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清尊久延伫,出门入门天欲曙”诗人在家中作了充分的准备,以银烛、清尊等待恋人杨达的到来,但是等了很久很久,却不见杨达的踪影。心情委实太焦急了,一会儿出房门,一会儿进屋里,进进出出,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来索性到外面去迎接杨达,一直等到天亮回家仍不见杨的到来。这女子在外边等了一个通宵,这中间希望、失望、幻灭,盼望恋人到来的心情,真是何等迫切!然而她终于以万分失望的心情回到了家中。
“月落星稀竟不来,烟柳曈昽鹊飞去。”作者姚月华等到了“月落星稀”,还未见到杨达,她似乎才意识到,恋人的相见,不该在“月落星稀”的时刻,这还有什么等待的希望呢?这个“竟”字道尽了女诗人等待情人,久等不来的心头之苦!“烟柳曈昽”,此时当是清晨月已落,日未出,迷雾茫茫,大地已现出曙光之际,等到这时,“鹊”才扫兴地飞去!这女子也未免太痴情了!如果是现代青年,恐怕等一两个小时,就要逃之夭夭了!这“鹊”却等了一个通宵才缓缓飞去,足见她对爱情多么的深沉和忠贞!
此词的艺术价值,就在于成功地描写了一个年轻女郎耐心地等待情人的焦躁心情。古人评此词说:“出门入门,含许多焦躁,在俗笔便说不了。”(徐士俊《古今词统》卷一)又说:“‘出门入门’句,真是乐府中语。……绝句中难得如此奥响,有幽凉之气,有严急之情,不必深,不必艳,忽然一起,忽然竟住。妙妙。”(锺惺《名嫒诗归》卷十)这女子从夜晚在家中等待,到走出家门,再回到家里,大约经过了十多个小时,词中“久延伫”、“出门入门”、“竟不来”、“鹊飞去”,道出了这女子十分焦急,而又气愤的心态。她自己虽娇气逼人,碰到这样的男人也实在无可奈何!但妙就妙在词中并未出现急躁和气愤的字样。
是的,此词只以含蓄的手法写焦躁、严急之情,却并未费笔墨写男女的香艳之恋,这当然也不失为它的美学特色。
又春草萋萋春水绿,对此思君泪相续。羞将离恨付东风,理尽秦筝不成曲。
这首词的作者姚月华,是唐代人。她少年失去母亲,便随父亲居住在扬子江畔,后与书生杨达相恋,双方以诗词互相赠答。现仅存她所作词四首。
这首词《名嫒诗归》题作《古怨》,《全唐诗》题作《怨诗寄杨达》。可见它与前首词相同,仍写诗人与杨达的爱恋之情,而词中的内容,正如以上两诗所标记的,离不开一个“怨”字。
“春草萋萋春水绿,对此思君泪相续”春天来了,在这鸟语花香的美好季节,最容易引起人们的情思。女诗人面对这萋萋的春草和绿油油的春水,想起了离别的恋人杨达,泪水就不断地掉下来。古人评价此词说:“‘对此思君泪相续’句,相续,非泪续也,思相续耳。思足以制泪,泪尽则更复相思耳。”(锺惺《名嫒诗归》卷十)这个分析当然很精当,但“泪相续”与“思相续”并不矛盾。“思相续”是“泪相续”的前提;“泪相续”是“思相续”的表现。“泪”有止的时候,而“思”是不会停止的。
“羞将离恨付东风,理尽秦筝不成曲”年轻的女诗人思念情人杨达,委实苦闷极了。她心烦意乱,只好羞答答地将离愁别恨付之东风,希望通过它传给杨达。诗人即便花最大的力气去弹奏秦筝,也弹不出一个像样的曲子,让杨达知道她对他的思念之深。诗人就是这样用形象性的描写来表现她对杨达的思念,简直到了神魂颠倒,无法排遣的地步。
王夫之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堇斋诗话》)这首词的意境,颇耐人寻味。艺术家总是把所要表达的内蕴留在画外,留在弦外,留在文字的背后。那画外之意,弦外之音,文字之外的深情,比之诉诸文字上面的要巨大得多。读者可以通过自己的审美过程,体会到本词的美学价值。
又与君形影分胡越,玉枕经年对离别。登台北望烟雨深,回身泣向寥天月。
这首词大约仍是诗人姚月华想念恋人杨达的作品,《名嫒诗归》题作《古怨》。王国维说:“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人间词话》)我们认为,王氏的这段话恐怕并非毫无推敲之处。但是,如果从姚月华所写的几首怀念杨达的《阿那曲》来看,这段话就具有一定的正确性。在王国维看来,姚月华自然只能算是一位“主观之诗人”。由于诗人涉世未深,她所写的几首怀念杨达的作品,都流露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和显示出直情径行的性格特征。
“与君形影分胡越,玉枕经年对离别”诗人此时与杨达天各一方,相隔遥远,不能晤面,但想念之情与日俱增,无时或释。“胡越”,胡在北,越在南,比喻关系疏远。爱人长年不能在一起,关系自然逐渐疏远了,无怪她要借“玉枕经年对离别”来抒发自己与“君”不能共枕的愤闷感情。“玉枕”何知?“玉枕”难道不是诗人自己吗?所以,古人评此词说:“玉枕用一‘对’字,有情中无情,不忍明说,胸怀愈横。”(锺惺《名嫒诗归》卷十)这一“对”字,委实道尽了女诗人思念情人的无限情思和难言之苦。她牢骚满腹,无从说起。
“登台北望烟雨深,回身泣向寥天月”诗人被情感纠缠得实在太苦痛了,她似乎坐立不安,度日如年,离情别绪把她弄得回肠九转。她只好登上楼台,遥望北国——大约此时杨达正在北胡,诗人还在南越——只觉得北胡满天烟雨,一片迷茫,既见不到杨达的身影,也预计不到杨达的归期。因而,她只好回过身来,对着寥廓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不禁热泪盈眶。锺惺说“‘回身’二字,形容得哀动。”(《名嫒诗归》卷十)诗人在无法见到爱人,又无法抑制自己思念他的感情的情况下,她太悲哀了,只好回过身来,对着明月哭泣!其实,明月又何尝能给诗人以任何的安慰呢?不过,以此写出她的无可抑制的愁苦罢了。
此词完全写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夜间对男人的思念,一片深情,颇为大胆。这大概还是王国维所说的,因为姚月华是一位“主观之诗人”。她真诚、坦率、开明,敢于描写一个女子在夜间对男子赤裸裸的怀念之情,这对于当时封建社会的旧礼教、旧道德来说,恐怕也不失为一种挑战吧!
王夫之说:“文字至撮弄字面,而秽极矣。”(《薑斋诗话》)诗贵自然,不加雕琢。可以说,也是这首词的一个很重要的艺术特色。这个艺术特色,使作品具有吸引人的审美情趣和极大的艺术魅力。
杨柳枝
周德华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情人桥上别,更无消息到今朝。周德华,以唱《杨柳枝》著称。她的词留存不多,《全唐五代词》仅存此首。
《杨柳枝》为汉横吹曲辞,是古歌旧曲,是由白居易“新翻”而成。《乐府杂录》云:“《杨柳枝》,白傅(按:白居易)居洛邑(按:洛阳)时所作,后入教坊。”当时诗人纷纷继和此曲,内容多以咏情抒怀,形式为七言四句,似绝句,与《竹枝》词相同。
这是一首怀旧情,伤离别的词,出之于女子之口。从字面上看,似乎没有“怨”、“愁”、“恨”等字眼,没有人物感情的波澜,但细细品味,“聚散之景,今昔之感,说得情长恨长,真韩娥一歌,遗音袅袅,三日不绝。”(《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卷五十七)“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这开首两句是写当年离别的地点、时间、环境,写出了惜别之情。回忆离别往往是痛苦的。二十年前,清江一曲,翠柳千条,她与情人行走在江堤上,送心上人远行,就在板桥上分别了。第一句为写景,第二句为记事。印象是那么强烈,“清江一曲柳千条”的美好景象,愈益显出今日形单影只的凄凉。“二十年前旧板桥”,消磨了她多少美好的时光!像板桥下的流水,她的青春,也在默默地流逝了。因此,这两句明为写景记事,而实则融入了女主人公无限的感慨,无穷的爱和恨。正如锺惺在《名嫒诗归》卷十五中所说:“清江一曲,映带得妙,板桥何从着‘二十’字,可会而不可想。”
“曾与情人桥上别,更无消息到今朝”这两句紧接上两句,均为记事,扣住“桥”字,说明伊人一去,杳无消息,早已把她忘却了。为什么“二十年前旧板桥”对她如此刻骨铭心,不能忘怀?在第三句上得到了落实:
因为这里是二十年前她与他分手之地,是从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到今朝”即到今日。三字笔力千钧,女主人公的无限愤恨,跃然纸上。
朴实敦厚是这首词的主要风格,一二两句写“聚散之景”,三四两句写“今昔之感”。情景交融,无一“恨”字,而字字是恨。“二十年前”与“到今朝”直相贯联,一气呵成,言有尽而意无穷,读之令人肠断。
此词有人认为是刘禹锡所作,但字句稍异。“清”作“春”,“情”作“美”,“更”作“恨”,余皆相同,见《全唐诗》卷十三。但明版《刘宾客文集》(刘禹锡的集子)未收此词,有待进一步考证。
突厥三台
盛小丛
雁门山上雁初飞,马邑阑中马正肥。日旰山西逢驿使,殷勤南北送征衣。盛小丛是唐朝的歌妓,《突厥三台》为盛小丛所作,《全唐五代词》仅录此一首。据锺惺《名嫒诗归》注云:“李尚书(讷)为浙江廉使,夜登越城楼,闻歌声激切,召至,乃小丛歌《突厥三台》也,时崔侍御元范至府幕赴阙,李饯之,命小丛歌饯,在座各为一纸赠之。其为名流所重如此。”从这段记载来看,盛小丛是一位很红的歌妓,她既能唱,也能作词,才能不凡。
这首《突厥三台》词,写的是军旅之事,守卫边疆的战士远离家乡,浴血奋战;而后方的妇女,则在严冬来临之前,为征夫运送征衣。这是一篇有爱国主义内容的词。
“雁门山上雁初飞,马邑阑中马正肥”这开首两句先点明季节,渲染了气氛。正是秋高气爽季节,北雁南飞,出征的战士也需寄寒衣,以御北方严寒;马邑栏圈中的战马正养得很肥,正是边疆烽火紧急之日。这两句是对偶句,第一句写戍妇欲为征夫寄寒衣,第二句写征夫欲为朝廷跃马扬鞭,杀敌报国。但在字面上却不见“戍妇”、“征夫”的字样,而从描写“雁初飞”、“马正肥”中使人想见。这两句以写景来写人,既写边境塞北的风貌,又写战事紧催的形势,抓住特点,十分形象生动。“雁门”,在山西省代县北部,长城要口之一,有雁门关。“雁初飞”雁每年春分后飞往北方,秋分后飞回南方越冬。“雁初飞”说明北雁南飞,冬季将临,欲寄寒衣。“马邑”,在今山西朔县。元光二年(前133),汉伏兵马邑旁,欲诱致匈奴邀击之,单于入塞后,发现诱敌之计,伏击未成。“马正肥”说明正是兵强马壮、抗击匈奴之时。这些事物都很有地方特色,有代表性。
“日旰山西逢驿使,殷勤南北送征衣”这两句写朝廷派驿使送寒衣给战士,即使天色已晚,还在南北奔走,殷勤地把寒衣送到战场去。“日旰”,日已晚。《汉书》卷五九《张汤传》:“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旰,天子忘食。”说明尽心国事。“南北”,南来北往,奔走不停,作动词用。“殷勤”,忙碌热情的意思,修饰“南北”。这两句写出了驿使对工作的负责,尽心尽力。
这首词出之于一位歌妓之手,不写闺阁之怨,也不写对征夫的思念,在唐贤名作中不为多见。纵观全词,格调高昂,形象如画,如一幅激战前的备战图,表面尚显得平和,但形势险恶,有一触即发的危险。
字字双
王丽真
床头锦衾斑复斑,架上朱衣殷复殷。空庭明月闲复闲,夜长路远山复山。
《字字双》词相传为唐女郎王丽真所作。这首词描写了床头锦衾,架上朱衣,空庭明月,长夜远路,说明女主人公衣衾之华贵,喻己才学之美及独居之悲,离人之远,属于“闺怨”一类的词。但全词既不见“怨”、“愁”、“苦”、“恨”等字眼,也不见“泪痕”、“伤心”、“哽咽”等词,而凄苦之状,顾影自怜之情自现。
开头两句:“床头锦衾斑复斑,架上朱衣殷复殷”不写人而写物:一写床头的织锦被子,花纹很美;一写衣架上的衣服鲜红,光彩夺目。“斑”,斑斓,文采美丽。“殷”,深红色。其实写物为了写人。以被子、服装之美,比喻人物才学之美,外貌之美。这两句写出了绝代佳人的形象。
但是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其生活和情绪如何呢?红颜薄命,对这位佳人来说,也是合适的。因此,诗人从写她的才貌进而写她的命运。“空庭明月闲复闲,夜长路远山复山”这两句就写出了她的寂寞和悲伤。空庭明月,长夜难眠,陪伴着她的只有在长空徘徊的明月,“秦娥梦断秦楼月”(李白《忆豢娥》)的意境与此相似。她想到心上人,由于被万水千山阻隔,不能相见。这真是“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李清照《孤雁儿》)人物万般无奈的心情,正是通过空旷的庭园,空闲地高悬在天空朗照的明月的自然景物的烘托,通过夜长孤眠,欲去投奔,但千里迢迢,关山重重不能如愿的心理活动的刻画,细腻而形象地表现出来。
清陈廷焯说:“诗外有诗,方是好诗;词外有词,方是好词。古人意有所寓,发之于诗词,非徒吟赏风月以自蔽惑也。”(《白雨斋词话》)《字字双》的写物写景,均意有所寄托。写物写景,即为写人,并非为吟赏风月。
这首词在语言艺术上也很有特色,全词四句,都用了对偶句,前两句对得十分工整,后两句大致相对,显示出形式上的整齐美。此外,“斑”、“殷”迭用,有强调衾衣华美之意;“闲”、“山”迭用,有强调独思之悲及离人之远的意思。这些均可看出诗人在语言艺术上的追求和匠心独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