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才子皆喜欢游西湖,邵琪敬自然也不会例外。西湖美景每日都有才子佳人前来附庸风雅,只是今日沈云何去庙里进香,他方才独自前来。婉拒了管家包船的话头,自己上了一艘画舫,才开离码头,便有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头扑进邵琪敬的怀中。
“琪哥,琪哥,颜芝只道琪哥娶了美娇娘便把颜芝忘了……”那女子哭道。邵琪敬见林颜芝落泪,不免心中抽痛,替她抹去腮边的泪水安慰道:“怎会?琪哥不是早就说好了要娶你做新娘子的么?虽然琪哥娶了别人……”林颜芝把头从邵琪敬的胸膛抬起来,说道:“可若非如此,我们又怎能夺得她家的财产?”邵琪敬忽然捏紧了拳头,闭口不言。林颜芝见状,惊奇的放开了邵琪敬,不可置信的问道:“琪哥,你可是,你可是娶了那沈云何,便不要我了?”没等邵琪敬回答,林颜芝哭道:“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唆使未婚夫婿谋财害命,如今夫婿又不要我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也做得出,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说罢便往船外跑。
邵琪敬见状如何能让她就这样跑出去?连忙拉住她连声安慰,林颜芝这才渐渐把情绪稳定下来。
“姑母只道是我受了委屈不叫你为难,并不知晓我们要做什么。”林颜芝说,邵琪敬点着头说:“让母亲知道,她断不能允。”林颜芝想了一阵问道:“那沈小姐可是要接姑母去府上住?”邵琪敬点了点头,说:“无妨,到时也让你入府便是。”林颜芝摇头叹息道:“即便做得再得体,我一个姑舅家的女儿又如何能去和你们同住?接了姑母去已是她开明了,又如何开明的到这步田地。”邵琪敬刚想说什么,林颜芝便站了起来说道:“我这一去,便是你的姊妹,到时再想纳我谈何容易?在府上我们也不好商议这些。”随后又哭道:“琪哥,我是不是太贪心,想让你有个好的生活,还想和你有名正言顺的孩子……我是不是太贪心了……”邵琪敬连忙把她拥在怀里连声叹息着安慰道:“不……颜芝,是我负了你……我会在她的饮食里做手脚,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我会让你做我名声言顺的夫人……”
“这林家小姐也颇有手段,两个人计划的如此周密,却这样甜言蜜语的把责任都推给了邵琪敬。”小月用十分不雅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嗑着瓜子听莫言非说道。
莫言非蘸了蘸墨头也没抬的说道:“小月公子,你的瓜子皮不要扔在地上,秋蝉打扫起来很费事。”小月瞅了瞅地上已经不经意间落了两三片瓜子皮,只好放下手中的瓜子问道:“若是扔在地上了会怎样?”莫言非抬起头来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他,清丽冷溟的声音说道:“扫了。”然后又低下头去奋笔疾书。小月见此,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在房中转了几转找到扫帚和簸箕,对着几片瓜子皮扫了几下,瓜子皮却仅是轻轻的动了动,小月不免有些不知所措了,用力连扫了几下,谁知道瓜子皮居然纹风不动。
那小月有些不解,用力扫了许久瓜子皮还是动也不动,他似乎从来没这么窘迫过,试了好几次,瓜子皮还是贴在地上纹丝不动。莫言非见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嘴唇有些干,瓜子吃多了是会上火的,双手抓着扫把和簸箕的样子简直像个刚满月的小孩子抓周一样……他舔了舔嘴唇,还咽了咽唾沫,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莫言非忽然觉得有些头疼的捂住额头抬声叫道:“秋蝉。”一个青衣的姑娘应声进门来,道了声姑娘便接过了小月手中的扫把和簸箕,轻轻的用扫把毛扫了扫,几下便将瓜子皮清理干净了,又重新俸了杯茶上来给小月润口,便自己退了下去。
小月越发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忽然想到伤处该换药了,便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小月走了之后莫言非也松了一口气似的,一条雪白的手臂支起自己的脸颊,窗外已至初春,抽出条的迎春花打起了点点的黄色花苞,点缀在前两日下的雪上,看着十分讨喜。莫言非舒了口气,拿起白帛仔细的从这一段的开头看起……
邵琪敬回了府中,想起林颜芝腮边的泪水心口便抽痛的不行。自己当初下定决心进府的目的不正是如此么?座上那人便是再好,也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人,那些山盟海誓历历在目。邵琪敬咬着牙,捏紧怀里的小瓷瓶抬脚来到厨房,一抬头却撞见了沈云何的贴身丫鬟凉香。
“呀,姑爷,你怎么往厨房来了?可是听说小姐回来了?”凉香笑说道,话音未落,便从厨房里面匆匆出来一个人影。沈云何,绾起的长发有几丝掉落下来,却不会让人觉得狼狈,而是多了几分韵味,束起的长袖浅浅的露出雪白的藕臂,一身素色的妆扮不会让人觉得太过苍白,反而更有风雅的味道。
凉香见沈云何的手抓着手臂,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偷笑着悄悄走开,一时间厨房的外间只剩下了两个人。邵琪敬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好说道:“你怎么来厨房了?”沈云何慢慢的拉过他的手,素手指尖微凉,展开他的手心写道:听婆母说夫君喜欢吃醋鱼,我恰好会做……写完捏着手指站在原地,好像还想写点什么,却不知道写些什么好,忽然,柔软的手指在邵琪敬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道:尽为妻的本分。
衣襟里的小瓷瓶忽然无比冰冷,冷的邵琪敬想扔掉它。看了看还被沈云何放在手中的手,自己差点做了什么?眼前的女子只是想努力做好自己的妻子而已……杀人……邵琪敬用力摇了摇头,一把拉住沈云何的手说道:“好,为夫看着你做。”
腌臜的厨房里,邵琪敬就站在沈云何的身边,看着沈云何熟练的把葱切成丝,拽过鱼尾来,在鱼身上切开一个个切口方便入味。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听见一个欢快的声音边做边说着:这西湖醋鱼是当初娘亲教我做的,因为我爹爹喜欢吃,娘亲教过我好多事情,她说以后女儿出嫁了不能不会侍奉夫君……
没几日,府中果然遣了乳娘前来接邵林氏,侍奉林氏的几个丫鬟也手脚麻利的替林氏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被褥,林颜芝在老妈妈的陪同下站在院子里,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一样。乳娘自然眼尖看见了林颜芝,近前问道:“这位是……表小姐?”林颜芝知道现在不能多说什么,只好柔弱的点了点头。
林氏见状立刻过来说道:“这孩子是我弟弟的遗孤,前几年家中父母都不在了才来投奔我……”乳娘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表小姐自己也不是个章法,这样吧,老奴回府了跟小姐说一声,派几个看家护院,再拨几个婆子丫鬟来陪着小姐,可好?”
入赘的男子就跟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无二致,媳妇接了婆婆来住自然无可厚非,可这黄花的闺女怎么往家里放?即便放了,今后也不好嫁人的。林氏自然知道这些规矩,乳娘也说了请表小姐常来家里玩,一行人一步三回头的,这才离了老宅。
邵琪敬听闻接了母亲前来,心上自然挂念着林颜芝,又想着前几日满口应下来的事居然都没做,沈云何何等贤惠可人,自己如何下得了杀手?一来二去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林颜芝了。
接了母亲来,竟没见林颜芝跟在身边,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表妹一人独自住在老宅未免不妥,为何妻子没有一并接来?安置好了母亲之后,邵琪敬才拉着沈云何问起此事。
沈云何似是一愣,拉着邵琪敬到桌前提笔写道:夫君要接表妹入府?
接表妹入府,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纳二房?邵琪敬自己也愣住了,撇开眼睛托词道:“只是表妹一人住在老宅,让人忧心……”没等说完,便见沈云何在纸上复又写道:我已着管家挑了护院小厮婆子丫鬟过去服侍,月例皆是从府中出的。沈云何看了看邵琪敬,有写道:我每月给婆子十两银子,表妹喜欢什么便添些什么也无不可,银子虽不会直接给表妹,但表妹想要也不会有托词……
这样周全……邵琪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明明颜芝没过来,自己放了多大的心在肚子里,可是为什么却这样闹别扭?邵琪敬自己想不通,也没管沈云何如何如何,转身便离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府上皆知姑爷和小姐闹别扭了,无论小姐递什么纸条过去姑爷皆不看,自己避开小姐的时候也在偷偷的叹气。林氏自然也问过是什么缘故,沈云何却只写是自己不好惹了夫君生气,待自己跟夫君说通了自然就好了,林氏也只得叹息。
忽然有一天,邵琪敬看到窗前的菊花抱着枯黄的花蕊站在枝头,花头朝着窗外,枝干上上的叶子被秋风阵阵吹落,只有花朵固执的站在枝头。邵琪敬忽然想起好多时日,每每晨起见到站在窗边的人,双臂抱着衣襟领口,墨色的发丝散落在青色的寝衣上,清霜高洁的样子。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自己睡在书房已有三天了,不知道云何在做什么……
来到西院的门口,却看见那边回廊里坐着衣着单薄的沈云何。这样冷的暮秋穿的这样少还不会生病了么?本想着脱下大氅拿去披在她身上,却见那边凉香拿了件大袖衫出来说道:“小姐,多穿一件吧,不然该生病了。”沈云何浅浅的点了点头,想个提线木偶似的穿上了衣服。
见她穿上衣服,邵琪敬有些放心,本想转身离去,却听得凉香忽然叫道:“姑爷,小姐,姑爷来了!”
再站在沈云何面前,邵琪敬觉得眼前的人好像瘦了似的,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在他手心写字,却是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他。邵琪敬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若夫君喜欢表妹,择日接进府来吧。
原本质地略为坚硬的纸张现在在手中像她的发丝一般柔软,天知道她纠结了多少次。
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邵琪敬把手放在沈云何的肩膀上,轻声说道:“不必了,云何做的很周全,谢谢你。”沈云何瞪大了眼睛,眼里的神光让他移不开眼睛。邵琪敬握住沈云何的双肩,认真的看进她的眼睛说道:“云何,我一直没说过,成亲以来,谢谢你安排这么多事,谢谢你在母亲面前不让我落脸面,谢谢你接母亲入府,谢谢你安排表妹安排的如此妥当,西湖醋鱼很好吃,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然后把她紧紧的纳入怀里。
沈云何瞪大了眼睛,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后来也用力的抱回去,被死死按在胸膛的头摇了摇,那个莫名的声音又闯进邵琪敬的心里:这是为妻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