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基于“受胎三月逐物变化”的认识,传统中国人认为胎儿在这时可以通过一定的感化来改变面貌甚至性别。上面提到的怕两个孕妇相见,除了喜冲喜不吉之外,还可能产生的后果便是换胎。别人肚里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会换位。这种认识当然无稽,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不少人为了求生男孩儿,在这时搞一些“化女为男”的活动。前面提到豫中地区有吃公鸡求生男儿的习俗,是在未孕时实行,而河南郑州,有在怀孕后吃公鸡的行为,目的一样是求生男儿,但在怀孕后通过吃雄性动物企图感致阳力而控制胎儿性别的行为,显然更为荒诞。从中我们看到的除了原始感应巫术信仰的遗存之外,再就是国人世世不灭的传宗接代的祈望和重男轻女的顽固心理了。
镜头八:酸儿辣女
已经两三天了,女人对所有的饭菜都没有了胃口,勉强自己吃下去几口,转眼就哇哇地全都吐了。
男人急着团团转,赶着向娘讨主意。
当娘的却禁不住露出几丝喜色,她安慰儿子:“没事儿。”
“这总吃不下饭,人还受得了?”
“傻小儿,看你媳妇反应这么厉害,八成是怀了个带把儿的,你该高兴才对哩!”
听娘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男人咧开嘴乐了,可随即愁云又堆上了脸。
“这不吃不喝,哪儿来精神养活孩子?”
“当女人的,都得打这事儿上过,没有啥稀罕,不想吃也正常,咱想法儿调调饭菜的样儿,试试管不管用。”
男人回到房里,女人仍然无力地歪在床上。
“觉得咋样?”
女人只是摆手,说不出话。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难受,头昏昏的,乏得很,老吐酸水。”
“想吃点啥?”
“别跟我说吃,听见说吃就想吐。”
看了男人一眼,女人撒娇说:“我看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男人急忙堵住了女人的嘴:“别胡说!我听咱娘说,反应厉害很可能是男孩,就算为了咱儿子,你也得好好的。”
女人挣出身子,抬起头问:“真会是男孩?”
“娘说的。”
“要真是的话,也不枉我受一遭罪。”
女人可能怀了男孩,婆婆的肯定与自己的认可一起发力,支撑着女人熬过了这段最难受的日子。
她渐渐有了点胃口,可又觉得饭菜寡淡无味,终于她忍不住向婆婆开口了:
“娘,这菜淡得很,多放点盐多放点醋吧。”
婆婆听了媳妇的挑剔,不仅没有掉下脸儿来,反而乐滋滋地收拾了盘去重新调理。
女人觉得味道差不多了,可男人只夹了一筷子重新整制好的菜,就五官扭曲起来,女人关切地问:“咋了?这不比刚才好吃多了吗?”
男人呲牙咧嘴地看着女人,又侧脸看着娘,娘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男人说:“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吃猛了,我没事,你多吃。”
女人专注地享受着,突然又抬头问男人:“你说好吃,咋不见你再夹菜?”
男人尴尬着,支支吾吾,心里说:“这菜还能吃吗?整个像被醋腌过的,酸得牙根都软了。”
婆婆赶着替儿子解围:“他这是看你吃得香,想着你好不容易有胃口,是让你多吃,他吃别的菜,一样,一样。”
男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绳,“是啊是啊,趁着你觉得对胃,能把这盘菜吃完了最好。”
女人看着男人,又看了看婆婆,“那我就全吃了?”
“吃,吃吧。”婆婆满口应承。看着媳妇把菜汤都端起来喝光,她心里的判断又坐实了几分。
女人饱饱地吃了一顿,被安置到院里晒太阳去了。
男人跟着娘收拾了碗筷,忍不住说道:“娘,今儿个这菜……”
“甭说了,知道你受不了,以后多做一份,你吃你的,她吃她的。”
“娘,你说,她平时不这样,口轻着哩,这咋会跟喝醋似的?”
“你就美去吧,人都说酸儿辣女,你媳妇好吃酸,这不正是预示着要生男孩儿吗?尽着她吃!对了,你有空去给她买点桔子、苹果,不用要那甜不叽叽的,问问酸不酸,再不你尝尝,能把你牙酸掉的才好哩,叫她吃。”
“就凭这吃酸就能认准生男孩?”
“八九不离十。”
男人又像得了宝贝似地跑去告诉女人。
女人高兴地说:“我还想着嘴里没味,叫你给我买点桔子吃呢,去买吧。”
改天,女人又觉得想吃的那盘菜不够辣,要加辣椒。
婆婆不动声色,男人有些沉不住气。
饭后,他迫不急待地问娘:“她咋又好上辣了?这到底是儿是女啊?”
“许是一时的劲儿。再说不定,怀了一儿一女?”
男人从娘的口气里听不出肯定,不禁有些着急:“不会那么有福吧?”
“再瞅瞅吧,你要是不放心,我再教你个法儿,你一试就知道了。”
“啥法儿?管不管用?”
“不管用还教你干啥,传了多少辈了,没错过。”
男人心里燃起了希望,“娘,你说。”
“你留点心,看你媳妇过门槛时先迈哪条腿,先迈左腿,说明会生男孩,先迈右腿,就是生女孩。”
男人加了小心,看到女人要过门槛,就紧紧地盯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紧紧的。
很快,男人就垂头丧气地到了娘跟前。
“这是啥好法儿?她有时候先迈左腿,有时候先迈右腿,咋做准嘛!”
当娘的没话说了,她也是听老辈人说,可也弄不清楚这种试验要进行几次,各次情况不一样该怎么解释。
“还有一个招儿,应该管用。”
“啥法儿?”
“你瞅个空儿,趁你媳妇一个人往南边走时,在她后头叫她,看她从哪儿边扭头,从左边扭回头,那就是男孩,从右边扭回头,说明是女孩。”
男人迅速地执行,麻利地汇报:“这回还中!我趁她不注意试了好几回,结果全一样,她每一次都是从左侧扭头,这就是说,是男孩了?”
这个镜头反映的民间流行极广的妇女怀孕后家人预测胎儿是男是女的内容。酸儿辣女是流行最广的预测法,但纯属民间俗信,既好酸又好辣的孕妇不在少数,总不能一概视为怀了龙凤胎,所以说它的不科学性是不言自明的。
后两种预测男女的办法,都是建立在中国古代男左女右的观念之上。这一观念的形成应该在崇左抑右的社会风尚形成并定型之后。先秦时,人们以右为尊,并以尊位指代男性,以卑位指代女性,以右为尊就是男为尊,以阳为尊。后来社会风尚变化为由尚右转为尚左,男左女右(男尊女卑)的观念也就随着父权制社会的稳固确立而铺衍开来。
除了左右说之外,民间流行的影响较大的生男生女预测法还有源自先秦的璋瓦观,《诗经》中记载过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后世称生男为弄璋(玉)之喜,生女为弄瓦之喜,就来源于此。璋瓦观反映出先秦春秋时代已经形成了男贵女贱男尊女卑的思想,几千载以来,实际得子后的弄璋之喜和实际得女后的弄瓦之喜被民间百姓在使用中提前了时间,搬到了产前。由于民间璋(玉)少见,人多以砖、石代之。摸着石子兆生男,摸着瓦块兆生女,在求子习俗中就有搬演。
说到底,民间观念中的预测男女,决不在于满足提前得知尚不可知的事情真相这么简单,所有的预测只有一个目的:祈生男儿。
上一节已经约略提到了“化女为男”的转胎。在酸儿辣女的镜头中,类似的做法再次出现,鼓励孕妇多食酸物便是建立在“食酸生子”观念上的一种求男方法,它是在不知胎儿性别的情况下引导胎儿向男性发展。这一点在现代人看来十分可笑,男性精子和女性卵子结合后,双方染色体配对,是男即男,是女即女。而古代民众则认为孕妇怀孕三个月时还不能确定胎儿的情况,引导孕妇多吃酸味食物,胎儿就会受到感应而定型为男孩。
为了求生男孩,我们的先人在这方面是丝毫不吝惜自己的才智的,比如萱草,本是一种植物,别名“宜男”,被拿来作为引导胎儿性别的魔力工具,说是怀孕妇女佩带萱草花,一定会生下男孩。比如弓矢,历来被认为是男性的象征,想生男孩就要挎上弓矢,以图感应阳力促使胎儿向男性发展。再比如绕三匝,孕妇在怀孕三个月时,穿上男性的衣服,早晨到井边,向左绕圈走三遭,仔细观看映在水中的男性装束的形象,然后离开。不要回头,不要被人撞见。如此一来,胎儿就会感染到男性特征而成为男胎。这一习俗典型地体现了古人信仰交感、依赖交感的心理及行为。穿戴男性的衣服模仿男性,自右向左绕(趋向左、阳、男),绕三匝(三为奇数,属阳,主男),处处离不开这种交感巫术的味道。科学和迷信都不是民间百姓操心的事,他们所行所做的,就是代代沿袭、世世不辍地将这些引导生男的习俗进行到底。
分析传统中国人不懈追求生育男儿的现象,显然可见其重男轻女的心理。分析这种重男轻女的心理,又可以发掘出深刻的社会文化根源。首先,一个以男尊女卑为特征的男权社会不可能不重男轻女;其次,传统的自然经济基础对男性劳动力的需求明显高于女性劳动力,经济利益成为重视男性的根本原因;其三,这也是漫长的封建宗族观念及制度的必然产物。传统中国的父系单亲的宗族制度,要求有大量的男丁来延续宗族的香火、扩大宗族的势力、促进宗族的兴旺。正是由于这些因素造成的男性权威,又使处于下位的女性对男性地位产生无限的艳羡与渴望。她们的主动投入无疑也是这种已经畸变的祈生男儿的习俗文化得以极度扩张和无穷延续的一个重要助力。这也许才是她们真正的不幸。
镜头九:催生接喜
掐着指头算算日子,再有半个月女儿就要生产了。都说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哪有不替她操心的理?
女人趁着初一的正日子到庙里去拜了菩萨。寺庙里人山人海香烟缭绕,善男信女们为着各种各样的事端跪倒在神佛面前。女人以前也曾来过,那是在得知女儿有孕在身之后,她给菩萨敬了三炷香,祈求菩萨保佑女儿怀上的是男胎,将来不至于在婆家受气,回娘家也没面子。
求菩萨是灵验,现如今女儿快生了,肚子尖尖的,又好吃酸,从种种迹象推测,十有八九是个大胖小子。都说小子难生,加上婆家在预测女儿怀的是男胎后的悉心照顾,女儿的身子重得不得了。孩子大,女儿身量小,生的时候免不了要受番磨难。女人为着这个再次到庙里烧香,虔诚地敬香叩拜,“菩萨,弟子给您老磕头了,您大慈大悲,显灵保佑我家闺女顺生吧。”许过愿后,女人专门又求了支签。虽说不是上上大吉,但也算好签,女人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
出了寺庙,女人总觉得还缺点把握,干脆多跑几步路,到几里地外的道观去请了个催生符,这才脚步轻快地往家赶。
回到家,看到她早上出门时交待的鸡蛋、肉、面条都已经买回来。她净了手,开始在灶房忙活起来,先挑了十二个圆圆的鸡蛋下锅去煮,然后忙着找出些红颜料,在一只碗里调好。等到鸡蛋煮熟便细心地一个个把它们放在碗里滚来滚去,直到红色染遍了蛋身才用筷子轻轻夹出去晾干。
然后是做肉。极小心地用刀去切,每一块都切得方方正正。这可是要送给女儿吃的快便肉,要是切得偏点歪点,女儿临产之时就无法顺顺当当,怎么能不特别在意呢?
一切收拾完毕,女人把面条、鸡蛋、肉放到提篮里,又拿出裹着早已做好的给未来外孙儿做的小衣小裤小帽小鞋的包袱,出门往亲家赶去。
和亲家寒暄一番,就一起到卧室来看女儿。
看到娘带来了一大堆吃的,待产的女儿说:“娘,带这么多吃的干啥,我不缺。”
女人还没说话,亲家母先开了口:“傻闺女,这是你娘专门送来的催生礼,好让你生娃时顺顺当当的。”
女人笑了,她先从怀里摸出求来的催生符,给女儿装好,然后一一地给女儿交待,这是催生面,那是催生肉,“还有鸡蛋12个,你得在产房门槛上一口气吃完。”
看女儿面露难色,女人坚持道:“必须一口气吃完,这样生孩子时顺当。”
然后她又转向亲家:“就在这屋生吗?”
亲家忙不迭地解释:“那能中?这是上房,产房早预备好了,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暖和又不潮,咱过去瞅瞅?”
女人随着亲家看了看预备好的产房,摸了摸床上铺的被褥,亲家马上知会道:“放心,都是里表三新的。照老规矩,还准备了新晒干的草垫子,软和着哩。”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又看看屋里的桌子、箱子,说:“生的时候……”
亲家马上接过话来:“懂,都懂。你想啊,你的闺女是我媳妇,这要添人口了,能不在意?到时候我会叫人把这箱子盖打开,抽屉拉开,门打开,对了,还有人告诉我,连家里收着的伞都得撑开,咱不能让家里有啥物件妨住咱生娃儿。”
“亲家,你想的比我还周到,这我就放心了。”
“情好吧,你就在家踏踏儿地等着女婿去给你报喜吧。”
女人一身轻松地提着空篮回家了。她的女儿这时正在摆弄着那一大包新做的小儿衣服,比来比去,心里漾满了幸福。
催生礼是孕期的最后一个仪礼,因为胎儿马上就要出世成为婴儿,所以这时的仪礼关键就在于保证孕妇顺利通过生产的关口。人们俗话说:生个孩子好比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在医疗、卫生条件并不理想的传统社会,婴儿的成活率低,而产妇的死亡率高,这一现象导致人们想尽种种办法来帮助孕(产)妇及孩子顺利度过这一生死关。
据文献记载,催生礼肇始于宋代,《梦粱录》中记载有当时人们向孕妇赠送眠羊卧鹿,称为“分痛”,实则是借助巫术的手段,通过送礼的行为,企图达到保佑孕妇顺利生产的目的。各地施行的催生礼不尽相同,但赠礼物、行巫术这两大关键却是一致的,而且二者往往关联密切,彼此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