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就站在阳台上,他开始给我讲述他与他女朋友的故事,他们青梅竹马,却在高考后走入了不同的城市,后来女生移情别恋了,他却依旧假装不知道,和她维持着爱情,最后女生还是开口提出分手了。他极为注重细节的描述,他们牵手在大街上行走,女生鞋带松掉,他会弯下腰帮她系上;女生痛经的时候,他在一旁帮她冲泡红糖温水;下雨天雨水落在自己的肩上,却依旧为她遮风挡雨。他的语气中带着不解与委屈,最后他问我,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凡是恋人结束一段爱情的时候,投入感情越深的人越是反省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事实是对方出了差错。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有什么对错,只是感情都有结束的一天而已,再长也不过抵达死亡,你现在可以转弯开向另一条路,或许有绚烂的风景。”
我发现一场爱情让我变成了哲人,也更是明白了旁观者清的道理,我甚至诧异自己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它似乎让我重新审视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最后,我对那个男生说:“谢谢你。”
马哲老师说过,事物总是向着矛盾的对立面发展的,曾经我伤害过林尽杉,却在失去后加倍怀念他,而我也害怕去面对钟琪伤害妤茜这件事,可我知道自己不得不站出来,去弄清楚整件事,哪怕它可能是一场无法预知的风暴。
我打电话给妤茜,告诉她晚上吃饭的地点和时间。妤茜疲惫地应着,然后翻身又睡了过去。我幻想着今晚的晚餐可以将她们之间所有的矛盾都一一解除,幻想着她们冰释前嫌然后互相开玩笑地对话,幻想着我和钟琪一起送妤茜回寝室,然后听妤茜叫钟琪一声“嫂子”。可是这种幻想似乎被心中另一种不安的情绪压迫着,这样不安的情绪就像我少年时看见江超在巷子边招手,对我露出诡谲的微笑。
路边小店的电视里,还放着经典老歌串烧,我听见齐秦唱着《往事随风》,其实我不太喜欢齐秦的歌,可是林尽杉曾经非常喜欢。我在路口停留了片刻,每次去新街口都要路过夫子庙,而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每天那里都有这么多人,就像我搞不懂我现在面对的事一样。
钟琪感觉到强大的心悸,有一刻甚至呼吸也随之停止。脑海中是黑暗而狭小的房间,布满蜘蛛网的天花板,时不时能够听见夹层中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躯体似乎已僵硬成濒临死亡的空壳,于是她又在半夜惊醒。
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那个狭小的黑屋子了,钟琪撑着床铺的边缘,抚摸着手臂上的淤青,大脑微微作痛像是长着一个毒瘤。三天前,被堵在巷子口遭人毒打的情景,现在还历历在目,钟琪想不通到底招惹了何方神圣,引来不速之客,但是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
她把头埋在双臂间,想着外面的世界何其险恶,何其多舛,原本不想流泪,泪水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钟琪撑着身子,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觉好笑,按动键盘删掉了信息,起身倒了一杯咖啡。
微凉的夜晚,除了烟便只有咖啡陪伴。此时此刻,她真想裹着睡衣到外面走走,这个房间太静,让人压抑得快要窒息。她翻开手机的电话簿,来回翻滚着那几个重复的名字,最后关掉了手机,耳边仿佛又听见那个殴打自己的男子的声音。
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即使你隐藏得再深,也终究有人知晓的一天。她想起自己靠在那个少年身上的感觉,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雨水一股一股从窗户上流下来,她就这样静静地靠在那个少年的胸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幼时缺失父爱,她对于这样宽阔的胸膛总是带着几分留恋。少年说会一直照顾她,但是此刻却发信息来质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钟琪自己也不太清楚,当她喝下第一口咖啡的时候,想起之前与他在这个小房子里相处的时光,那时候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她念小说给他听,一旦停下来,就对视一眼。混在厨房做菜给对方吃,她切菜总是小心翼翼,芹菜切出的菱形非常好看。做西红柿蛋汤时,看见黄色的蛋花慢慢散开,也会彼此相视一笑。但这样美好的画面还是被生命的意外击碎,矛盾冲突交织在一起,钟琪只有苦笑。
她没有想到早上醒来接到电话,被告知的第一件事就是父亲住院的消息,钟琪听见那个女人在那头愤懑地发泄,说李院长吼着非要见她一面,钟琪没有说话,挂掉了电话。心中明明担心着父亲,却依旧故作镇定,钟琪告诉自己,如果连自己都慌了,那一切就完了。
钟琪在中午的时候到达医院,李院长的右手颤抖着,医生说他因为摔倒中风,暂时口齿不清,李院长的夫人气势汹汹地看着钟琪,“小贱人,我是看在和他夫妻一场的分上才叫你过来的,要是他死了,你一分钱财产都不要想得到。”
钟琪微微咧开嘴,为李院长倒了一杯水,她尽量压抑自己内心的怒火,淡淡地瞥了那女人一眼。
“他对你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计较了,但是,作为比你年长的女人,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拆散别人做小三是没幸福的,不要再去勾引别的男人了,李乾山都可以当你爸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钟琪手里的水已经泼到了她的身上,“麻烦你闭嘴……”
水珠从女人的发梢流下来,“我再怎么贱都好,就当我有娘生没娘教,就当我勾引了你老公,你就当我罪大恶极,就当我罪恶滔天,麻烦你此刻闭嘴好吗,让这个空间安静一下。”
李院长的夫人本想伸手给钟琪一耳光,却被李院长打着点滴的右手费尽全力地阻止,只好咒骂着,“算你狠!”
钟琪看着她夺门而出,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抚着父亲的手,短短几天不见,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钟琪犹豫了很久,还是叫出了“爸”。
这是钟琪第二次叫他,即使常常见到,钟琪发现自己也难以叫出这样的称呼,心中翻滚了无数遍,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然李院长不能说话,但是听见钟琪叫他,他还是忍不住落泪了。
钟琪不忍让李院长看见自己泛红的双眼,背过身去。
“爸,你先睡,晚上我还有点事,明天再来陪你。”
钟琪踏着红色的高跟鞋辗转走下楼梯,医院的消毒水味刺鼻得难受,自从母亲死后,她便异常地厌恶医院这个地方。白色的世界像是人世间的天堂,让人产生不了任何好感。她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在赴约之前,她决定去一个地方。
她浑身上下透着无力感,却依旧要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不管她是否已经走投无路。
漆黑无垠的夜里,慕禾熟练地敲打着键盘。
“你好,能陪我聊聊吗?”
有人发过来信息,慕禾看着这奇怪的一句话,实在不像是一般客户的做法,他迅速回复:“可以。”
照往常,此刻客户应该已经开始约定时间与地点进行交易,但对方却迟迟没有任何要求。慕禾看着那个发送过来的微笑表情,居然觉得猥琐而恶心,在熟悉了各式各样的客户之后,他难免猜想接下来对方会不会有一些怪异的要求。
“请问……”对方发过来一个笑脸,然后说,“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干什么。只是我心情很乱,想找个人聊聊。”
慕禾不知道对方意图如何,眼看着窗口旁边时间的沙漏在慢慢减少,他的紧张感也随之减少,“我生病了,心情也不大好,只是想上网来放松一下,无意间看到了你的头像,想起了我过去的一个朋友,所以点进来了。”
慕禾突然被这一句简单的话触动了,在网络上的话几乎没有几句是可信的,但是慕禾却仿佛真的看见对方面对着荧光屏,皱着眉头。
“什么病?”
对方打字的速度开始慢起来,“还好,小病,就是常常一病起来,就觉得孤单,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所以……看看你也好,至少让我觉得身边还有个人。”
慕禾的心顿时暖暖的,“你在什么地方?”
对方缓慢地回答着,“北方的一个小地方,你呢?”
慕禾原本想随便编一个城市,而此刻却没有办法轻易说出一句谎言,“我在南京,应该很远吧。”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南京啊,是个好地方吧,有机会真想去看看,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能和你聊聊突然开心了很多。”
慕禾脸颊微红,“不过,能让你开心点,也算是我做了件好事啊。我能体会到孤身一人在生病时的那种胆怯与寂寞,不过你的父母呢,总还有亲人吧……”
对方没有回答,过了几秒窗口关闭,对方仓促地下线了。一般不会再遇见第二次了,慕禾的心中突然有些惆怅,这是第一次在关闭电脑时留有着不舍,或许是很久没有敞开心扉和一个人聊过了。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慕禾深深地感觉到,这种心灵的需求像是一种养分,极为可贵。
离开家之后,每天靠着这样的工作来养活自己,不但消耗身体而且还常常遇到难缠的客户,但是慕禾很清楚,自己不能和妤茜提及,她还以为自己找了一份好工作,现在正在出差,虽是欺骗,慕禾确认这是善意的谎言。
慕禾打开背包,抽出几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女暧昧地相拥在一起。他不知道前段时间妤茜到底要这些照片来干什么,甚至还要用邮寄的方式寄到她的学校,慕禾看清那个男生的面孔,然后将照片扔回包里。
夜晚的酒店并不安宁,走廊上总是有来回走动的声音,还有几个女生妖艳的谈笑,他索性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可闭上眼睛,就想起在巷子里抓住那个女生,对其施暴的情景,那女生顽强地反抗着,最后还是被慕禾重重地甩了两耳光,然后拿木棒狠狠地敲了下去。
那一刻,慕禾麻木地看着那个女生,他不知道为什么妤茜要自己这么做,但是只要妤茜开口,他就一定会做到。直到那女生蜷缩在墙角,微微颤抖的时候,她充满血丝的双眼却还是像野兽一样狠狠地盯着自己,忽然她抓住慕禾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慕禾仿佛被疼痛咬醒了,收敛了骨子里的兽性,冷冷地对她说,“你走吧。”
他知道那女生一定以为自己听错了,慕禾重复了一遍,女生穿好脱落的高跟鞋,快步向巷子外跑去,慕禾扔掉了手里的棒子,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慕禾的内心感觉到非常不安,他想给妤茜打一个电话,可是,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他心中闪现了许多不好的念头,他望着窗外,此刻夜深人静,任何声响都变得巨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劣质烟,用打火机点燃,看着忽明忽暗的烟火,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他随手翻起三森的那本书来,读着那些他熟悉的家乡的故事,可是,他忽然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书中记录了小城的一件事,虽然换用了其他名字,但是慕禾很清楚那是什么。然而,三森怎么可能知道呢,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不可能知道的。
烟头烧到末尾,烫到了慕禾的手,回神,他再一次按下妤茜的电话,而电话的那边始终没有应答。慕禾将烟头弹到垃圾桶里,倒头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