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再怀念一些战斗过的地方怀念两个吃卤煮的地方首先要说的,当然是小肠陈。我为自己过了这么久才怀念到她而感到惭愧。我的偶像老流氓鲍勃迪伦说过,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可以成为男人。我拾人牙慧,改成,一个人要冒多少吃垃圾食品的风险,才会最终寻找到美味。在经历小肠陈之前,我已经吃过无数卤煮,有地摊的,有店面的,都还不错,作为快餐,和拉面一样,基本是我的首选。可是,90年代末期的一个夏天,我和几个同事,摸进了南横街的小肠陈。两广路正在规划中,混乱不堪,饭馆所在的小巷子更是逼仄破败。
行人,自行车,摊位,对面错过的车辆,再加上窜来窜去的孩子,即便开着空调,照旧是一身紧张的臭汗。小肠陈的门口则更加拥挤,很多人端着硕大的铝锅站在那排队等候,有赤膊拖鞋的,还有衬衣领带的。反应慢点的会想,要饭队伍竟如此壮大,还良莠不齐,南城真的是难有作为。排队,占桌子,取酒,端卤煮,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临桌的大呼小叫中,狼吞虎咽。除开身体原因和心情之外,能让我只想吃而连一瓶啤酒都干不掉的食物,迄今为止,唯有小肠陈的卤煮和老妈某几次,灵光闪现妙手偶得的菜肴。现今去的是愈加少了,无他,只是随着年龄渐长,值得等待或敬重的事物越来越少,象小肠陈这样的地方,更适合怀念,而不是亲历。
和小肠陈异曲同工的,还有安定门的田大肠。它的可爱,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个美丽干练的老板娘。昔年做通讯,寻呼台里人事变动,我被发配到亚运村当店经理,领导着两个小姑娘。俩姑娘都聪明能干,我这个经理便基本无所事事。记得自己总是在中午12点多到店里,去旁边小卖部拎上两瓶啤酒,一包海带丝,怕影响生意,坐在离店门口不远的牙子上,吹着啤酒,看着就要成型的安惠桥发呆。当阳光渐强,打的人昏昏欲睡的时候,我就会和在安定门开通讯店的老何联络,两人于是出现在了可爱的田大肠。
一盘炸灌肠,一小锅酒精炉,里头是纯粹的不带火烧的锅底,我会要求多搁一些肺头。二锅头清冽甘美,灌肠酥脆,肺头柔软的象昨天晚上缠绵过的,某个姑娘松软的乳房。我们假装看向窗外,用眼光扫过难得有空安坐窗边的老板娘,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打在她的脸上,人面桃花。名利,过往,在她偶尔的略显清纯的抿嘴一笑间,烟消云散,心中一片空灵。前几天再过安定门,老何的店早已改换门庭,转盘处铸了个鼎,寒碜无比,远没有喝多了,光着膀子站那吹牛的,壮硕的老何威武。至于田大肠,是不敢去看了。我没有杜拉斯那么洒脱,没勇气面对美丽的老板娘可能被岁月摧残的模样。
7,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永泰酒家还是关张了。
周末时节,左右依旧语声喧哗,灯火通明。它的玻璃门却已上了链条锁,幽暗中显得如此萧瑟。
永泰生意一直不尴不尬。唯一红火的是夏天整条街道户外大排挡热闹的时节。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小龙虾和羊肉串的香气。无数傻逼胡吃海塞,大快朵颐。这里皮皮虾蒸的不错,大排挡期间,我便时常光顾。喝到酣处,索要大葱数棵,入口香甜,人生至乐。偶尔也和老板对酌,然丫不属碰杯即干的系列,非我族类,交情只限于吹牛逼。
老板退伍军人。原来打篮球,身体极好。后患上心脏方面疾病,连骑自行车都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天气一冷,永泰就开始冷清。没有拿手招牌菜,装修结构不合理,价位没诱惑力,老板又无甚人缘,完菜是迟早的事情 这不,它终于没跨过2004年的春节。
不过,想想那些在永泰喝酒吹牛逼的日子,多少有些伤感。
与淼爷胖子在夏夜赤膊喝至东方露白。旁边青云斋一桌老愤青抱吉他高唱《光阴的故事》。为之动容,继而鼓掌。然心有戚戚。以我之生活态度,10年之后,假设还能活10年的话,估计也这个操行。那是不是我要的未来?啤酒回答不了我。
当年在永泰喝酒的朋友们已如水珠飞溅,收拢再无可能。有的悄然去了我们未知的天堂,有的毅然奔赴遥远的南方,有的忙于生计,有的陷入爱情。我们比永泰完蛋的更早。玻璃门上的链条锁早就缠绕在我们脚下,那叫命运。操他妈的,大葱也换不回那遥远的记忆。
时光荏苒。这条街道上重张了多少饭馆,我数不过来。但那些流连过的,已经消失的,却历历在目。
过大年饺子是和小李一言不发,默默对付啤酒的地方。大鸭梨烤鸭,是和胖子敲打竹烤鱼,上文学课的地方。延吉烤肉是就着碳火,听淼爷倾诉爱情的地方。大铁锅。大铁锅是她来北京,和她在清河吃第一顿饭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大铁锅。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大铁锅这名字不好,太重。酗酒个矮纵欲的醉鱼身体不好,扛不动。
立在撒满阳光的街头,看那些景物慢慢老旧,真他妈牛。
去他妈的。
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
8,车里的圣诞所有的美丽都很危险,雪花这沉静优雅的舞者也不例外。当她们一曲终了,慵懒地把最后的吻献给大地,我们的麻烦就来了。从我西北偏北的狗窝,杀奔南三环高尚社区方庄的途中,目睹了6起不太严重的车祸。交通台两个主持人在耍贫嘴之余,偶尔也会提醒司机朋友们雪天路滑,小心驾驶。
关掉收音机,放一小哥们给的老磁带。柯本用嘶哑的嗓音在哼唱“MY GIRL,MY GIRL。”很疯狂,很伤心。我于是很羡慕,很感动。我他妈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勇气,没有激情尝试爱情了呢?今天是圣诞节,我能对谁高喊MY GIRL呢?
红灯路口,恰好在一小坡上。从反光镜看,后面车里的司机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于是故意不拉手刹,抬起刹车,车子慢慢向后溜去。那姑娘开始疯狂摁喇叭,看得出她很紧张,脸都红了。我很高兴,刚才的一点小忧郁立马烟消云散。就在两车要接触的一刹那,我狠狠踩住了刹车。本打算下车装模做样地检查一下,顺便跟姑娘搭个讪什么的,可惜绿灯亮了。只好在下个路口想办法了。
手机不断收到圣诞快乐的短消息。我快乐么?我不知道。希望祝我快乐的人们都能快乐。
到了另一个路口,对骚扰那个姑娘已经意兴阑珊了。我总是这样容易厌倦。左边那辆奥拓上是一对父女,估计是父亲刚接了孩子放学。爷俩正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小姑娘突然不说话,低下了头。我看见他父亲松开安全带,吃力地弯下腰去。对一个中年胖子而言,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做这等动作,的确有难度。我很好奇,坐直了身子看过去,他在给女儿系鞋带!
胖子起来的时候,脸已经憋的通红,看他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忍不住又开始嫉妒。小姑娘恢复了神采飞扬,夕阳打在稚嫩的脸上,让她看上去象个小天使。我的那些可能的小天使呢?那些被橡胶包裹着窒息而死的我生命的延续,是不是也有灵魂?是不是也在这个城市的下水道或者垃圾场里哀怨地哭泣?如果我有勇气,如果我有那么一点勇气,在这个黄昏,在这个圣诞节的黄昏,我或许也有机会温情地为自己的小天使系上爱松的鞋带!天伦的快乐,我这种垃圾或许终生都不能拥有。
生命里有多少事情不能回头?那些我爱过,或者走进过她们身体的女人,一一从眼前掠过。我他妈究竟需要什么?在寻找什么?找到了什么?
那个去年冬天的此时,来到我身边,来到穷困潦倒的我身边,用身心温暖我,鼓励我的女人,是否对我已彻底失望?现在,我的生活稍稍好转,她却再也不肯听我自私的,絮絮叨叨地倾诉!她用爱,抚慰过我自卑的魂灵,却用理性,埋葬掉往日的激情。呵呵,我终于失去了你,赵传不是这样唱过么?
我知道,我还会爱上不同的女人,然后厌倦或者被厌倦,抛弃或者被抛弃,伤害或者被伤害,仇恨或者被仇恨。对此,我无能为力。
今天是圣诞节。打不通爱过的女人的电话。
今天是圣诞节。正爱着的女人不肯接我的电话。
9,不诉离伤那天,在网上,与我的小哥们在某个常混的论坛偶遇。他告诉我,自己就要离开北京,为了爱情奔赴南方。念及以后天各一方,聚在一起喝酒吹牛的机会大大减少,不觉有些感伤。我坚信自己当时透过屏幕看到了他,平常俊郎飞扬的面容略显疲惫。带着回忆追赶幸福的旅程总是让人疲惫,我知道。我想劝慰他,聚少离多,人生常事。可手指在键盘上竟然失了忆,怎样也打不出那几个字,于是改而约他喝酒。
张罗了几天才发现,想把原来一桌喝酒的人在同一时间找齐,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年轻人总是很豁达“他妈的,没事,我分期分批喝这告别酒得了。”于是我们这一批只有三个人,三个曾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喝酒吹牛看电视赌球赛抢电话骚扰姑娘的家伙。
饭馆的拌萝卜皮不好,太辣。芥末鸭掌也不好,芥末太多。竹桶蒸鱼更不成,太咸。锅仔吃着倒还可以,不过伪劣的固体酒精却经常罢工。幸好还有我们至亲至爱的啤酒,不论季节更替,不论身在何处,她们永远那么清爽可口,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我发誓,愿意做她们一辈子的情人。
喝酒的主题是小哥们去南方以后的发展方向。出主意是扯淡。如果我们的主意够好,我就不至于和我的兄弟胖子继续蜗居在西北偏北的城乡结合部,在喝醉之后海阔天空或者自怨自艾,在清醒之时想钞票想得脚后跟发疼了。按照我们送别的一般程序,喝酒是这样围绕主题展开的。头两瓶啤酒是打气,天下任君行。第二个两瓶是叮嘱,万事须小心。第三个两瓶是抱怨,重色必轻友。第四个两瓶是许诺,富贵不相忘。第五个两瓶我比较讨厌,是昔日再重现。
饭馆里声音嘈杂,电视机也不太清晰。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微笑着坐在里面的人,加斯科因,那个昔日足球场上的天才,伪君子眼里的坏男孩,如今独自拉扯三个孩子的父亲,身体发福的中年男人。13年前,他的球队因为输球而告别,那个掩面痛哭的少年打动了全世界。如今,他孤身一人来到东方,如果被拒绝,他还要告别,但他却笑的那么自然,即使他已经被全世界所抛弃。岁月如刀,这刀是多么精巧。恣意的泪水和克制的微笑,就这样被它活生生颠倒!这个把媒体垃圾搞的团团转的怪物,这个给裁判出示黄牌的勇者,这个吹苏格兰风笛的乐手,这个做过27次手术的铁汉。最后还是被埋伏的岁月击倒,终将告别我们的视线。
胖子和小哥们已经进行到第五个两瓶的阶段。舒婷老师怎么说?往事象躲在墙角的蛐蛐,总是小声而固执地幽咽。去年的此时,哥仨是不是正在我们的小屋子里攥着啤酒,围坐在电视机旁,为他的巴蒂,他的萨维奥拉,我的小马尔蒂尼欢呼或者悲伤?马尔蒂尼也已苍老,被人去掉了小字,就象我逐渐习惯被人从小于转称为老于一样。我们终将苍老,终将被时间谋杀,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一次小小的离别原本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