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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丝绸——衣着之源

[18] 蚕神:嫘祖或马头娘?

中国自古农桑并称,蚕桑在中国古代文明中的地位与谷物平起平坐,在世界古代文明中则是独一无二的。原始农业时期,人们的信仰是万物有神的自然观,山有山神,树有树神,谷有谷神??当然蚕也有蚕神。神是看不见的,难以与人沟通,于是人们创造了拟人化的神,使神也和人一样有姓氏归属。人们可以对神顶礼膜拜,祈求神的保佑,赐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蚕事兴旺。

采桑饲蚕是新石器晚期在黄河和长江流域的农业经济组成之一,所以蚕神也已产生于那个时期。到了有文字记载的初期,继承下来,便反映到甲骨卜辞中,据胡厚宣的研究,甲骨文中祭祀蚕神的卜辞约有四条,以祖庚甲时蚕神与上甲微并祭的一条卜辞为例:“贞元示五牛,蚕示三牛,十三月”。

这条卜辞的意思是说祭祀元示上甲要宰牛五头,祭祀蚕示用牛三头。可见祭礼之隆重。“示”指神只,故蚕示也即蚕神。“示”的神祇义源自巨石崇拜,这里不去说它。

有史以后,有关蚕神的文献记载,不如神农、后稷那样较少分歧,而是一直处于多元并存的现象,蚕神被称为先蚕、嫘祖、菀窳夫人、寓氏公主、马头娘、蚕母、三姑等,多轨并行,令人无所适从,是很值得注意研究的现象。

上举的卜辞只称蚕神为蚕示,说明殷商时期还没有嫘袓等各种不同的称谓。

蚕神的拟人化之一是嫘祖,最初见诸《山海经·海内经》,作雷祖:“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溺水,生韩流??”嫘祖之嫘,没有固定的写法,早期作雷祖。首先提到嫘祖的是《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氏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大戴礼记》也作嫘祖。查《说文》没有收“嫘”字,只有“儡”和“儽”字,不知道早期简牍的《史记》和《礼记》是否不作嫘,而作雷或儽?后世传刻中改用统一的嫘?雷、儽、傫、嫘虽可通用,从造字先后和《说文》收字来看,甲骨文只有靁(雷),没有累,更没有傫和嫘,以雷为最早,儽(傫)次之,嫘最后。嫘出现后,雷祖、傫祖、儽祖虽然仍旧使用,最后是嫘祖取得统一书面语的地位。

尽管《山海经》和《史记》已提到嫘祖,但这个嫘祖与蚕神并无关系。秦汉宫廷祭祀的蚕神,称“先蚕”,这是蚕示的同义词。如《后汉书·礼仪志》云:“祠先蚕,礼以少牢。”《周礼·天官·内宰》:“中春,诏后帅内外,命妇始蚕于北郊,以为祭祀。”《礼记·祭统》更有详细的天子和诸侯负责亲耕,王后和夫人负责亲蚕的记述(文长从略),反映这时期的祭祀蚕神,未有专门的称呼,并与嫘祖无关。

《山海经》和《史记》中的嫘祖,身份都是黄帝妻子(元妃、正妃),与蚕神没有关系。反之,在唐朝林宝撰的《元和姓氏纂》中则把嫘祖奉为行神:“西陵氏女嫘祖,好远游,死于道,后人祀以为行神。”唐朝王瓘的《轩辕本纪》则说:“帝周游行时,元妃嫘祖死于道,帝祭之,以为祖神。”(祖神之“祖”可训“道”义,故道路之祖神和行路之祖神相同)。宋·丁度《集韵》重复引用《元和姓氏纂》的文字,不俱引。沿这一条线索看,嫘祖也同蚕神没有关系。

《史记·五帝本纪》又说黄帝“顺天地之时,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驯)化鸟兽虫蛾??”这是把种植百谷和驯化虫蛾都记在黄帝名下。如果虫蛾包括蚕蛾在内,则养蚕是黄帝之发明了。清·马骕《绎史》引《黄帝内经》云:“黄帝斩蚩尤,蚕神献丝,乃称织维之功。”这里的蚕神显然和西陵氏之女的嫘祖也无关系,即蚕神和嫘祖尚未合为一人。

尽管秦汉时已有嫘祖,但秦汉宫廷祭祀的蚕神,称“先蚕”。到了东汉时,《后汉书·仪礼志》刘昭注指出了另两个蚕神:“??是月皇后帅公卿诸侯夫人祠蚕。先蚕礼以少牢。”刘昭注:“汉旧仪曰:‘??今蚕神曰菀窳夫人,寓氏公主,凡二神。群臣妾从桑还献于茧观??’”后世《晋书·礼记·上》,宋·秦观《蚕书》等都有类似的祭菀窳夫人和寓氏公主的记载,不俱引。菀窳和寓氏都是蚕神,为什么却分为二神?可能夫人是已婚的,代表大蚕做茧成蛾;公主是未婚的,代表前期幼蚕的生长,故分二神祭祀。“菀窳”二字费解,从字义看,“菀”通“苑”,“苑”有宫室义,“窳”指低洼处,有下湿义。蚕室的温度宜凉爽,湿度宜偏湿,桑叶才不会快干。室内如偏燥,桑叶失水太快,不利于蚕儿进食且浪费。保湿尤其以蚁蚕期为重要,大蚕因排泄的蚕矢量增加,本身已较多湿气,故不必特意保湿。所谓菀窳夫人,当指在卑湿的蚕室中养蚕的夫人。寓有寄居之意,寓氏当指寄寓于蚕室的公主。原始社会的氏族长要带头领导播种和养蚕,世代相传,成了祭祀的神。菀窳夫人和寓氏公主是宫廷王室后妃负责养蚕者的蚕神化,它们不是来自民间。

把先蚕与嫘祖联系起来约在北周,见诸《隋书》:“北周制,以一太宰亲祭,进奠先蚕西陵氏。”以后是北宋·刘恕《通鉴外纪》:“西陵氏之女嫘祖为帝元妃,始教民育蚕。”,宋·罗泌《路史·后纪五》:“西陵氏之女嫘祖为帝元妃,始教民育蚕,治丝茧,以供衣服,而天下无皴瘃(皮肤冻裂)之患,后世祀为先蚕。”元·金履祥《通鉴纲目·前编·外纪》中也有类似记载。这是把黄帝元妃、嫘祖、蚕神合为一人(神)的经过,故事就这样日趋完整了。

祭祀蚕神和嫘祖混同不分以后,嫘祖仍未完全取代蚕神和菀窳夫人、寓氏公主。民间还有一个马头娘的传说,绕过嫘祖、菀窳夫人和寓氏公主,把蚕神的接力棒接了过去,成为与嫘祖、菀窳夫人、寓氏公主多神并存的多个蚕神。而且这个马头娘的传说在民间的影响最为广阔和深远。到了元·王祯《农书》中,王桢汇总魏、晋、北齐、后周至隋朝的历代先蚕坛的不同规格,并绘图名“先蚕坛”表示,坛中央竖立先蚕灵位,皇后率领群妃拜祭。另外,又汇聚皇室和民间的各种蚕神,总名蚕神,绘成“蚕神图”,蚕神图的上方中央为天驷星,所谓“有星天驷,象合乎龙;唯蚕辰生,精气相通;孕卵而出,寓食桑中,取育于室,茧丝内充。”天驷星下坐着黄帝元妃西陵氏嫘祖。嫘祖的左下位坐着马头娘(女身而头背后有马头)及蚕母;嫘祖的右下位坐着菀窳夫人和寓氏公主,以及大姑、三姑。王桢让上层和下层文化的蚕神兼收并蓄、并行不悖地坐在一起,不是他个人的主见,实在是客观现实的反映,这是一种饶有兴味的文化现象。

以下转到民间的蚕神故事。民间传说中的蚕神不是嫘祖,而是马头娘。最初见于晋·干宝的《搜神记》:旧说,太古之时,有大人远征,家无余人,唯有一女,牡马一匹,女亲养之。穷居幽处,思念其父,乃戏马曰:尔能为我赢得父还,吾将嫁汝。马既承此言,乃绝缰而去,径至父处,父见马惊喜,因取而乘之。马望所自来,悲鸣不已。父曰:“此马无事如此,我家得无有故乎?”亟乘以归,为畜生有非常之情,故厚加芻养。马不肯食。每见女出入,辄喜怒奋击。如此非一,父怪之,密以问女,女具以吿父,必为是故。父曰:“勿言,恐辱家门,且莫出入。”于是伏弩射杀之,暴皮于庭。父行,女与邻女于皮所戏,以足蹴之曰:“汝是畜生,而欲取人为妇耶!招此屠剥,如何自苦。言未及竟,马皮蹙然而起,卷女以行,邻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吿其父??后经数日,得于大树枝间,女及马皮,尽化为蚕,而绩于树上??邻妇取而养之,其收数倍,因命其树曰桑??今世所养是也”。

《搜神记》所提“旧说太古之时”很重要,表明不是有史以后的事。只不过是晋时已很流行的故事。作者干宝从小随父亲迁往浙江海宁,他曾做过山阴(今绍兴)县令,《搜神记》序说他“考先志于载籍,收遗逸于当时。”说明他这个故事是在江浙一带收集来的,但不知道故事的原产地是哪里。早在《荀子·蚕赋》里(赋篇第二十六),提出一个关于蚕的谜语,请五泰(即五帝)回答:“有物于此,臝臝(裸)兮其状。屡化如神,功被天下。为万世文。礼乐以成,贵贱以分。养老长幼,待之而后存??人属所利,飞鸟所害。臣愚不识,请占之五泰。五泰占之曰:“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这个解答非常美妙。的确,长大的蚕儿,柔软嫩白,想象成美女的身体,也很恰当;当其昂首时,确有点似马首。这是《搜神记》民间故事的谜语化。

女身马首的蚕宝宝又和天象星座联系起来。《周礼·夏官》:“夏官:掌质马??禁原蚕者。”郑玄注:“天文,马为辰。蚕为龙精,月值大火,则浴其蚕,是蚕与马同气。”辰是星名,即房宿,又称天驷。马属大火,蚕为龙精,蚕在大火二月浴种孵化,故说蚕和马同气。汉《阴阳书》也说:“蚕与马同类。”这种把天象与物候人事联系的解释,与阴阳五行说有关,也是天人合一思想的反映。

王祯引《淮南王蚕经》云:“黄帝元妃西陵氏始蚕,至汉,祀菀寙夫人,寓氏公主。蜀有蚕女马头娘,此皆历代所祭不同。”王祯提到“蜀有蚕女马头娘”,可补《搜神记》没有马头娘地点之不足。王祯所据可能是前蜀(903—932年)杜光庭《墉城集仙录》的记载,该书所述的故事情节较《搜神记》更为详细:

“蚕女者,乃是房星之精也。当高辛之时,蜀地未立君长,唯蜀山氏独立一方。其人聚族而居,不相统摄,往往侵噬,恃强暴寡。蚕女所居,在今广汉之部,亡其姓氏。其父为邻部所掠已逾年,唯所乘马犹在。女念父隔绝,废饮忘食。其母慰抚之,因吿誓其部之人曰:‘有能得父还者,以此女嫁之。’部人虽闻其事,无能致父还者。马闻其言,惊跃振迅,绝绊而去。数月,其父乘马而归??父怒,射杀之,曝其皮于庭中。女行过侧,马皮蹶然而起,卷女飞去。旬日,复栖于桑树之上,女化为蚕,食桑叶,吐丝成茧,用织罗绮衾被,以衣被人间。蚕自此始也??一旦,蚕女乘彩云,驾此马,侍卫数十人,自天而下,谓父母曰:‘太上以我孝能致身,心不忘义,授以九宫仙嫔之任,长生矣,无复念也。’言讫,冲汉而去。今其冢在什邡、绵竹、德阳三县界。每岁祈蚕者四方云集,皆获灵验。蜀之风俗,诸观画塑玉女之像,披以画皮,谓之马头娘,以祈蚕桑焉??”。

有关马头娘的记述,远不止上举的文献,三国《太古蚕马记》,唐《原化传拾遗·蚕马》,宋《太平广记》等,都有类似记述。祭马头娘的民间风俗一直流传至今,现在四川盐亭高登建有嫘祖宫,内塑有嫘祖、马头娘像。嫘祖宫大门两侧有联云“弘扬嫘祖文化,振兴高登经济”。

马头娘的故事出于四川并非偶然,四川古称“蜀”,蜀在甲骨文、金文、小篆中的字形虽然有所变化,但其上部都作马头形则仍然一脉相承,就是在现今楷书中,上面的“四”形,对比甲骨文也还可看出马头的影子。甲骨文对牛、马、猪、鹿、犬等动物,都采用象形手法表达,每种动物,各显示其特点,以区别于其他动物,马字的特点是突出它的头部大眼及颈部的鬃,蜀字去掉下边的“虫”,即是马头及身的侧面(省四脚)。故《荀子》有“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的说法。《尔雅翼》亦说:“蚕之状,喙呥呥类马”。

但是,蜀的头部也有释作蚕头的,《说文·虫部》蜀,葵中蚕也。从虫。上目像蜀头形。中像其身蜎蜎(蠕动状)。《诗》曰:“蜎蜎者蜀,蒸在桑野。”(《说文》的葵,据《尔雅》释为桑)。许慎所引的《诗》作蜎蜎者蜀,但今本《诗·豳风·东山》作“蜎蜎者蠋。”蜀和蠋的造字关系,当然是先有蜀,后有蜀旁加虫的蠋。《诗》毛传云:“蠋,桑虫也。”许慎说是“葵(桑)中蚕也”,蚕是专指的,桑虫则是泛指的,凡食桑的虫,都是桑虫。于是蜀和蠋既是同音通义,蠋又有其他桑虫的义,因蠋从蜀得义,又与马头的关系不大,这里不展开讨论。

蚕的繁体字作“蚕”,上半部是声符,下半的双虫是指昆虫类,但加上声符,便是专指蚕。单个的虫,古代常指大型动物,如老虎、蛇都称大虫。后世简化了,虫和双虫也不分了。按造字的规律,先有象形、会意的蜀,后有形声的蚕,蜀和蚕的古音也相近,二者同源。

蜀是以当地人养蚕著称,故借用为地名、人名,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汉·扬雄《蜀王本纪》云:“蜀王之先,蚕丛、柏获、鱼凫??是时人萌椎髻左衽,不晓文字,未有礼乐。从开明到蚕丛(蚕丛),积一万四千岁。盖后世以蚕丛为蜀国之号。”蚕丛的传说在四川十分普遍,故李白的《蜀道难》中有“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之叹。明《一统志》谓“蚕丛氏,初为蜀侯,后称蜀王,教民蚕桑。”这些记述和后稷的传说十分相似,后稷是教民稼穑之人(神),蚕丛是教民蚕桑之人(神)。所不同者,后稷自始至终称后稷,蚕丛则慢慢被嫘祖所取代,成为留在蜀地的蚕人(神)。

《山海经·海内经》:“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娶淖(蜀)子,曰阿女,生帝颛顼。”邓廷良认为若水即今甘孜地区的雅砻江。黄帝之子娶于蜀山氏,说明蜀山氏是与黄帝部族同时出现于岷山地区的部族。古代相邻的部族间,为加强联系,大抵世代通婚,为此,产生了黄帝妻子嫘祖也是蜀山氏的传说。这是又一条把把嫘祖和蜀联系起来的线索。有记载的第一代蜀王,族名蚕丛氏,而蜀的本义即是野蚕。相传蚕丛氏时代,蜀地已有最初的集市,即蚕市。

与蜀有关的另一个字是“蠻“(蛮)字,最初的“蛮”字下边没有“虫”,读如mun,谐音作“民”“蒙”“苗”“氓”等,都是“蛮”的同音。甲骨文的“四方”,即后世的“蛮方”。何光岳释“四”字:“正像一人挑起一担蚕山的框架??因为开始养野蚕时,只能在野蚕分布的桑林里就地设放这种框架,把吐丝的野蚕捉放到框架上,使野蚕能有规则地围绕框架吐丝。”这段话分析野蚕如何转向人工饲养,是有道理的。但说“四”字的结构是正像一人挑起一担蚕山的框架则不妥。因为两束丝的中间是个“言”字,不是人体。两侧的丝束已足以表示养蚕的氏族人,加“言”是对华夏人自称为“mun”,华夏人怎样把这音记下来,是件难事,于是画出两束丝象形,再在中间加插一个言,代表自称。又因南方蛮人多信奉蛇为图腾,故在下部再加一个“虫”,这样,就完整地体现了蛮人的专业特点。

邓廷良把嫘祖和蜀山氏联系为一人,虽然没有把嫘祖同马头娘连在一起,实际上也等于联系在一起了。从黄帝时代以野蚕命名的蜀山氏,到后来第一个蜀王朝蚕丛时代,正是由蜀(野蚕)到蚕(人工饲养)的时代,这是邓廷良的观点。从蜀地范围内看,这种驯化过程还可以成立,但放大到黄河和长江流域,结合考古发掘看,则还欠说服力。

还有一个需要提出的是,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云;“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后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也。”这种纵目人可远溯至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人面或人像,其额面正中都有第三只纵立的眼睛,则蚕丛之纵目历史当亦随之提前。青衣神蚕丛氏的庙、黄帝妻马头娘的蚕神庙,遍布于蜀中,这些神都是三眼,中央者为纵目。马首人形的马头娘传入中原当很早,所以《荀子》说:“此夫身女而马首者与。”蜀中土著的诸神及氐羌系诸神的额中央,都有纵目,故屈原《楚辞·大招》歌云;“魂乎无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豕首纵目。被髪鬟只??魂乎无西,多害伤只。”这种纵目现象并不局限于四川,浙江海宁县蚕乡信仰的“蚕花五圣”神像,为男性,盘膝端坐,有三眼,中间一眼为纵目。六手,上举的两手各擎日和月,中间两手所持物是否为丝束及卷帛?不能肯定,下面两手捧蚕茧。

还需要指出的是,马头娘的传说十分复杂,并不局限于蜀中,而是遍及各地。尤其是长江下游蚕区。不仅如此,还远渡重洋传播到日本。良渚文化在4000余年前已有丝织品出土,春秋战国时的吴越时期又都以蚕丝著称,却和马头娘无关。良渚文化的时代较三星堆遗址为早,马头娘是怎样传播至各地的,也是个谜。据现在所知,太湖地区在明代已有马头娘的“神码”在南货店出售,神码是印在纸上的马头娘神像,用于祭祀。神码上的马头娘,手牵着一匹马,已非女神头上披马皮。但并非到处都改为人和马分开,据蒋犹龙先生回忆,20世纪30年代,他家乡江苏宜兴乡间有一小庙,供养着一个陪祭的蚕神,女性,头顶罩有一个马头,身上披着马皮,端坐,手里捧着茧子。

先秦时期黄河流域的气候比现在温暖,故蚕桑业很发达。山东是当时蚕桑的重点产区。从东汉至南北朝,是黄河流域气候转冷期,隋唐五代有所转暖,但宋以后历元、明、清,气候都较现在为冷,不利于北方蚕业的发展,却促成了南方蚕桑业的兴旺,而唐宋以后正是全国经济文化重心南移的时期。推想马头娘的故事传说是在唐宋以后传到长江下游太湖地区,并因中日交通的频繁开展而传至日本。

杭嘉湖地区历史上一直有很复杂的祭祀马头娘风俗。祭祀的方式通常有两种,一种以家庭为单位举行,另一种以庙宇为中心举行。家庭举行的方式是“下蚕后,室中即奉马头娘。遇眠,以粉茧、香花供奉。蚕毕,送之。出火后,始祭神。大眠,上山,回山,缫丝,皆祭之,神称蚕花五圣。”出火后祭神所用的祭品叫“茧圆”,用米粉做成如同蚕茧一样大小的圆子。

以庙宇为中心的祭祀又称庙会,规模有大有小,大的如杭州西湖的香市,嘉兴三塔的踏白船,湖州含山的轧蚕花,桐乡芝村的水会,海宁的蚕花戏等,都闻名远近。一般在春季蚕事开始之前,结伴同赴杭州,进庙烧香,祈祷“田蚕”。田蚕是把植桑和蚕事两者结合起来,祈求双丰收。其中湖州含山有一种名叫“轧蚕花”的风俗(轧是吴语,即“挤”的意思),还保存着原始生殖崇拜的残余。含山上有一座蚕神庙,祀奉马头娘。蚕农们于每年清明节前后两天里上山祭祀蚕神,多时一天可达两三万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未婚的男女青年总要往人堆里挤轧,人越多,挤得越热烈,即预兆当年蚕事越兴旺,称之为“越轧蚕花越发”。未婚的蚕花姑娘非常希望有哪位小伙子摸一摸她的乳房,俗称“摸蚕花奶奶”,认为能有机会被摸一下,这意味着她有资格当蚕娘,她的蚕事一定会兴旺。轧蚕花在苏南、浙北以至浙中一带都有之,至20世纪50年代才消亡。这个风俗的起源是极其悠久的,主角是女方,是原始母系氏族时的遗风。

日本东北地区的养蚕户几乎家家都祀奉“白神”,即马头娘。神体是一对用桑木刻成的神偶。一个是男性,刻成马头,另一个是女性,刻成女子头,身上穿漂亮的衣服。关于白神的传说同中国《搜神记》的马头娘故事大体相同。每年三月十六日前后是白神的祭日,届时附近数千名蚕农都带着各自家里祀奉的白神神体,到久渡寺去祭祀蚕神。祭祀的人们在神前行礼拜之后,围坐在院子里或寺外空地上跳舞、聚餐,晚上在月亮下燃起篝火,由巫女吟诵《白蚕祭文》及咒语。《白神祭文》所诵的神话故事,同中国《搜神记》的内容也大致相似。以日本岩手县上闭伊郡流传的“蚕的起源”故事为例:

“古时,老两口有一独生女儿。女儿长大后与家中养着的花白马成了夫妻。愤怒之下,老头把马牵进山,勒死在桑树上。女儿赶来哭得很伤心。老头刚剥下马皮,马皮即包裹住女儿飞上了天。后来,女儿托梦给二老,二老果然在三月十六早晨发现钵子里有许多小白虫。他们从桑树上采了树叶来喂,小白虫后来就结了茧。白马和姑娘双双被奉为蚕神”。

马头娘的故事传至长江下游约在晋时,中国和日本的文化交流是唐朝开始大盛,可能是在唐或宋时传向日本。这种口传的民间故事,不要说是传播国外,就是国内各地相互间传播也会发生再创造,有增有简,是可以理解的。

蚕桑神话的文献记载或口头传说,虽然无法同考古发掘进行核对,但考古发掘所鉴定的年代,却可以给神话传说以某些启发。遗憾的是,蚕桑考古发掘的资料,远不如稻谷那样丰富多样化。1926年曾在山西夏县西阴村新石器遗址发现了半个蚕茧,据测,时间距今约6080~5600年。茧壳经一再鉴定,本身没有问题,但各家的见解不同,有认为可能是野蚕茧,有认为是后来带入的,不能算是新石器时代的遗物,也有认为根本是不足信的,当然不能同嫘袓联系起来。1980年在河北正定南洋庄发掘了一个仰韶文化晚期遗址(距今约5400年),出土了两件陶蚕蛹,以及相应的理丝打纬的骨匕70来件,这是华北的情况。长江流域太湖地区于1958年在浙江吴兴钱山漾新石器遗址中发现了一批丝织品、绢片、丝带和丝线等,保存于竹篮里。同一探坑中发现大量稻谷,年代测定为纪元前(2750±100)年,树轮校正距今(5260±135)年。绢片经鉴定为典型桑蚕丝,不是柞蚕、椿蚕或野蚕丝。根据这些发掘报告来看,新石器晚期无论南北,似可认为已开始有饲养桑蚕的事实。那么,有关蚕神的祭祀及其相应的故事传说,应该认为亦是很早以前的事,在有文字以后,从甲骨卜辞起,便相应陆续地记述下来,并不时地增添新的内容,剥去这些层层后加的东西,应该认为它们并非局限于商周时期的故事。1990年以来,在考古发掘出土了大量遗物的同时,蚕丝方面却没有新的发现,则是一种遗憾。

笔者之所以对嫘祖和蚕神的演变关系作以上扼要的梳理,目的在于论证中国历史上的上层官方文化和民间文化的微妙“较量”。对原始时期继承下来的蚕神“先蚕”,到汉时在皇室宫廷里被改换、拟人化为菀窳夫人和寓氏公主。皇室的主观愿望总是要把先蚕同最高统治者联系起来,通过控制蚕神取得支配权力,于是有了黄帝妻西陵氏嫘祖教民始蚕的出笼。嫘祖一旦成为正统的蚕神,菀窳夫人和寓氏公主就慢慢退出历史舞台。嫘祖因是钦定的祭典主角,具有硬性遵守的权力,容易取得全国一致通行的地位。但是试看统治者对嫘祖的描述,可以发现实在空洞无物,说来说去,不外乎嫘祖“始蚕”“始教民育蚕”“献采丝”没有具体内容。从好的一面说,树立嫘祖教民始蚕的说法有利于增强全民的凝聚力,而从负面看,则是淹没、歪曲了蚕文化的真正面目。

反之,民间对蚕神的祭祀,从当时的认识出发,总是诚心诚意地崇拜蚕神,祈求蚕神赐予桑蚕丰收。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通过养蚕劳动,不断积累生产经验,才能获得丰收,但是人们首先把丰收归功于蚕神的保佑,而遇到歉收,则归因于祈祷不周。生产实践中的丰收喜悦和减产失望,促进人们的思维活动,由此产生拟人化的蚕神马头娘,在汉字造字上,以“蜀”字留下历史烙印。人们用歌唱、舞踏来娱神、祭神,创造出美好的神话传说,形成了独特的蚕文化,随着传播和交流,越来越丰富多彩。到了长江下游,在保存马头娘的同时,人们又发展出诸如戴蚕花、祷田神、踏白船、接蚕花、蚕花马、蚕花纸、蚕花生日、请蚕花、做茧圆、吃蚕花包子、谢蚕花、蚕花戏、水会等种种娱神和自娱的活动。这样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完全是嫘祖“教民育蚕”所无法比拟的。上层规范是有界限的,民间传播则是无界限的,马头娘故事很快传播到日本,为日本蚕农所接受,但日本蚕民则不会以嫘祖为蚕神。

民间对于钦定的嫘祖祭祀并不抵制,也照样履行如仪,但民间绝不放弃自己传统的马头娘故事和祭祀。遗憾的是,治史的人常常看重正史的记载,忽视或轻视民间的传说资料。虽然民间传说没有具体的人物和明确的纪年,不能算是历史,但并不等于没有研究价值。以上梳理的马头娘起源和传播的轨迹,不也为我们提供正史所无法提供的蚕文化史料吗?笔者认为,当我们研究中国文化的演变时,对于独立于官方正史以外的民间文化的丰富资料,也要予以应有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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