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舒康来煤厂找她,她却悄悄躲起来,她害怕看见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害怕与胆怯从何而来,她只是感觉这个少年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刘舒康有时站在李清的楼下,一等便是一天,后来李清就让自己的母亲用扫帚轰走他,尽管她的心颤动不已,但是她不能动摇,她害怕自己耽误了对方的前程。
刘舒康终究还是带着行李离开了,他站在离别的车站张望了很久,一直没看到李清的身影。
火车疾驰,刘舒康却无心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他捂着眼眶哭得一塌糊涂,耳边仿佛听见了李清在车后喊叫着追赶,一声一声,痛彻心扉。
差不多又过了一两年,林勇上门提亲,此时的李清对于感情已经麻木,加上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也就随父母之命嫁了过去。
林勇心高气傲,决定带着李清离开古城,到一个新的地方安居,而李清也想借此机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临走前,她把那封情信悄悄埋在了当年他们相会的梧桐树下,也把他们那段美好的记忆深深埋葬。
李清离开的第二年,刘舒康回到家乡,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个挑煤的少女,在外出求学期间写了无数的信寄给她,但是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听父母说她已成亲,远走他乡,徘徊在那个梧桐树成排的街道上,刘舒康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未向任何人提起自己这段青涩的爱情,过往的笑容就让它们在记忆中沉睡。有时候入梦,他会看见她,还是穿着那件初次相会的红衣裳,扎着一个麻花辫,面容白皙,笑容可亲。但她却离自己太远,迢迢征途,不复追寻。
大学生活匆匆而过,有时也会遇见让人心动的女子,他游走在那些女子之间,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寻求李清的替身。那份深藏多年的情感根本无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抽去,又或许是年少时候太过单纯,投入了太多的情感。
他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方红雪,那是一个高傲的女子,她站在演讲台上阐述自己的观点和理想,盛气凌人。
方红雪欣赏刘舒康的才华,两人常常在校园里面散步,但彼此都没有任何逾越友情的意思。
时间久了,刘舒康才发现方红雪并不太争强好胜,她只是有一个执著的个性,而私底下是非常随意的人。他们相处融洽,成为知己。方红雪告诉刘舒康,毕业之后她会回到故乡任教,然后嫁给一个她深爱已久的男人。她常常幻想着自己已为人妇的模样,笑说自己是太过传统的女子,相夫教子是毕生的最大愿望。当方红雪问及刘舒康的情感,他多半笑而不语。
或许是苍天有眼,又或许是造化弄人,刘舒康毕业之后被分配到方红雪的故乡,两人经常交换彼此的心得,常有来往。
直至某日,刘舒康前去探望方红雪,却发现对方不在。他路经一家面店,觉得有些饿便走了进去,却没有想到居然遇见了李清。
此时的李清已不是当年模样,长期的劳累让她的面容布满风霜,麻花辫也变成了短发,她挺着大肚子煮面,然后问刘舒康要炸酱还是清汤,他有些出神,虽然她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他也并未揭穿,摇摇头,说自己只是路过,便匆匆离开。
回家路上,他想起方才的对话便感觉讽刺,时间果然带走了记忆,也带走了她。现在的她已为人妇,甚至怀有身孕,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风扑在脸上,如同刀锋在切割,他边走边笑,惹来无数行人侧目。
那一夜,他喝得烂醉,想起父母前些日子打来电话催促他早日结婚,他想将所有的故事说给别人听,但是又有谁愿意去听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呢?
世上有诸多巧合,刘舒康愈是逃避愈是发现命运的枷锁并不容易解开。
方红雪的孩子摆满月酒,刘舒康受邀前往,恰好碰到李清来还书,他们在狭窄的楼道间相遇,刘舒康迟疑地侧身让在一旁,李清在走了几步后猛然醒悟,她回头看着刘舒康的脸,那张已不如年少时稚气却更加淡然的脸,颤抖的声音带着惊恐与质疑,“舒……舒康?”
刘舒康点点头,然后说:“先上楼吧。”
他们没有太多的对话,方红雪留李清吃饭,李清摇头婉拒,她说她还需回去照顾小杉。
多年后的重逢并没有让他们两人抱头痛哭,他们平静地面对着这一切,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那一夜李清心绪混乱,刘舒康的突然出现像一块石子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她突然想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几句问候,但是她没有办法抛下怀里的孩子。她知道哪怕现在自己的日子过得再凄苦,也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刘舒康是少年时期爱慕的剪影,但这段未完结的情感已经不能再延续了。
她没有去找过他,一个人咬牙沉默,艰苦地维持着生计;刘舒康似乎也不曾想过两个人还会有复合的一天。他们在各自的生活中按部就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刘舒康送走了两届学生,教学优秀,获得了众多家长与学生的好评,于是远大将刘舒康调到本校,那是林尽杉六岁的那年,命运再一次将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每当刘舒康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着那些嬉戏打闹的学生时,就会想起当年的自己,现在他已为人师长,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韶华易逝,刘舒康微微叹气。
有时候,他坐在方红雪办公桌的旁边,欲言又止,总想问问李清的情况,但又因为不妥而放弃。他不知晓这些年李清过得好不好,更不清楚她现在是否幸福,有时路过那家面馆也仓促离开,身边的人开始给他介绍对象,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很多时候他在想,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爱,会不会爱,敢不敢爱呢。
这一场爱情的等待未免有些太过漫长,春去秋来,花谢花开,他把那份年少的感情沉淀在心底,渐渐淡忘。
若不是十多年后的家长会,他不会知道那个才华横溢的林尽杉就是李清的儿子,他们在教室交汇了眼神,又游移闪躲。散场之后,他叫住了她,她虽然惊慌失措,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顿了很久,似乎找不到一个对话的入口,两个人尴尬地站在过道上。
最后他说:“林尽杉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孩子。”
李清终于释然,他没有执著于过去而咄咄逼人,而是以一个新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这一句话,让李清内心微凉,眼角湿润,她说:“刘老师,小杉这个孩子太懂事了,所以我担心他的压力太大,如果可以,你能帮我劝劝他吗?”
刘舒康望着李清担忧的神色,那一声“刘老师”叫得他无所适从,他点点头,然后将她送到楼下,李清说:“你上去吧。”
她不愿意这个曾经深爱过自己的男子继续为自己耽搁,她说:“听方老师说你还没有结婚,如果有合适的人,就结了吧。”
刘舒康有些感动,她还是关心他的,旁敲侧听地打听过自己的情况,但是,这又是何等决绝的一句话,她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再耗费自己的青春去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
刘舒康伸出了手,将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塞在她的手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打这个电话给我。”
她默然接受,缓步离开。
他原本以为,这便是感情最后的归宿。
莺飞草长,闲草流景,他在教室深情地演讲着自己的课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感情挖空,他想,或许真正守着那褪色回忆的傻子只有自己一人,那个梳着麻花辫的挑煤少女早已成为过去,唯独每日的黄昏落日,亘古不变。
冬日即将走到末尾,皑皑白雪都渐渐化作了河流。
李清像往常一样回家,那时林尽杉还没有下自习,林勇坐在沙发上吸烟,他一边咳嗽一边吐着烟圈。
李清脱下外套,正准备坐下,林勇便掐灭烟头,将一本红色存折扔到茶几上呵斥着:“这钱怎么回事儿?你还悄悄背着我存私房钱,是不是拿去给外面的男人用?!”
李清面色发青,她不知道林勇是从哪里翻出她这本存折的,“这是给孩子读大学的学费……你难道连这个也要拿走?”
林勇张口便是一股酒气,“大学?读个鬼大学,高中毕业就给我工作,家里哪里有钱养那个少爷!”
李清咬着嘴唇,林勇厉声询问,“密码多少?”
李清不语,林勇有些急了,起身给了她一耳光,“你他妈说不说,密码多少?”
李清长久以来积蓄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你要小杉变得和你一样一事无成吗?他不是你,他有一个你这样的父亲已经是最大的污点,这钱是绝对不会给你的,今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林勇再也忍不住了,他捡起阳台上的衣架抽打起李清,“你嫌弃我是不是?你嫌弃我一事无成,你有本事就滚出去别回来啊!我是污点,谁不知道你当年和刘舒康那个小子的烂事,要不是我要了你,你跪大街都没人要!”
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吼叫,一边用力地抽打,李清心灰意冷地发现多年来的委曲求全换来的不过只是一场幸福的幻影,她打开门冲了出去。
她第一次感觉到内心在滴血,彷徨在漆黑的夜里,怆然欲泣。她神伤不已,突然想起了刘舒康留给自己的电话,于是插上电话卡拨通了电话。接通的鸣音让她的心跳加快,直到听见刘舒康久违的声音,她才镇定下来。
“喂……”已经是第三声,声线沉重而紧张,“是李清吗?”
不断的啜泣终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在冷清的街道上放声哭泣,刘舒康焦急地询问着,“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清终于冷静下来,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没事,我就打电话问候下你……”
对方自然听出不是这么简单,“李清,你在哪里?我现在来找你。”
她的心是颤抖的,“不,你不必。”
刘舒康执意要求,李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位置。
刘舒康很快到来,他扶起蹲在地上的李清,“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哭?”
她摇摇头,但是在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能去你那里吗,我……我无家可归了。”
她多么害怕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会惨遭拒绝,但她自身早已陷入无尽的恐慌。
刘舒康答应了,他带着她上了出租车,驶向黑夜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