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深夜了,阴云依然笼罩着天空,月亮和星星统统隐匿不见。马车还在行驶,这片荒野似乎没有尽头。我和罗莉早就相互依偎着睡着了,只有车夫还在不知疲倦地驾驶马车,整片荒野中只有车行驶的轰隆声。
突然一声尖叫刺穿了这暗夜笼罩下的死寂之地,瞬间我们都被惊醒了,互相对望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马车也停了下来——看来不是幻听。
“什么事?”我掀开帘子。
“我不知道,少爷。”车夫回答,只是声音中也有些恐惧。
在这该死的地方,昏暗的车灯无法给人以任何帮助,只能给人更多的惊疑。
“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从我们前面传来的,少爷。”
“我们的前面?”
“是的。”
“这么说我们得绕道走了?”我皱着眉头问。
“我认为我们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就绕个弯多跑几公里,”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同时还亮了亮出发时我特意吩咐他准备好的手枪。
“很好。”我点头,“我们确实无须担心什么——无论是狼群还是盗匪。”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脑子一真刺痛,“盗匪……盗匪……施特伦茨……该死!”瞬时清醒了过来,大声喊道:“快点往前开!”
“是。”马车立即重新启动,快速向前赶去。
我放下帘子,坐回座位,看着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罗莉拥抱了她一下,然后轻声说:“罗莎梅德,恐怕我将有幸欣赏到你的表演了……”
“什么?”
“我也不知道,到了就知道了。”
没行进多久,马车就又停下来了,我听见车夫在大叫:“上帝啊!”
我再次掀开帘子,看见在离我们十米开外的雪地上有一辆马车,借助我的马车和对面马车上的车灯,我看到了我之前从未想像到了情景:马车果然是走在我们的前面的施特伦茨先生的,现在已经支离破碎了,倾覆在地。车辕已经断裂,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一个人,面对着我们,脸色苍白,下巴尖细,高高的个子,金黄色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居然泛出了黑色的光彩——我知道也许这有些歧义,但这确实是我的感觉——最令人恐惧的是,他手里提着一个人,牙齿正咬在那个人的脖子上,他的喉咙正在一起一伏!
上帝啊,他不是人,是个吸血鬼!
这种生物不知道从何时起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中,然后迅速占据了整个黑夜中的世界,它们以鲜血为食,力量强横无比。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生物却极其畏惧阳光,不仅在白天会精神困乏,甚至受了阳光的曝晒便会死亡——有人由此便认为它们是那个谋杀了自己弟弟的该隐的后代,因为受上帝的惩罚而只能藏身黑暗,依靠鲜血来苟延残喘,关于它们的各种传说也在上流社会中广为流传。
但是,在传说中听闻和亲身观察到的感觉完全是两回事!
在聆听传言时,也许我会对他们的神秘感到好奇,对他们的风度感到心折,对他们的长寿以及力量感到羡慕,但现在我亲眼看到吸血鬼时,我只能感到恐惧,恶心与……愤怒!
“停下手来!”我大喊,“吸血鬼!”
吸血鬼应该听到了我的喊声,但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在那旁若无人地吸取着鲜血。
车夫忍不住了,拿起枪来对他开火。枪声再次打破了这荒野的寂静。
烟雾散尽之后,我发现刚才吸血鬼站的地方现在已经空无一物了。好快的速度啊,还是带着一个人的!
“你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呢?”这时话声响起,说的是法语,柔和而平静,“我很遗憾。”
我向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吸血鬼就站在离马车几米的地方。那个刚才被他提着的人被扔到一旁,已经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他右手拿着一把细剑。
现在可以看清他了:他身形高瘦,金发碧眼,目光柔和而平静。他身着考究的礼服,打了领结,一副翩翩绅士的样子——真是难为他了,这冰天雪地的还要保持这该死的品位!
“你是吸血鬼……?”明知这样问很傻,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您可以这样称呼我们,”他躬身行礼,语气还是那么柔和,“不过您面前的这个吸血鬼有个名字,至少有个称号。”
“什么?”我对他那奇怪的态度弄得有些迷惑。
“我更喜欢您称呼我为暗夜公爵,先生……”吸血鬼抬起头来看着我,居然轻轻地笑了笑,“请原谅我这小小的虚荣心。”
“暗夜公爵?”我喃喃重复,突然清醒过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您真没幽默感,先生。”
“对你这种生物还要讲什么幽默感!”
“人类杀牛羊为了吃它们的肉,没有人觉得这是在作恶;我们杀人类是为了吸他们的血,倒成了大罪了?”他还是那样看着我。“其实这很公平,不是吗?”
一时语塞。
接着大喊:“我可没心情跟你讨论什么哲学问题,总之我是人,你是吸血鬼,所以你必须死!”接着也拿起枪来对他开火。毫无悬念,他又躲过去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这样急着去死,但既然你们来到这里了,那我也只好满足你们的愿望了。”吸血鬼又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另一个地方,冷冷地看着我们,“车厢里还有一个吧?”
罗莉从车厢里走了下来,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
“是个小姑娘?”吸血鬼看着她,眼睛骤然一亮,舔了舔嘴唇,“这样更加理想了……”
谁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罗莉突然笑了,轻轻走到吸血鬼地跟前,抬起头望着他——她至多只有吸血鬼的胸口高。
“您面对死亡的态度真是令人敬佩,美丽的小姐。”吸血鬼明显有些惊疑,但还是对她也行了行礼。
“下次杀人前,请记得少说几句话,亲爱的先生。”罗莉突然轻声对他说。
“恩?”
罗莉拿出那把蕾丝花边的小雨伞直接向他抽去,力量奇大,连我都感受到了雨伞所带出的风。吸血鬼没有抵挡,躲避开来,但罗莉好像能够预知他的位置一样,小雨伞每次都能正确地扫向他,于是剑与伞相交——但雨伞居然行若无事。我和车夫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战斗。
“您能锁定我的位置?”吸血鬼躲闪时突然发问,居然还是那么柔和。
“在你说那么多废话时,我早就能锁定你几遍了!”
“可惜您伤不到我,等您气力耗尽,终究我能杀死你们……”
“是吗?”罗莉又是一下抽去。
“难道不是这样?”吸血鬼回答,突然他的身形好像被定住了一样,滞涩地缓慢移动着,“您居然能把我定住?”
“跟你耗了这么久,当然能够发动了……”罗莉再次笑笑。
“您不也一样动不了不是吗?而且您定不住我几秒钟……”吸血鬼还是那么柔和,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该死!”
“确实,我也动不了,可是我还有帮手啊……”罗莉突然向我大喊,“海因里希,快开枪!”
我猛然惊醒,想起了传言中猎人对付吸血鬼的方法,拿起枪来对他的心脏就是一下。
中枪的吸血鬼仿佛野兽一般号叫着,突然恢复了行动能力,用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速度奔逃了——真该死,没打中心脏!
“终于跑了……”罗莉吁出一口气,委顿在地,我慌忙抱住她,轻声说:“罗莉,谢谢你。”
“呵呵……”罗莉闭上了眼睛。大惊之下我慌忙探查——还好只是睡了过去,看来是力量使用过度了。
我忙吩咐车夫将她抱回车厢,自己也往回走。
“公爵大人?”突然从对面传来了一丝微弱的话音——是施特伦茨先生?
我连忙向对面那辆马车跑过去。
可怜的施特伦茨先生正躺倒在地上,他右手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咬紧牙关,圆睁着双眼望着头顶。我在他身边跪下一条腿,却看不见他的伤在哪里。我可以看出他因锐器刺伤,快要死去了。
“施特伦茨先生……”
“您来得正好,公爵大人,您瞧,我就要死去了……”施特伦茨先生虚弱地回答。
伤口在他捂住的地方,我说服他拿开了手。是刺伤,即使他当时立即得到治疗也已无术可治。他正在迅速死去。
“您瞧,那个可恶的生物连痛快地死也不肯恩赐给我呢……”施特伦茨先生又虚弱地笑了笑,“他说想让我慢慢体验死亡……”
“可恶!”我捏紧了拳头。
“这也正好,能使我再看见您。”
“您有什么愿望需要实现吗?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会提您办到的。”我这是真心话。
“呵呵,我没有什么意愿了……真是奇怪,邻近死亡时我才发觉那些业务啊,金钱啊居然对我毫无意义……呵呵……”施特伦茨先生一边笑一边吐着血沫。
我一阵难过,没有说话。
“帮我把怀里的十字架拿出来……”施特伦茨先生突然请求我。
我照办了,从他怀里拿出了一个十字架——居然是金制的,中间还镶嵌了一块大蓝宝石!
“这个十字架是我过去高价买来,希望给自己赐福的,送给你了,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气……答应,接受它,永远不要丢弃它,好吗?”
“好。”我又是一阵难过。接过十字架放入怀中——我不想违背他最后的要求,况且这个并不难办到。
施特伦茨先生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喃喃自语:“我原来去俄国的任务,是阻止,阻止,阻止……”看来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说了好几声“阻止”,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完全消失了。
我呆里良久,直到身体实在忍受不了寒冷时才清醒过来。
把车夫叫了过来,一起挖了一个坑,在这寒冷的冬夜中,在这冰冻的荒野中,我们草草地把这位可怜的施特伦茨先生埋葬了。这与我们初见时的情景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仰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仰我的人,必永远不死。”我背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