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那女的很诧异,把他当成先知,求他看在天主份上,赶快救救他,因为时间有限。香客摆出一脸圣洁的神情说:

“夫人,仔细听我说的话,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据天主告诉我,你的苦恼是因为你以前犯下的一桩罪孽,天主想给你一点惩罚。”

那女的说:“先生,我犯过不少罪孽,不知天主说的是哪一桩。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夫人,”香客说,“你是否记得有个情人!”那女的一听,长叹一声,同时很奇怪,因为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只在泰达多死后,她答道:“看来天主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向你隐瞒。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有个情人,我丈夫正因为他的死所牵连,我为他的死感到悲伤。虽然在他远走他乡之前我对他非常冷漠,但他的出走,以致惨死都不能使我把他忘怀。”

香客说:“你从没有爱过情人,你爱的是泰达多·德·艾利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要他了,他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

那女的回答:“他没有对不起我,让我和他断掉的是一个可恶的神父。有一次我向那神父忏悔,提到我也我很爱那个年轻人,神父十分生气。神父训斥我,假如我不改悔,就会把我给打进十八层地狱,受烈火煎熬。我给吓坏了,决定和情人断绝关系。为了避免重犯,他自己写信或者托人捎口信,我没有再理他了。我猜想他是在绝望之下出走的。假如他坚持不走,我狠心的决定也许会软下来,因为我强烈地希望和他好。”

香客说:

“这就是你犯的罪孽。我肯定泰达多没有强迫你,你爱他是自愿的。由于你自己情愿,他才来找你,你在言语行动上表明你对他有好感。你有什么理由突然对他冷淡!先前就应该想清楚,早知以后会懊悔,当初就不该做。可是你夺走了他的爱,从那时候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是修士,我说这么多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听我说。我要和你说清楚,让你知道。”

“以前的修士都是非常圣洁,而今天的修士除了身上的长袍以外毫无修士的气味。最早他们穿窄瘦简朴的粗布袍子,用简陋的服装体现他们那种精神。如今神父们穿的是精美华丽的法袍,在教堂和广场上高视阔步,瞧不起普通人。从前的修士以拯救人们的灵魂为任务,今天的神父只贪财好色。他们只会吓唬愚夫愚妇,说是在做好事,委托神父做弥撒可以洗涤他们的罪孽。他们只是在不劳而获过着舒适的生活。很多人给他们送去了钱财和物品。”

“他们就是要你们掏空口袋里的钱,把你们的秘密全部告诉他们,要你们学会忍耐,宽恕别人对你们的损害。可是神父们为什么要你们这样做呢!因为神父也想做俗人所做的事。他更想要钱和女人。可是我何必说个不停呢!神父们已经不打自招了。他们既然要出家,为什么不遵照《福音书》里‘基督身体力行,诲人不倦’的教导做事!我本人就见过很多神父,他们伤风败俗,非但勾引民女,还勾引修女。但是在布道台上声嘶力竭地一味指责别人。难道要我们以这种人为榜样!”

“那个神父训斥你,对配偶不忠是很严重的罪孽。即使是这样,那么夺走一个男人的爱岂不是更严重的罪孽!使他失去不能正常生活,岂不是严重的罪孽!”

“泰达多有什么过错,要你如此待他!不,且不谈我知道他,你自己也承认,他很爱你。在体面的场合,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他总是说你的好。他把他的一切都交由你支配。不管从哪方面说,他的好你也很清楚,既然如此,你怎么能听了一个愚蠢的神父的胡言乱语呢!如果你想得到解脱,你应该做的事是有朝一日和泰达多重归于好,用你的一切弥补他,恢复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位太太觉得句句都有道理,深信不疑她眼前的苦难正是她的罪过的报应。她说:

“你说的话很对,以前我把神父误认为圣徒,听了你一席话之后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我承认对不起泰达多。如果有可能,我会照你说的办。但又不可能了。泰达多死了,再也没办法弥补了。”

香客说:“夫人,据我所知,泰达多并没有死。如果能得到你的恩宠,他会活得更好。”那位太太说:

“我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泪流满面。也许正是这样,才招来别人的风言风语。”

“夫人,我敢肯定泰达多还活着。如果你答应我,我敢保证你很快就能见到他。”香客说。

那位太太说:“我答应你,只要我能见到我丈夫没事,见到泰达多还活着,那我会很高兴。”泰达多认为可以告诉他的身份了,也让那位太太放下心来,便说:“夫人,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听了以后也就放心了,不过你答应我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他们处在一个没人的地方。那女的十分信任他,泰达多便取出一枚戒指,问那女的说:

“夫人,你认识这枚戒指吗!”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说道:“当然认识,先生!这是我送给泰达多的。”香客站起来,脱掉披肩和帽子,换了佛罗伦萨的方言说:

“你认识我吗!”那位太太抬眼一看,竟是泰达多。她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会是塞浦路斯归来的旧情人,还以为他是鬼魂呢,吓得赶紧逃。泰达多赶忙说:

“夫人,别害怕,我是你的泰达多,我没有死。你和我的兄弟都认错了人。”

那女的稍稍放松了,仔仔细细看他,认出他真的是泰达多,便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吻他,哭着说:

“亲爱的泰达多,欢迎你回来。”泰达多也拥抱她、吻她,说道:“夫人,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因为我要想办法把阿多勃兰迪诺平安无事还给你,我估计明天之前就能做到。如果估计正确,我今晚再来,从头到尾地告诉你。”

他叫她静候好消息。他出了门,前往拘押阿多勃兰迪诺的监狱。阿多勃兰迪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很害怕。这时泰达多以修士身份,进了牢房,在他身边坐下,开口说:

“阿多勃兰迪诺,天主可怜你无辜,派我来救你。你只要答应我一个请求,明天无罪释放。”

阿多勃兰迪诺答道:“好人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罪行确实不是我犯下的。当然,我有别的罪孽,正因为如此才遭到现在的报应。天主在上,你有请求,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我活着出去,我一定办到。”

香客说:“泰达多的四个兄弟错以为你杀害了泰达多,他们向官府控告你,你才会被关到这里。我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原谅他们,把他们当做兄弟和朋友那样对待。”

“尽管如此,但是天主拯救了我,我还是乐意宽恕他们。如果我这次能平安无事,我一定按你的意思办。”香客很满意,不再多说,只请他静候佳音,第二天肯定能有好消息。他离开监狱,直奔长官府求见:“大人,我们都应该按真理办事,更何况您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我前来求见,是为了弘扬大人的英明,举报真正有罪的人。您严审阿多勃兰迪诺·帕勒米尼,肯定他是杀害泰达多·艾利塞的凶手,准备判处他死刑。但是这是一场冤狱,我会在今天午夜之前把真正的凶手交给大人发落。”

长官明白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听取了香客的意见,详细研究之后,派人把小客栈的两兄弟和女仆抓来。让三个人从实招来。他们不想皮肉受苦,承认是他们杀害了泰达多·艾利塞。审问为什么要杀他时,他们说,死者趁两兄弟不在客栈,企图强奸两兄弟之一的妻子。香客听到这里离开了,前往埃梅莉娜家。她一个人等着,一方面想听到她丈夫的好消息,另一方面要和泰达多重归于好。泰达多高兴地对那少妇说:

“亲爱的夫人,是个好消息:你明天准能看到阿多勃兰迪诺平安无事地回家。”

为了让她更相信,泰达多把他所做的事情从头到底描述了一遍。两件意想不到的事突如其来,使她非常高兴。她紧紧抱住她的泰达多,热烈地吻他,两人重温旧梦,说不尽的欢喜。天快亮时,泰达多起身,吩咐她严守秘密。他还是一身香客的打扮,离开少妇家,赶去处理解救阿多勃兰迪诺的事。长官府认为事实都已调查清楚,当即宣布阿多勃兰迪诺无罪释放,又把真正的凶手斩首示众。阿多勃兰迪诺得救了,所有人都很高兴。他知道,全靠香客保住了他的性命,便把香客接到家里来住。他热情款待,他妻子更是如此,对香客的关怀无微不至。

过了几天,泰达多听说阿多勃兰迪诺被释放,他们害怕报复,随身都携带武器自卫。泰达多便请阿多勃兰迪诺履行诺言,对方满口答应了。香客建议阿多勃兰迪诺大宴宾客,邀请四兄弟夫妇。香客还说他可以出面,请四兄弟赴宴。香客的安排得到阿多勃兰迪诺的同意,他便去拜访四兄弟,轻易地说服他们向阿多勃兰迪诺请求原谅,争取和他言归于好。然后香客请他们去阿多勃兰迪诺家吃饭,他们都同意了。次日,泰达多的四个兄弟仍穿着丧服来到阿多勃兰迪诺家,阿多勃兰迪诺早在门口等候。四兄弟当着众位宾客面请求阿多勃兰迪诺发落。阿多勃兰迪诺很感动,吻了他们每一个人,说不去计较了。艾利塞兄弟的妻子们也随后来到,也都穿着丧服,同样受到他们的殷勤接待。宾主入席,宴会上山珍海味,一切都令人满意,甚至有人责怪香客的邀请不很得体。这一切香客都看在眼里。但他心里有打算,大家吃水果时,他站起身说:

“这次宴会唯一只缺泰达多,未免不尽兴。我现在不妨给大家介绍一下。”

说完,他脱掉香客的披肩和长袍,露出一套绿色的紧身衣,在座的都感到很惊诧。大家看了好久才敢相信他的确是泰达多。为了让大家都相信,他还说了亲戚们的一些往事。在场所有人,不论亲疏,都和他拥抱。阿多勃兰迪诺见埃梅莉娜没有拥抱他说道:

“埃梅莉娜,你为什么不去拥抱欢迎泰达多!”那女的故意说的很大,让在座的人都能听到:“我比任何人都高兴,他救了你的命,可是上次我为泰达多哭了一场,竟惹起很多闲话,我现在不得不避嫌疑。”

阿多勃兰迪诺说:“他为了救我,不辞辛苦东奔西跑,足以证明他是诚心的。你去拥抱他吧。”那女的求之不得,便热情地拥抱了泰达多。阿多勃兰迪诺的开通使在场所有人十分钦佩。大家对泰达多十分亲热,脱掉身上的丧服,然后大家唱歌,跳舞,消遣娱乐玩得很开心。大家兴高采烈地去泰达多家,一连欢庆了好几天。佛罗伦萨的居民刚见到泰达多都当他是怪物,总觉得不自然,连他的亲兄弟心里也很怀疑。假如没有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任何人都不会知情。一天,几个卢尼嘉纳的士兵经过他家门口,见到泰达多和兄弟们,过来招呼泰达多说:

“你好啊,法佐洛。”泰达多回答道:“我不是法佐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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