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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爱在维也纳(3)

全城最好·牛肉清汤

大约每本维也纳旅游书,都会介绍在旧城区地位崇高的“牛肉清汤”(Tafelspitz)专卖店,普拉夫塔(Plachutta)餐厅。几乎每本都会告诉你:这是全维也纳最棒的牛肉清汤店。

对了,如果简单区分维也纳的“代表”食物,大概可以分成维也纳炸肉排(WienerSchnitzel)、奥地利红烧炖牛肉、烤肉大餐、薄饼(可丽饼),以及牛肉清汤。其中最为人知的炸肉排其实是德国菜,红烧牛肉根本就是匈牙利传统食物(大家都吃过匈牙利牛肉饭吧),薄饼则四处都有。

真正独到特别、维也纳专有的菜色,大概只剩下牛肉清汤。

根据旅游书上描述:

牛肉清汤所取用的牛肉是牛臀部上特定位置的肉,煮出来的肉质鲜嫩,汤清如水。牛肉佐以辣根(味道近似黄芥末)和香葱汁,本身气味清甜,送上桌时连冒着热气的黄铜锅,看上去都温暖,是相当适合寒冷冬天里吃的菜色,味道清淡,也很适合瘦身时食用。

怎么读,这段话看上去都是在讲一道简单得要命的料理,而这道菜肴居然也有所谓“最好吃”的店?真是令人讶异。我虽然是个喜好偷懒又不求甚解的旅人,对各式各样令人垂涎的美食却总是兴致高昂,特别对“最好、最古老”这些字眼敏感,虽然阮囊羞涩,但如果可以,当然想试试普拉夫塔餐厅。

“那就走吧!”希波看我一连好几天盯着书本介绍,终于忍不住开口。

如同大多数维也纳名餐厅,普拉夫塔源自于家族名称,现任的厨师埃尔德·普拉夫塔(Ewald Plachutta)在1993年得到米其林一星的荣耀,有名到可以为水煮牛肉写作烹饪专书。虽然跟巴黎的米其林餐厅相较,普拉夫塔的价位简直平易近人得不可思议,不过在当地人眼中,仍然是高级餐厅。即使普拉夫塔不提供商业午餐,但中午来此还是比较实惠。奥地利人的中餐多半吃得随便,因此在中午时分和希波两个人合点一份清汤不算突兀,若是晚上如此就不免要遭侍者白眼。

普拉夫塔陈设清雅,午餐时间相当热闹。我读过来奥地利学音乐八年的朱伟舜先生所写的《留学记趣·奥地利》,里面提及本地人将出门吃饭当成一件大事来看。虽然我在各式各样肋排店、烤猪脚店看过穿着轻松的人们,但如果是普拉夫塔,可也不敢大意。为了不突兀,我竭力在没什么选择的情形下装扮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进普拉夫塔金字绿底的招牌下。

侍者将我们安置在靠窗座位,我翻开“完全看不懂”的菜单(后来侍者才送上英文版),努力在旅游书上找出认得的字汇。普拉夫塔的菜单上画着一只牛,全身分割成不同部位,其中臀部上方的一小块,就是水煮牛肉这道菜唯一能使用的珍贵部分——Tafelspitz。Tafelspitz除了是水煮牛肉这道菜的名称,也是牛臀部的名称。我摊开小本子照样画下有点可怜的牛,一面思索为什么屁股上的肉才适合做这道菜的道理。

据说奥地利皇帝法兰茨二世相当喜爱这道菜。如果稍微注意,在非假日的午间时段,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穿着整齐服饰,扶老携幼全家上门来吃,若说这道菜受到所有奥地利人热爱也不夸张。

我悄悄观察隔壁桌的一家人,个个皱着眉相当认真地品尝面前两大铜锅的牛肉汤,就连小小孩也穿着像是上教堂般的小绅士服,咂着舌头品味,就可以知道他们的严肃程度。

再过去的另一桌也是一家人,女性都穿着有点乡村风味的传统奥地利服饰,非常特别。“他们一定是庆祝什么大事,这些看来完全不现代的服饰都要价不菲,等闲绝不会穿出门。”希波说。

牛肉清汤似乎跟别的维也纳传统菜多少有点不一样。比如更为有名的维也纳肉排(Wiener Schnitzel),虽然有特别立法规定(注),但几乎在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都可以看见(传闻连中餐厅都供应),固然有出名的专卖店,但也能够是廉价餐馆的普通菜色。牛肉清汤则否,能够端出这道菜的餐厅都要中上等级,据说原本这道菜本来就是高级餐厅特有菜式,因此拥有日耳曼民族中规中矩特性的奥地利人,在品尝这道菜时也特别慎重。

牛肉清汤热呼呼地端上桌,汤水里浮现胡萝卜等蔬菜。当然,还有切得方整的牛臀肉。普拉夫塔美味的原因之一,是牛肉质量的保证,这里坚持只使用奥地利当地以自然方式饲养的牛只,从饲养者到饲养的食物,普拉夫塔都要求掌握。汤锅里的牛肉在严格控管下,果然筋和肥油层次分明,小火慢煨的高汤非常鲜美。

吃多了总是重口味的奥地利地方菜,清淡甜美的汤让多日沉寂在舌尖上的负荷仿佛化去,变得轻盈鲜明。我切下牛肉,沾上一点辣根,再搭配边上附的苹果块,十分清爽。拿面包刮着黄铜锅底的最后一点汤汁时,不禁有点后悔。好像应该点个两人份才对。

伪侦探路线之外

这次旅行之前,来过维也纳一次。虽然当时主要是为了收集咖啡馆而来,但多少也不专业地顺着《破晓》的一点憧憬走。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在应当已经很懂现实的年纪里,重拾一点浪漫心情。或许如此,走访咖啡馆之际,莫名地想起电影中的日落之吻。

如果看过电影,无论如何都会记得那个片段吧?

Jesse试探的话,Celine大胆的拥吻,和那个美丽落日前,古旧的摩天轮。那是普拉特公园(Prater),感觉也像是游乐园的地方,有许多有趣或不有趣的游戏,许多闪亮的霓虹灯和欢笑的人们。Jesse和Celine在乐园里玩得愉快,而我呢?

我有多么久没有再去过什么乐园了?

“普拉特公园非常大,它不只是当作乐园用,也是生态保护的地方。重点是,那里离我家很近。”当时希波把他远远拍摄、在日落光辉下的巨大摩天轮照片,通过计算机展示给我看。“我个人不觉得那是太有趣的地方,不过摩天轮很可以看看。”

照片上,摩天轮反射出耀眼金光,天是深浅不一的漫漫浅蓝珠灰,橘黄云朵瑰丽,像日落,亦像破晓。我一遍遍舍不得地看,虽然哪里都有摩天轮,但是这一座,怎么好像都有点不一样。

“你这么喜欢吗?不如就这样吧!我们约在傍晚,刚刚好日落时分,去摩天轮。就当帮你庆生,好吗?”啊,正是我生日呢!

半年前的生日

那时是暮春初夏,Jesse与Celine相遇的时节。我在天气舒爽的维也纳。

不是流浪的人,却在巴黎、纽约,以及如果没记错,应该也包括波多黎各等奇怪地方度过生日。而这个生日,我给了维也纳。

过去的生日不一定有蛋糕,但一定有人陪伴,家人、亲戚,重要的朋友。当然,成年之后,也有些时候,是与自己喜欢的人度过这个日子。不过,还没有试过一个人过生日(我是非常幸福的人呀)。

维也纳是不一样的。希波与其他朋友都有事,说一定要夜里才能相聚。不在故乡的白日,没有工作烦心,没有同僚围绕,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我全然孤独。想着该为自己买块蛋糕,一整个未免过奢,那么一片蛋糕吧?

我想。彼时心思漫漫地沉浸,难以收束。

走过史蒂芬广场,广场上满满的街头艺人。在维也纳最奢侈的,就是不费什么力气,也能够听到悠扬乐声。身穿齐整西装、戴着太阳眼镜,把脸涂成白色面具般的小提琴卖艺人,站在史蒂芬大教堂前拉着跟周遭气氛相比有点突兀的《大黄蜂的飞行》(完全不像是在维也纳会听到的曲子),技巧娴熟。我喜欢这首小品,精彩的表演带来愉悦的时光与许多照片。

递给卖艺人5欧,我问:“可以帮我拉一曲生日快乐歌吗?”(在生日小奢侈一下不为过吧)白脸先生收了钱,给我个大大微笑,和一首穿插《幽默曲》演奏、我所听过最华丽的《生日快乐变奏曲》。

随意在街边咖啡座寻觅位子安置自己。还不饿,点杯咖啡看着来往人潮。隔桌男士朝我略举咖啡。“你生日对吧?”他说,手指指不远处的白脸卖艺人。“是的。”“生日快乐。”我笑着点点头。

不算太远的犹太广场边,有间冰淇淋小铺美味得惊人,咖啡后随意散步过,挑了奇妙的“白色之吻”口味。这间位于安卡之钟(Ankeruhr)斜对面的冰淇淋小铺,卖有我觉得维也纳最好吃的意大利冰淇淋。虽然钟爱的“白色之吻”口味,目前据说已暂停销售。

我仍记得手捧白色冰淇淋,同情看着在艳阳下热得滴汗的拖车马儿情景。维也纳无处不在的马车带给我很大快乐。我喜欢马,但喂马冰淇淋是不是该做的事呢?记得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注视着马这么想也有过两三次,但总在想出任何结论前,就已解决了手中的冰淇淋。

正午时分躲进市中心的圣彼得教堂,教堂里阴凉的气息平静了因为炎热天气带来的心浮气躁,正巧碰上唱诗班的午间练习,于是我把天使般的歌声与管风琴的独奏当成三明治果腹。

然后我发现,在自己生日时,想吃点蛋糕的欲望与时俱增。

沙赫?或者德梅尔?这两大蛋糕名店在脑袋里打架。还没得出结论,脚步已不敌开始咕噜叫的肚子。我走进就在附近的德梅尔,这间两百年历史以上的皇家御用甜品店。哈布斯王朝已然不在,但据说甜点风味并无二致。

走过许多间咖啡馆,不论多么有名气,没有任何一间如同德梅尔一样“可怕”地门庭若市。一入门便闹哄哄,好像进了装满小蜜蜂的房间。费了一点工夫才在人群缝隙间看出左手边的吧台里,罗列琳琅满目的各色蛋糕,蛋糕标上一个个奇怪的德文名字。右边是小小的礼品陈列处,装饰得十分漂亮。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挂在狭小空间,用紫罗兰、翠绿、深粉红缎带系住的美丽盒子在每个角落成堆,里面装盛各式各样矜贵的巧克力与甜点。吧台与礼品区间的小小空地有两个相对的结账柜台,都放着旧式黄铜收款机,柜台后各有两位黑衣女侍,忙得正如团团转的小蜜蜂,交错结账移动迅速,恍惚间会错以为两个人有八只手臂在舞动。

我站在德梅尔里,整整愣了十分钟。

不大的空间有着许多可以看、可以听的热闹,而我不知道这里是否一如惯例,没找到位子让自己坐下,是不会有人搭理。

我很安全地在人潮掩护中观察,一个人站在店中发呆似乎也并不突兀。

走过人潮汹涌的吧台,更里面分成三个区块,两个是各具特色的座位区,以及拥有透明大窗、可观看烘培厨房的制作区。一楼座椅都没有窗户,不但坐满人,也阴暗狭小,吃着蛋糕的人脸上看起来并不很开心。我一点都不想坐在这里。

看着由中庭拓宽的透明厨房,烘培师傅忙碌地挤出奶油花、从大烤箱里取出蛋糕半成品、调配酱料。里面有两个男性工作人员,大约是德梅尔唯一的男性员工,我一面顺着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如我所希望地看到像是沙龙般的摆设,以及穿着整齐的客人。二楼虽然也高朋满座,却丝毫不像楼下观光潮水那般拥塞。以大理石花瓶与镀金雕花枝叶装饰的半人高典雅隔间错落,一边各有几桌太太正斯文地喝咖啡聊天。唯一的空位在角落,正如同我所希望地靠窗,这大概算是生日的运气。临着美丽的科马克大街(Kohlmarkt),望出窗户,黑底金字的德梅尔招牌就在眼前。

“想点什么蛋糕呢?”德梅尔清一色的黑衣制服女侍领着我到二楼的蛋糕台前询问,“如果这里没有你喜欢的蛋糕种类,楼下还有别种口味。”

我看着眼前应该有四十多种蛋糕的长桌,再想起楼下吧台里陈列只怕有上百种的蛋糕,无法回答。

“那么你喜欢巧克力、水果、慕斯、派,还是核果口味的呢?”

“嗯,核果好了。”这样容易多了。

“这一排都是核果类的蛋糕!”

女侍指了整个桌子长的蛋糕说,对于下决定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只差没用放大镜观看检查每个蛋糕,才终于选定。

“请给我这个。”挑了看来最不起眼的奇怪蛋糕,切面呈现的颜色特别,不觉令人狐疑这是什么口味呢?不过,反正我生日,想吃什么都可以吧?

所以桌上最后放着奇怪蛋糕和一壶咖啡。正确来说,是口味也奇特美味的蛋糕!

厚实的派皮香软,包裹着一点点紫色大黑枣果酱;往下一层,是肉桂香气恰好的苹果切片;再往下,是美味而油脂丰富的核桃泥。我热爱核桃,一边暗自开心一边往最底层黑色的馅料挖去。咦,是完全没想到的罂粟种子!据说罂粟种子吃到超过某种分量,会有迷幻效果,然而香得很,罂粟子泥令人难以抗拒。

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以不同混合方式吃起来。核桃混苹果、苹果混罂粟子、罂粟子混黑枣、黑枣混核桃或苹果……苹果些微的酸味平衡核桃的黏稠,黑枣甜味足以带起罂粟子香。

我一边吃着、一边盘算要多点几种,如果这样奇怪的蛋糕都能够美味得充满创意,德梅尔的其它蛋糕一定精彩可期,不是吗?

日落之吻

将近黄昏时,我终于缓步抵达维也纳北站附近的普拉特公园。

如果不是远远就可以看见宛如地标的巨大摩天轮,大概怎么样也不会想到里面有个游乐园隐藏其中。从北站的入口起始,一片绿油油,这大片土地,以一种“城市之肺”的形态遗世独立。

在拉丁文中,普拉特是“沼泽绿地”的意思。我没有见到什么沼泽,但眼前确实是好大一片绿地。16世纪中期,这里是皇家狩猎场所,直到18世纪才开放给维也纳市民作为公园游憩。以面积来说,这是一块非常非常大的公园,在多瑙河与多瑙运河之间,占地大约1290公顷,光是东西两侧,长度就达10多公里。我走过辽阔的北京故宫,一天下来已经走得累趴趴,而普拉特公园大约可以放下将近十八个故宫,差不多这么大。而这里还不是维也纳最大的自然公园,普拉特只排名第二。第一名是莱因茨动物公园。就都市拥有绿地的比例来说,维也纳市民简直幸福得无与伦比。

Jesse和Celine游逛的普拉特,只是大公园一角的游乐场。游乐场正式名称是“维也纳的威尼斯”。公园其它地方据说还包含体育场、展览中心、别墅餐厅,以及体育设施,但实际登上游乐园中巨大摩天轮观看,举目所及,仍然只是一片绿油油。

是了,摩天轮。

我所要探访的摩天轮,一直在前方怂恿着。只要是从北站的入口进入普拉特,几乎能够一直看见摩天轮身影。而希波正在摩天轮入口处等我。“普拉特有两座摩天轮,老的、火车厢造型那座才是!”希波殷切叮咛。

这座摩天轮是英国设计师所建造,不同于小型摩天轮,每个车厢都庞大无比,足以塞进二三十人。我搭乘过伦敦的伦敦之眼(London Eye),这座普拉特摩天轮竟然让我感觉像是伦敦之眼的复古造型。难道是因为同样由英国人所设计?

登上摩天轮之前,柜台提供合成纪念照的服务,抱着“拍不好也不用付钱”的心态,不免俗地拍了观光照,效果竟出乎意料地好。

“买下来吧!也是一种生日纪念。”被已经买好摩天轮票券等着我的希波怂恿,我竟真的忍不住买下。相当贵!

这可能是个非常重要的时刻,我不晓得你注意到了没,现在,你我是全然孤独在这车厢中,而太阳就要落下。在这夜结束前,假设我们终将亲吻,妥当吗?

——Jesse·《爱在黎明破晓时》(Before Sunrise)

登上摩天轮时应该是接近日落时刻,天气不甚好,云层厚,看不见日落。希波站在车厢一侧,瞭望旧城区方向,我站在另一侧,极目探索多瑙河一方。希波与我之间散漫站着几名英国来的游客,有一两个维也纳当地人坐在车厢正中的长条板凳,目光相当好奇地看看我,再回头看看希波。

“你瞧,远方那一大片都属于普拉特生态公园,天气好的时候很适合骑单车过去,如果一直顺着普拉特大道骑到底,就是一间非常棒的别墅咖啡馆,小巧可爱,圆形的,到那里差不多就是普拉特公园边界。我看过有人在那边办婚礼,十分温馨。你一定会喜欢!”

希波走到身边,我顺着他手指方向,却一点都看不到别墅咖啡馆的踪影。这座摩天轮高度67米,差不多二十层楼高,可见普拉特公园的边缘在多么远的一方。英国来的年轻游客忍受不住慢吞吞转动的摩天轮,在终于转到最高顶时开始小小喧闹跑动。

“我们运气不好,没碰上没人的车厢。”希波在我耳边轻声说。

让我们假设大概可以自然地让亲吻这件事发生好了,那可能是从此刻算起再数个小时后吧?这之间我们约莫还会发生一些笨拙的互相试探什么的。不过如果是现在,在这么理想的氛围里,未来能够回忆的将不仅是我们的初吻,还有这么美的落日余晖,这座摩天轮,还有维也纳。

——Jesse·《爱在黎明破晓时》(Before Sunrise)

我想起这段电影里Jesse试图在落日前亲吻Celine所说的话。Jesse很确定Celine会亲吻他吧?云层渐薄,本以为不会露脸的太阳在天际一隅悄悄出现。“这么美的落日余晖,这座摩天轮,还有维也纳……”如果这是一班没有人的车厢,会发生什么浪漫的事情吗?

普拉特摩天轮的每节车厢都巨大无比,大部分都是空荡荡地,仅在车体正中间排上两张长凳供休息。然而仔细观察,某些特定车厢却装饰着不同模样的桌椅家具,蕾丝窗帘、丝质桌巾、银质烛台、酒杯瓷盘,像是高空的迷你房间。

“这些是求婚包厢,普拉特开放某些摩天轮车厢让人做特殊用途,比如高空晚宴之类。但最多的用途还是拿来求婚,所以我管它叫‘求婚包厢’。”

希波笑着解释。

直到步下摩天轮脑子里还在想这回事。如此被求婚无论如何都好浪漫,高空、日落、摩天轮、烛光晚宴和心爱的人,似乎连纽约著名的求婚餐厅彩虹厅(Rainbow room)都比不过嘛!

“你可能必须回回神。”希波说。

已经离开普拉特、吃完意大利餐厅的生日宴,回到小公寓。少数在维也纳的朋友开了奥地利白酒和玫瑰马丁尼,配着奶酪干果和蜜饯,若有所思地聊天。“我可不希望听到你许下什么奇怪愿望。”希波端出个小木盒打开,里面装盛的,居然是有名的沙赫蛋糕!

吹熄蜡烛,我悄声地许愿,希望某日能如同电影般走访巴黎、维也纳双城。当时无心的胡乱愿望,怎么都没想到在半年后居然成真。

这说不定是普拉特巨大摩天轮的神奇魔力吧?

再说,施沛尔咖啡馆

夜行威尼斯前,我与女歌手相约前往施沛尔咖啡馆。那里是哈维卡之外,我最喜欢的咖啡馆。虽然时经半年,始终没能忘却当时经理先生温暖有趣的话:“如果你还想拍,她又挡到你的话,我可以令她消失。”(I can make her disappear)有些时候,旅行间会不由得特别记住某些地方、某些事物、某些气味。这些“命定”的选择性记忆,多半都是因为某些特别的人。这在属于我的旅行中不断发生。我努力试图将这些犹如雪泥鸿爪的轨迹拉长,让印痕清晰、明朗,以致始终不忘。对于自己。

所以我再次来到施沛尔,我想再看看棕发经理先生。不知道经理先生是否还记得我?

拉着女歌手到窗边坐下,我挑着面对玄关的座位。

进入施沛尔时已留意到棕发先生不在店内。也许……也许他今天不会来?彼时我虽然知道棕发先生是经理人之一,距离上次造访也不过半年,理应不会有太大变化,但世事难料,我并不清楚经理先生当班时间,也没什么人能够保证,施沛尔的经营理念会如同哈维卡,数十年如一。不过九十出头的哈维卡老先生仍保持日日早晨在店中看顾,身为老咖啡馆之一的施沛尔,应该亦不会相差太远?

我捏着手中的一叠照片,那是这趟旅行前特意从上回所拍摄的照片中挑出、与施沛尔相关的照片,其中也有几张经理先生的留影。如果可以,希望能够亲自交给他。我已决定要善加利用莫名其妙得来的火车欧游券,今夜就要前往南方展开意大利小旅行。虽然还会回维也纳,但如果能先办完这件事,感觉可以了却一桩心愿。

时间慢慢过去,施沛尔的气息一如记忆中幽静,虽然是冬日咖啡馆旺季,施沛尔的客人依旧优雅,不似他间咖啡馆嘈杂。紧张等待的心情在与朋友的笑语间逐渐淡去,虽然还捏着照片,也还留意走进玄关的是什么人,但慢慢放松了。我想,也许就在离去前把照片留给咖啡馆里的什么人好了,毕竟旅行中偶遇这样的事情还是需要讲求点缘分,也许我与施沛尔的缘分差不多就这样了,未必有什么不好。

“这不是有点可惜吗?”女歌手问。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就在这时,施沛尔大门再度开合,抬眼看过十数次玄关动静的我,已养成习惯留意走进的人。窗外飘着细雪,进门的男士脱下礼帽,解下绕颈的黑围巾,抖了抖驼色长大衣上的小水珠,才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转过头来,居然就是棕发的经理先生!

等待的人果真来了,我却反倒不好意思。一方面其实不知道怎么开口,再来,经理先生会喜欢我拍的照片吗?会不会觉得突兀奇怪(根本不可能记得我吧)?

经理似乎很忙碌,钻进柜台后就没有停下过,填写文件、整理物品单据,感觉仓促忙乱,完全没留意女歌手和我这两个东方女生正仔细观察他的举动。

“好像不会待多久?”女歌手如是说。

仿佛验证女歌手的话,经理先生果然又钻出柜台,走向衣帽架重新穿戴起来。没有时间考虑了,我在经理先生即将走出大门前拦下他,把手中的一叠照片递出去。

“你?你是?”

“夏天时我来过这里,当时帮您拍了几张照片,这次又来到维也纳,顺手洗出来,希望您还喜欢。”

经理先生的表情又惊又喜(或者是吓坏了呢),拼命道谢的同时又拼命道歉,说是有要事没办法好好招待,问我还会在维也纳多久。

我想起上次来时答应过经理先生会再来,却没能在该次旅行中做到,于是老实说:“我今晚就要到威尼斯,虽然还会回维也纳,时间却难说。”

“威尼斯吗?那真没办法。太抱歉这次没能好好招待,如果可以,请你回维也纳时务必再来啊!”

虽然仓促,但我像落下心中大石地回座,心情愉快。

不料还没跟女歌手说完对话情形,经理先生再度急匆匆回来,直接钻进柜台,东翻西找地好一会,带了一叠精美数据和一个小盒,走向我们桌前。

“这个给你,希望你的维也纳之行愉快。”经理先生微笑着,转身又急匆匆如风似的走了。

那叠精美资料全是关于施沛尔咖啡馆,拿了一份给女歌手后,我打开小盒,里面是一件精美的小玻璃球,透明玻璃球里是奥地利家常的咕咕霍夫(Gugelhupf)蛋糕,摇一摇,会飞起满玻璃球的细碎白雪。

“这是奥地利常见的纪念品!这件品质很好呢!”女歌手说。旁桌的两位美国女士看见我们把玩,也充满兴趣地探头过来张望,频频询问何处购买,价格若干。

“这不是买的,这是咖啡馆经理送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与女歌手兴奋地混着,解释适才发生简直不可思议的事。我想着旅行以来发生的种种事、遇见的种种人,兴奋之情难以平复。

也许,我和维也纳、和施沛尔咖啡馆果然还是有点缘分的。

番外篇·翡冷翠小旅行

继续《爱在日落余晖时》的翡冷翠

Jesse:你在美国?什么时候?

Celine:从1996年到1999年,我当时在NYU念书。

Jesse:喔,别再说了!

Celine:怎么?

Jesse:太诡异了。我1998年之后就到纽约。这真疯狂,我们竟然同时都在同一个地方!

——《爱在日落余晖时》(Before Sunset)

虽然写了番外篇,老实说,因为字数限制,本来在规划时早已决定舍弃与电影没什么直接相关的部分,之所以仍保留翡冷翠章节,还是因为电影。如果实际发生跟电影类似的场景在身上,换作任何人,都会想写出来吧?

说到翡冷翠,真正想的,其实跟美术馆、教堂、文艺复兴都没有关系。我实在好想好想吃吃看张国立先生在他书里提过的“白色托斯卡尼牛排”。

什么样的牛排会是白色,委实难以想象。

白色托斯卡尼牛排

按着地址,找到张国立先生提到的餐厅,餐厅老板是位年纪看起来相当大的老爷爷,员工都很亲切。餐厅唯一能说流利英文的侍者对一如惯例拍照的我相当注意,为我烤牛排的胖厨师先生送了我一顶可以戴着的纸厨师帽。

不过……“怎么不是白色?”期待中的牛排上桌,颜色确实比一般稍浅,却绝对不是白色。我忍不住询问侍者:“在台湾看过书里写你们餐厅,作者说这里的牛排都是白色!”

“白色?”侍者转头请了老老板过来。老老板一句英文都不会讲,透过侍者翻译,一句句解释。

托斯卡尼的牛啊!小时候才是白色,如果你点小牛肉就是白色的!

但牛排都是这个颜色的。“没错!全都是同一种牛。绝对没有骗你。”你说你是从哪里来的?台湾啊!那本提到我们餐厅的书很有名吗?“难怪我听儿子说,常常有东方人带着书来点菜吃,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自己一个人来?专程来吃牛排?真是有趣的人!老老板相当开心,简直把我当成宣传他家餐厅的张国立本人。

对话一直通过能说英文的侍者沟通,老老板似乎会把我的回话每一句都先用意大利文复诵一遍,转眼间,好像整间餐厅都在听我们说话,感觉很奇妙。

“你怎么自己来玩呢?”

“其实我有朋友住维也纳,去那里看他,顺便就来看看。”

“朋友,维也纳。是男的朋友吗?”“是的。”

“男朋友啊?”“这个……”

“哇!你跟男友隔那那那……么远,大老远来看他,却放下他自己一个人来意大利!”这……要解释什么好像都有点麻烦,我干脆点点头。

“真是了不起的女孩!”老老板完全被逗乐,把这段对话串成故事,大声跟店里的每一个人说。

时间接近下午三点,餐厅人员大多很闲,所以这里说的“每一个人”,不夸张,真真正正是“每一个人”,包括客人和刚刚给我厨师帽的厨师先生。

意大利小姐是不是真的那样离不开男友呢?不然,这件事的哪个部分这么值得讶异(或庆祝)吗?会这么说是因为眼前已经有一杯老老板亲自端过来、据说是翡冷翠第一名餐厅酿的Grappa酒,而餐厅的所有人都等着跟我举杯(怎么回事啊)!

“我真佩服这样自己出来的独立女人!”能说英文的侍者端来老老板又送我的甜点——糖渍西洋梨。餐厅已经没有别的客人(终于)。左右无事,侍者索性停在桌边。

“我是安东尼奥,欢迎你来翡冷翠。”侍者掏出笔写下名字。

这趟旅程中,有不少“安东尼奥”前来搭讪。虽然是在温暖有趣的餐厅,老实说并不打算破例假以词色,只是好奇,安东尼奥为什么能讲流利的英文?

“我在纽约待过两年半,算是工作外派进修。”

“真的?我也在那边住过!”

“别开玩笑了!我是在那里的Da Nico餐厅工作受训,你呢?”

Da Nico餐厅我确实知道,虽然说纽约小意大利的餐厅多半是骗骗观光客的不好吃餐厅,但在纽约时有个朋友几乎算是住在这家餐厅的楼上,所以此处还算是个会去吃甜点的聚会地。

“是在墨百瑞街(Mulberry Street)上,对吧?”我也兴奋起来。在异乡遇到另一异乡的故知,刚开始都有的那种兴奋。

“是呢!你真的知道。说不定我们曾经在纽约见过!你什么时候在纽约的?我是2001年9月9日到纽约,第二天时差都还没调整好,马上就到餐厅值夜班到半夜。然后第三天你知道的,就是9·11!发生了‘那件事’。你不知道当时我吓坏了。对了,你那时在纽约吗?”

我那时在纽约。实际上2000-2004年我都住纽约,当然记得“那件事”(事实是我亲眼看着世贸大楼在自己眼前垮掉)。也清楚记得“那件事”前一天我才从初次的巴黎旅行返回纽约,就急着带着小礼物赶到Da Nico餐厅跟朋友聚会。那时天地还没有变色,住在Da Nico餐厅楼上的朋友也从未想到,他的居所后来变成另外几个差点逃不出来的朋友的临时落脚处。

“所以,你是说,2001年9月10日晚上,你在Da Nico餐厅工作?”我不就是那天也在Da Nico餐厅分礼物给大家的吗?

“是啊!怎么?”

“我那天晚上也在那里。”

“这么说,我们说不定真的见过面!”安东尼奥大叫。

我笑着点点头。

“你知道吗?我再一个钟头值班就结束了,要不要去喝杯咖啡,我们真的有很多事情可以聊。”安东尼奥非常兴奋地看墙上的钟,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呃,虽然是如同电影的片段,但这毕竟是真实人生。

“可是我要赶火车了,真是不好意思。”虽然多聊一下也许有些趣事可以听,然而几经思索,却不见得想再多提与9·11相关的事。

“真的不能多等等吗?我给你我的电子信箱,我们可以联络!”

答应安东尼奥委会把合照寄给他,才要离开餐厅,老老板随后追了出来,把我拉进餐厅后方的仓库,指着囤积的三四种餐厅纪念品。“你挑,这是小礼物。”老老板非常勉强地挤出这几个英文单子。

我拿下一个小烟灰盘,浮刻着喷泉餐厅正门,以及正门旁餐厅名称由来的小喷泉。“花,漂亮。”一边老老板比手画脚帮着出意见,指另个有红花的瓷盘,说是比较美丽。

“我喜欢这个,这个上面有你们餐厅呢!”

破晓的絮语

“所以,你没让那个讨厌的意大利人约你?真是我的乖女孩。”法兰克说。

从意大利回来,除了我自己,其他认识的所有维也纳朋友,都已经完全回归日常生活轨道,脱离了“有朋自远方来”的兴奋。至于希波,从陪我跋山涉水长途旅行的疲惫中恢复,再度回到可怜博士后的研究工作。目前我的存在意义,套句希波的说法:“最大不同就是我回家不用煮饭了,真好!”

希波把我当作大厨崇拜,如果吃过希波煮的饭,应该完全能体会这句话的真义。

我的生活陷入了长假自由中,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小公寓随便弄点什么,或者上街买份土耳其三明治(Kebba)慢慢吃,也许采买点晚餐食材。

然后带着书与相机,往哈维卡前进。

我想自己一星期也去了至少四次哈维卡,那么如果遇到上哈维卡的频率跟我差不多的法兰克,应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哈维卡时光

“我讨厌意大利人,他们煮的米饭很难吃,你知道,硬硬的。”法兰克皱眉眯眼,嘴巴整个瘪起来,似乎那些难咬不熟的意大利炖饭正在他嘴里造反。“面还可以,米完全不行!十分难吃。”

法兰克依旧坐在老板的位子上。如果在哈维卡碰见法兰克,他从不会在别的位子出现。某个没见到法兰克的下午,他的老位置坐了位粉红毛衣、桃红毛裙,看来也是熟客的老太太,居然非常不习惯。

冬日的哈维卡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多人,下午时段观光客少,闲坐的咖啡客多半皱着眉头读报纸、杂志,或其它什么刊物,人多归多,大半时间还算安静。除了烟味重一点,大体来说,是很舒服的地方。只是这种时候,老法兰克就显得相当吵。

“你不能说coffee shop,这里是coffee house,两者不一样的,在shop里不会停留太久,到了house就像回家,那是两回事。”我正和法兰克讨论星巴克这样的连锁咖啡店,会不会成为维也纳的街头新景?因为不过半年,这次回来留意到星巴克的“繁殖”速度异常快速。

“不一样,我可想不到我自己进那种地方。那里怎么会像家?”

我虽然喜欢星巴克,老实说,也很难想象法兰克在星巴克的样子。法兰克在哈维卡的确就像回到家一样,嗯……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形容。

时常值下午班,看起来有点像超大帝王企鹅的领班经过桌前,低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一弯腰,捡起了一枚硬币。

“啊!Super。”Super是企鹅领班的口头禅,他习惯把尾音收得很快,念起来发音像是“速八”。说这个字时,听起来总像是很欢乐。他在观光客进来啪啪啪地拍完几张照转头就走时,会说:“啊!速八!”帮客人挤进好不容易商量出来的空位时,也会说:“啊!速八!”虽然大半“速八”时间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愉快状态。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企鹅领班确实是一脸“我真走运”的样子。

法兰克看着领班,哇啦啦大声念起来,听上去像指责(当然,说的是德语)。领班“哼”一声转头就走,完全是小孩子耍脾气模样。

“你跟他说什么?”我非常好奇。

“说他小气啊!掉在地板上的硬币是给咖啡馆里负责扫地的人,不应该拿。纸钞就算了,硬币,跟清洁人员抢这个钱,他这样真是太不绅士了。”

我没听过这个说法,觉得有趣。另一方面也暗呼好险,我没有锐利的视力早一步发现硬币。如果是我捡起来,是不是也会被法兰克念到臭头呢?

“麦可你这样不行!”过了下午五点,哈维卡第三代继承人准时进门,法兰克马上大声嚷嚷。

“记得这位小姐吧!人家刚从意大利回来。”法兰克指指我。

“喔,原来你去了意大利,难怪后来就没有来了。”去意大利之前,我一连几晚都来哈维卡,小老板应该对我印象深刻。因为不希望每件衣服都染上烟味,所以我每次都穿同一件红毛衣,他走过我身旁时总会跟我打招呼,心里八成想:“怎么天天都穿这件衣服啊?”

“她在意大利碰上一间好餐厅喔!你们不能输人。”法兰克把翡冷翠事迹大致说了一遍。“你看人家请酒、请甜点的,我都不知道他们开始抢做咖啡馆生意了。”

“Grappa吗?没关系,我们也有水果白兰地。”不一会,我的桌上就多了两杯甜甜的杏子蒸馏酒。

身为哈维卡的老板多半很忙,麦可几乎没什么时间坐下来休息,跟大半时间躲在咖啡馆某处的一般经理不一样,哈维卡家族的人承袭惯例,全都在客人之间如花蝴蝶般穿梭。麦可的当班时间从下午五点开始,多半会到午夜才离开,应该相当劳累吧?

法兰克则会拉着我搭讪看起来有趣的人(至于有趣标准要看他老人家高兴),我们搭讪了从英国来、有如莎翁时期美少年的男子(喔!在法兰克盛赞他美丽时严词争辩,“美丽”只能拿来形容女性有趣的人);又惊吓来自日本、看起来非常害羞的日本背包客(上网查了查姓名,似乎是个乐团歌手,看起来真不像),这应该也算是另一种相当累人的活动吧?

差不多晚上九点开始,客人数量渐至高峰。大概都是来试试布夫特尔。如前所述,这样点心只在夜里十点后才会供应,分量不小,是种包着果馅的蒸面包,相当可口,也相当出名,夜里坐在此处简直每桌都有一份。某桌来自英国的一家,六个人一口气点了三碟,非常可爱的小男生吃完直说美味,拿起笔在墙上留下“好好吃”的评语(当然,那面墙已经涂满了各式各样人们的到此一游)。

我问值夜班的奥斯卡,一个晚上到底可以卖掉多少布夫特尔?“大约两百份吧?”忙翻的奥斯卡一面回答、一面收着隔桌的杯盘,好安置新的客人坐下。

“那个就是哈维卡小老板吗?”希波喝着我推荐实在很好喝的杏子酒,小声问,“是啊。”

“真的长得很好看!”

“早就跟你说了嘛!”

“有点饿,我们也叫一份布夫特尔好不好?”

当然好,只不过,这已经是我吃的第几碟布夫特尔了呢?

说再见,并不是再也不见

“你明天就要回台湾了,今天换我煮饭,好好请你吃一顿。”

“可别又是用嘴巴煮菜啊!”我取笑希波,两天前那场据说“也是我的送别宴”,请了几个朋友来,结果是“主角”苦哈哈地煮了几小时的饭。

“不会,这次我煮一桌辣的请你。”

欧洲的食物固然美味,但吃了一个月后开始思念唯独缺少的辣味。这里的辣椒很少辛辣,以至于某日实在受不了,煮咖哩时倒了半罐白胡椒粉,硬是将和风甜味煮成超辛辣风格,呛得希波鼻涕眼泪直流,真是不好意思。

维也纳时光如飞过去。在计划与不计划中,已然用完所有欧游券使用天数,看完所有想找的电影场景。没什么事的日子,习惯慵懒地从暖乎乎的被窝起床,打开冰箱看看还有什么、又可以煮什么;一面思考、一面走出小公寓,到只有几步之遥、面对多瑙运河景致优美的小咖啡馆吃简单早餐。

居住多日,已经摸索出小公寓旁的迷你韩国超市能够买到一点新鲜蔬菜,远些的中央市场可以买瓶中国酱油,如此回到公寓,在好友贮存的葡萄酒群中挑一瓶可以配菜的,先开着醒酒,便窝进厨房,做一点菜。或许是泡菜猪肉粒炒饭,或许是放上很多匈牙利红辣椒粉的牛肉烩饭,或是生辣椒西红柿干香菜末意大利面。不想做菜时,就去街角那间连锁VAPIANO吃饺子披萨,喝杯红酒,发呆。

在维也纳的剩余时光,如果没什么大事,大约都是这么过。花上大半时间在厨房里切切弄弄,变出几道菜来,一边吃喝着、一边思索还想做些什么。

不过,总是想不出。

于是干脆又踱到哈维卡咖啡馆看人、喝咖啡,跟说不定会碰上什么有意思的人说说话、喝喝小酒。喝够了,对烟味的忍受差不多也到极限,就慢慢踱回小公寓,想着晚上可以煮些什么。

大体这样过的。维也纳生活,是很悠哉的日子。几乎忘了如果回到台北的繁忙,又要被生活追着跑,会是什么样子。

最后一夜,希波煮了一桌红色晚餐。红色的辣椒意大利面佐红色的西红柿酱汁,配上价格离奇的草莓果肉贝里尼气泡酒(这酒台湾卖1600台币、偶尔会有1200台币的价格,在意大利却只卖4.5欧,奥地利贵一点,也只是6.5欧。每种价格我都喝过,真是……),饭后甜点是德梅尔的紫色奶油蛋糕。

“要回去了,有点舍不得。”

“我知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旅程都很愉快。那就好了!”希波对我说。

我知道。

但总是私心希望,也许旅行看不见终点。

“你知道做人要有始有终,对吧?”送我坐上机场快线前,希波突如其来说了这么一句。“我是说,既然这趟是日落破晓之旅,那就要贯彻始终。”

“我不太懂……”

“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应该来约个半年后相见。”

“好像很有趣……可是半年后再回维也纳不可能嘛!除非我被解雇了。”现在想到回台北的生活根本是半惊吓状态。累积了整整一个月分量的工作!要多久才能消化完毕呢?

“没有一定要维也纳啊!我们可以约曼谷机场、香港机场,或是东京也不错?”

啊!如果是这些地方,那么也许凑凑连假和周末就可以成行。

虽然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但并不是再也不见嘛!

“那我们把六个月拆成三等份,这样可以两个月曼谷见,四个月香港见,六个月东京见!”

“喂!你这家伙可别太过分喔!”

怎么?做做梦总是可以的吧?

附录 据说如果写,书可能大卖

巴黎

·莎士比亚书店:37 rue de la Bucherie,就在圣母院斜对面,右岸,如果有时间不妨找找我没见到的黑猫,据说相当可爱。

·Jasmin街:九号地铁的Jasmin地铁站,一出来就会看到(会想去的人大概也叫Jasmine吧)。

·花神咖啡馆:172 boulvard St-Germain,搭4号地铁在St-Germain站下。

·双叟咖啡馆:花神隔壁(哈,好偷懒)。

·力普啤酒屋:花神对面(真是不好意思,偷懒到底了)。

·纯粹咖啡馆:在11区的14 Rue Jean Macé(建议点杯柠檬汁、一杯浓缩咖啡,虽然不见得特别好喝,不过电影中的主角是这样点的)。

·丁香园咖啡馆:171,boulvard du Montparnasse,如果不想花大钱吃饭,那么直接到酒吧区点酒也可以,但别太晚,此处约莫十一点就准备关门。

·波蔻普咖啡馆:13 rue de lAncienne Comédie,基本上在地铁奥德翁站附近,不过的确怎么看都不太像咖啡馆,也许比较适合吃晚餐。

·布什街上的保罗面包店:Seine街和Buci街交叉口,附近有相当多的小餐馆和咖啡厅,也有些许“市集”感,大半时间都很热闹。

同场加映:

·贵气下午茶拉朵蕾文学气质版:在6区的21 rue Bonaparte,花神附近,小巧而有气质,个人比较欣赏这一间。

·贵气下午茶拉朵蕾超级豪华版:75 ave des Champs Elysees,是香榭大道上的店铺,当然充满贵气,装饰也豪华得不得了,只是客人相当吵,有点让人受不了。

维也纳

·施沛尔咖啡馆:Gumpendorferstra?e 11,周日下午会有钢琴演奏,但我比较好奇的还是撞球台。一连去了几次,始终不好意思问,也没碰上有人打撞球,真是……

·哈维卡咖啡馆:Dorotheergasse 6,夏天很舒服,冬天则是瘾君子天堂。我始终没办法完全接受烟味,但可爱的老朋友却会让我一再重回哈维卡(或许你可以观察看看有没有一个卷烟抽、桌上堆着啤酒、长发及肩的老先生,说不定就是法兰克)。

·欧贝拉甜品店:Babenbergerstrabe 7,如果到维也纳的时间稍多一点,品尝完德梅尔和沙赫,不妨留点时间来此。蛋糕的甜度刚好,巧克力也很棒,虽然礼盒包装的巧克力不便宜,但比德梅尔的礼盒价钱又要好多了,重点是,真好吃。

·凯琳丝咖啡馆:Franziskanerplatz 3·感恩教堂:Rooseveltplatz 8·兰德曼咖啡馆:Dr.Karl Lueger-Ring 4,就在环城大道上,市政厅对面。据说是弗洛伊德最喜爱的地方,目前也是附近教授学者、政府官员常去的咖啡馆,白日气氛严肃。不过隔壁是皇家剧院,演员也喜爱来此休息,所以深夜后出现的人大不相同,气氛自然两样。身为咖啡馆,这样应该也可以称得上是种双重人格。

·双子博物馆之艺术史博物馆:Maria-Theresien-Platz,票价10欧,如果可以试试夜间的自助晚餐+博物馆游历,应该相当浪漫(咦,怎么想到《博物馆惊魂夜》这种不浪漫的电影)。

·双子博物馆之自然史博物馆:艺术史博物馆对面,票价8欧。虽然似乎比较少人去,但馆藏真的非常丰富有趣,值得一游。

·普拉特摩天轮:建议与多瑙塔合并购买套票,约12欧左右,比较划算。另外,此处为观光客拍的计算机合成纪念照控光相当不错,拍起来气色好看,建议可尝试,反正不好就不要买。

·德梅尔糕饼铺:Kohlmarkt 14,就位在皇宫的附近(毕竟是御用糕点铺)。

·Heindls Palatschinken Pfandl可丽饼专卖店:K?llnerhofgasse 4·牛肉清汤专卖的普拉夫塔:Wollzeile 38,一人份约25欧,很清淡的料理。

·VAPIANO连锁意大利餐厅:Praterstra?e 24-26,这间是希波小公寓附近、有个火炉的那间店,多半比较安静;Herrengasse 6,这间在旧城区内,对游客来说也许方便些;Theobaldgasse 19,若是住在旧城区偏南,这间会比较近。

同场加映:

·中央咖啡馆:Herrengasse和Strauchgasse交叉口。

·岗黛尔餐厅:álatkerti út 2,位于布达佩斯,是相当气派的餐厅。在欧洲少数能够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品尝美食的地方不多,布达佩斯是其中之一。特别是如果爱吃鹅肝,这里更是好地方。岗黛尔餐厅虽以可丽饼著名,却是不折不扣的高级餐厅,其中的鹅肝三吃非常有名,不妨一试。

特色餐厅一览:

·Salm Braeu:Rennweg 8,第三区地道的地窖啤酒餐厅,本身有酿酒设备。虽然此处有名的是猪脚和啤酒,但个人最喜欢大蒜汤,相当美味。

·Bieramt:Am Heumarkt 3,就是肋排吃到饱的主角!位于U4Stadtpark站附近,走路五分钟可到,交通非常方便。

·Figlmueller:Wollzeile 5维也纳炸猪排Wiener Schnitzel的名店,真的很想尝试可以来此,但……其实台湾的更好吃。

·Fiorino:Praterstraβe 47,就是“费奥里诺”,据说是长荣、华航机组员的最爱。

意大利

·喷泉餐厅(翡冷翠):Via Nazionale,79,牛排以克计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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