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了吃,自然是生日礼中最为显见和重要的一项。如镜头中所写,生日礼也并不是集中在一场庆典中完成的。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过生日,也是从一大早就开始的。一般来说,过生日的“寿星”——开封民间称呼中的“寿星”不特含年老的意思,如果是孩子,就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表示爱称——可以比平时多睡一会儿懒觉。待他或她起床,方便,洗脸刷牙,把个人卫生打扫完毕坐到饭桌旁时,节目就正式开始了。
桌上一定会为寿星准备一盘共六个或八个煮熟的鸡蛋(寓意顺利或发达),一个烧饼,两根油条。烧饼和油条必须由寿星本人吃掉,不得剩余。这是有讲究的,烧饼是圆的,象征头顶盖,油条是长的,又是双批儿喻指两条腿,过生日就意味又长了一岁,当然要上长脑子下长腿。吃烧饼油条深意就在这里。鸡蛋当然也是要吃的,只是吃蛋之前要先“轱辘好运”。家中有长辈,就由长辈开始,一般家庭成员都会参与“滚蛋”活动,把自己的一份祝福送给过生日的寿星。轱辘罢好运,鸡蛋就可以吃了——六个蛋对无论小孩还是大人都是一定的负担,所以寿星一般是不包办报销的,先选上一两个吃了,剩下的就由其他家庭成员分享了。
有些地方过生日吃的不是带壳煮熟的鸡蛋而是荷包蛋,如湖北京山新市一带,过生日要吃四个荷包蛋。取其外包白银、内藏黄金、圆圆整整、四季如意的寓意。
时间的脚步走到中午,一家人又会聚在一起,共进午饭。
午饭是正餐,富裕家庭可能会摆上一桌寿宴,普通人家也会比平日多准备几个菜,但这些都不是主角儿,午饭真正的主角儿是寿面。无论是否已经在或丰盛或简单的寿宴中吃饱,最后上桌的寿面是一定要吃的。讲究的人家会专门选用极细的龙须面来做寿面,这叫细水长流,本来极普通的面条也在这一刻承担起祝福寿星好运长久的重任。中原地区所谓寿面,多是炸酱面,炸酱是选用肥瘦适当的肉切成碎丁,上锅炒熟,加入酱油、粉欠熬制而成。
炸酱加工好后盛盆另放,然后开水下面。盛面自然是用碗,碗可大可小,煮熟的面条用筷子抄起放入碗中,拿勺浇上炸酱,拌匀即可进食。面条盛多盛少,可视自己的肚子承受能力而定。如果午餐简单,只有寿面,那么成年的男人吃上个半斤八两面条是没什么问题的。
吃饭首先是为了挡饥,但生日这一天的饭却在这简单的生理需要之上,多了不少情感因素,而且都是祝福、庆贺等正面的、积极的情感因素。生日礼能够年复一年、代复一代地传承,恐怕跟人们无法割舍这份情感大有关系。
2.辩证认识岁加减
中国传统社会对人的年龄的认定既准确又模糊,准确,是因为其严格按照阴历过生日;模糊,是因为中国人普遍有实岁(周岁)、虚岁的认识。
所谓实岁,就是实际的岁数,如一个人2000年12月出生,那么到2003年12月,正满3周岁,过生日意味着这个孩子开始了3周岁的生活。而虚岁,或以整年或以出生日期为标准,比实岁至少要大一年。还是上述的例子,一个人2000年12月出生,若按年份计算虚岁,刚进入2004年1月,他(她)就已经4岁了。人们面对这样情况的解释是:“过了3岁生日,就开发始吃4岁的饭了。”习惯成自然,一般人们都能明白。但如果较起真来,逆推来看,按这种逻辑,孩子刚刚出生就是在吃一岁的饭,即虚岁是一岁,而这时他(她)可能还没有满月,可能还没过百天。这也许是虚岁算法面临的最大的也是惟一的尴尬。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尴尬无形中就消失了。尤其是到了中老年时期,虚岁的说法还可以帮助人们摆脱不少心理的负担,从而平安地通过某些俗信以为凶险的年坎儿。例如民间流传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说法,据说是源于孔子七十三而卒、孟子八十四寿终的俗信,老人们活到了这两个岁数,说起自己的年龄,就故意虚加一岁,说自己七十四、八十五了,以示越过凶厄。
从传统孝道的角度看,中国人对年龄也有一种两面的态度,体现在生日礼中,针对青少年的主要体现着对其成长的喜悦与祝福;而对中年人而言,过生日就更多的意味着忧愁与恐惧——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父母的年龄也在增长,尽管子女都希望父母健康长寿,但客观规律告诉人们,在正常情况下,年龄越大,距离死亡越近。而孩子的出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的说法近世也流传极广,因此在相对并不怎么隆重、热烈的生日礼中,和庆贺祝福相伴的还往往有一种感念、报恩的情绪。
镜头十九:庆生感恩
男人是在自己的女人生孩子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为人父母的艰难的。尤其是母亲,为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竟要独自承受那么大的痛苦——他当然体会不到,可他受到的女人生产时的阵阵惨号的强烈刺激却使他想像得更多。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像,他在事后问过女人,女人的回答朴实、简单:就跟活不成似的。咋个活不成?女人说不清,男人也想像不到。
他又去问了自己的娘,娘的回答形象、幽默:“嗨,生孩子有省事的?就当是跟阎王爷打上几架了。”
“和阎王爷打架?”男人在惊愕之余体会到娘的一种淡定从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让娘去跟阎王打架、差点回不来的人。
产后的女人虚弱不堪,刚降生的儿子嗷嗷待哺。女人硬撑着的神情又让男人感到身为子女的幸福。
男人该过生日了。当娘的照例一大早起来准备给儿子庆生。
男人从房里出来,看到娘又在忙活,上前说:“娘,别忙了。”
“不累,再说,这生日也不算是个小事,而且,今年你又有了儿子,咱得好好庆贺一番哩。”
“娘,我都有儿子了,这生儿以后不做也罢。”
“说啥哩,你还在我跟前卖老?你再大,到我这儿也是个孩子。”
男人知道拗不过娘,只好由她了。
早饭的时候,果然桌上摆着煮好的鸡蛋。
男人拿起来一个,细心地把皮剥好,放到娘的碗里。
“头一个,您吃。”
当娘的愣了一个,儿子快三十了,她给儿子过了快三十个生日,今儿是头一遭儿子把鸡蛋让给她先吃。
儿子看出了娘的诧异,“娘,以前儿子不懂事,现在,我也应爹了,能体会当娘的不容易了,这蛋您得先吃,中午吃面,头一碗也得是您的。”
“这,这是咋说哩!是给你做生儿。”
“是,是给我做生儿,可您想啊,没有您,哪有我?再说了,您为了生我,……不说了,反正这鸡蛋您得先吃,就当儿子报恩吧。”
“中,中,这儿子没白养活。”
“娘,这是啥话?儿子懂事晚了,等我的儿子大点儿了,我早早就得教育他。”
饭后,女人把男人拉到屋里,问:“你准备咋教育儿子对我好?”
男人说:“还能咋教育?教他懂得爹娘的好呗。我听咱娘说,生孩子就像跟阎王爷打架,九死一生,这孩子生下来要不知道对娘好,还能算人吗?再说了,禽兽也还有回报父母的哩,小羊吃奶,一定是前腿跪下。乌鸦老了,小乌鸦就反过来哺养它。人总不能禽兽不如吧?”
“说这些恐怕太早,孩子恁么小,能听懂?”
“早说早懂,不懂就多说几回,只要别跟我似的,要到当爹了才明白事理。”
镜头中的故事不一定具有典型性,也不见得有普遍性,但子女在过生日时首先表示对父母的尊敬,却所见多有。据学者研究,举行纪念生日活动,始于隋高祖杨坚,仁寿二年(602年),杨坚下诏说,六月十三日是朕(皇帝自称)的生日,为了纪念父母生育之恩,天下百姓这一天不准宰杀牲畜。据此,生日礼在开始之初,就已经不仅仅具有庆贺、祝福过生日之人的功能。尽管回报父母养育之恩是出于封建帝王杨坚的个人意志,但它无疑非常适应儒家孝道的宣传,也迎合了民间百姓朴素的感恩念亲之心,所以在后世的生日礼中,这一功能能够得以普及并流行不衰。
这一感恩、念亲的心理,应该说和传统社会对年龄的认识也有一定联系。镜头中的男人说“自己懂事晚了”,从孝道角度讲,也许是如此;但从年龄认识角度看,却不见得晚。一个人也许只有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才最能对自己、对长辈的年龄有清醒的认识和判断。对他的父母而言,不仅仅是又有了新的身份和高的辈分(当了爷爷奶奶),而且也会意味他们的年龄的加速老化(当然,这更多的是心理因素的作用)。
从时间的直线、不可逆性来审视人生,人从母体中诞生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是在一步步向死亡迈进,而且无法停止,但这种清醒不是每个人都有,也不是每时都有。成长带来的喜悦和期待让人们往往忘记年龄的这一“向死”特点,很多时候人人还希望它前进的脚步快点儿,再快点儿;而一旦人们开始为年龄这种不可阻挡地向终点靠近的特点而担扰,而恐惧,他们又会不可避免地希望它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种矛盾,这种情绪,在庆生活动,尤其是已过中年的生日活动中,显露得非常清晰,给生日增添了许多温情,也涂上了淡淡的伤感。自从孔子在川上叹息“逝者如斯夫”,中国人就创造了众多的语言意象来表达自己的这种感悟:韶华不再,逝水流年,等等等等,生日礼的种种表现,也是这种心理的外化形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