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论是佛学里一派,是唐玄奘一派。文字不是玄奘师的,而是尉迟公侄子夔基写的。他是慈恩寺出身的,学问严格得很,一丝不苟。重要的是印度哲学很宽泛。印度哲学里不包含这个,我单独讲。我写了两本书,即《唯识述义》上下册,在当时北京财政部印刷局印的。现在这本是黎劭西的,我送给他,他留下的。
(我问在动物园附近的那个庙及养病情况。)
是个破庙叫极乐寺,仅有一个和尚,房顶是漏的,正殿还很整齐,旁边还好,清静养病,黄适园介绍去的。庙里有一个和尚,有厢房,整齐,住了40天,与老和尚一起吃,每天喝粥。老和尚,山东人,又高又大,了不起!名字说不出来,禅宗,我一生佩服,再没见过第二人。了不起!禅宗,真正有德的。开悟,高得很。有个朋友叫邓伯诚,我们都是谈佛学的朋友。老和尚故去,邓写信通知我,老和尚故去赶快去看。他说异香满室,房屋一两天都没有散。法号叫什么?两个字,记不上来了。我生平看过的出家人,他是第一个。(我问,有什么佩服?佩服何在?)佩服何在?那不能讲,讲不出来。我跟他住了40天,我在北大讲印度哲学,里面包含佛教。老和尚批评我,他批评我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懂什么?”我忙点头,心里佩服。那不是普通和尚,禅宗讲开悟,开悟之后,还要静修,不开悟,等于还未进门。开悟是摸着门,摸着门,顿悟之后要静修,死后异香满室。完全不是平常的事。想起来了,名叫省园法师。
还有一位清一老和尚,湖南人,住西四广济寺,我不能深知,但我心里还是承认他(第二个佩服的和尚),了不起。湖南有个方表写了一个清一和尚的传,这人见过不止一次。同去看的是沈钧儒。沈与我很熟,同事,那年我24岁,他42岁。那时,我也吃素,他也吃素,在司法部同吃素。
本来辞职(休养),蔡说你不用辞职,可请假好了。
(我问学中医的事。)
在家里学过医。我是中西医都学,自学。有个丁福保,有个医学书局,有从日文翻过来的书。有个刊物,通讯的性质,我常给丁通讯讲这个,根据日文书讲西医、中医有名的《伤寒论》,西医叫“十五悌比”(音)。我不但买了许多西医书,还做了笔记。中医施今墨,本来不是医生,有才,有学问,书法写得好。熊希龄办香山慈幼院,他是院长,熊是董事长。宣布成立慈幼院,他辞职不干,慈幼院是他办起来的,后改了行医。我们相熟是从中医上相熟的。他自命为今天的墨子。他一见我面就给我看脉、吃药,我留下方子不吃药。章太炎讲中医。(我问,会看病吗?)不会。我懂得那些名词,不会看病。
《东西文化及其哲学》202页。(我想,请解释第二条。)
未来,今后应当持的态度,三种态度。根本改造,他的根本,自然科学的根本,两眼总向外看,大自然界,认识大自然,考察研究,就产生了物质文明,近代的西洋人成功就在此。
西方自然科学当然要。
人生态度不要跟着它走。要中国的、传统的。精神是什么呢?简单说:伦理本位,父慈子孝,互以对方为重,这叫伦理。近代西洋人,个人本位,自我中心。
西洋人从宗教出来的,整个相信上帝,上帝主宰一切。中国人最淡于宗教,没西洋人宗教的观点。
(这次取《唯识述义》归。)
1988年1月19日 星期二
(一个月没去了,因忙于《胡适传》稿。我问“唯识学问的重要意义”。)
佛教宗派很多,唯识属法相宗。一般省略称相宗,与相宗相对抗的为性宗,两大派。中国盛行的有禅宗、密宗。细说,有人分十三宗,那样就说起来没完,不得要领。所以不能这样说得很多,只能说最可注意的,比如,唐玄奘,他去印度往返18年,唐太宗时出去,回来时太宗还在,这一派学问最扎实。他翻译出来的东西,传出来的一字不苟。不过不是他一个人传他的学,有好几个人,都是出家人。其中一个传玄奘学的叫夔基,尉迟公侄子,这是扼要来说的。玄奘、夔基,留下来著作,中文,把印度十家大意汇合起来,成为《唯识论述记》,这是重要典籍。我一生几十年工夫全用这部书,吃饭、睡觉都离不开它。这一派学问最扎实、严谨,一丝不苟,我老是抱着这本书。关于这派我就说到这。
再说另一派,或另一部书,通常容易看到的,后秦鸠摩罗什译的《金刚经》,这文字较长不好背,念多了还是可以背诵的。
结束一句话,近100多年,提倡佛法(教)的是杨仁山先生,安徽人,门下四大弟子,都是江西人。他创办金陵刻经处,接他的手的(四大弟子)是江西的欧阳渐,一般称欧阳竟无先生。他在金陵刻经处基础上,成立了一个有名的、讲学的“内学院”,讲佛学,主要讲唯识法相。
我的佛学知识都是从他那儿来的。我介绍几个朋友研究佛教,也是介绍到那里去,都成了支那内学院学徒,比如熊十力是其中之一,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有一个人,90多岁了,比我小一二岁,就是北京人吕秋逸,在他儿子那里住,不能下楼,他能传欧阳之学的。
再重复一句,欧阳之学是法相唯识之学。擅长这方面,学问渊博的是吕先生。
(我问“启惑、造业、受苦”六个字。)
佛家看人生是苦。业有善恶。佛家意思,要解放,从人解放出来,从轮回中解放出来,从生死轮回中解放出来。
儒家是肯定人生的。儒家讲孝悌、忠信。你要出家当和尚,就没有你父慈子孝那一套了。这显然是两条路。儒、佛是两条路。
(我问,你如何统一?)
不同,要有弃有所取。我本来是不结婚的。我快30岁、29岁末才结婚。
(我问,你结婚后还没有放弃佛学思想教义?他点头。)什么事情要活学活用。
(又问,你怎样活学活用?在什么地方?)
在生活上,话说起来就长了。《印度哲学概论》民国7年(1918)出版的,但我结婚是民国10年(1921)年尾了。说起来话多,不能说那么多了。
(我问,您的教育思想,受两人影响,一是卫西琴,一是陶行知。)
都有关系。陶先生了不起。
(他问我陶行知。我说陶是平民教育家。)
陶是大学教授,脱了西装,穿草鞋,下乡与农民为伍。晓庄,自己盖房子,与农民打成一片,教、学、做合一,了不起。
(按:这次身体似乎衰弱多了,懒得多谈。最后,为我题了字。我把写传事与他交代了一下。说我为胡适写传都能老老实实地写,写你的传那还用得着说吗?请放心。他频频点头,表示首肯。在题字时写了“廓然大公,物来顺应”八个字。)
本章尾声
1988年2月18日(大年初二)春节我到梁老家,向梁老祝贺春节,此间作了简短谈话,提到当前社会风气不正,需要加强教育、提高修养等等。他说,过去只有我谈这个问题。(按:意指提倡精神文明,发扬传统道德。)时间有限,只谈了10多分钟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