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庄的仆人都立在庄子门口迎接。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穿褚色衣裳的青年女子,面容颇为清秀。
那青年女子正是樵庄的总管事。她也听闻过这位主子的性子的,在得了信后,赶紧招集了庄子里除紧要处的几人外,其他家人在庄子外等候。不多时,果然就见远处驶来一队车马,领头的正是府里的二管事张添喜,便知道这位侯府的矜贵小姐到了。
见车子停稳,青年女子便越众行至车前道:“小姐劳累了。小人刘四,给小姐叩安。”
冬至掀起窗帘,坐在车内的兰舟看了一眼躬着身子的青年女子,知道这是别庄的管事,虽然有些讶异她的年轻,但知道这时候做主子的只需露个脸就行了,于是淡淡道:“刘管事辛苦了。”
说罢,就有领头的张添喜过来说车马先进庄子,到了二门再下车。
马车继续前进,兰舟一路打量,这处庄子占地颇大,约有一顷的样子,四周是青砖高高砌成的围墙,门进去便是一处极宽阔的大广场,然后才到真正的正门,门楣上悬着一块样子极朴拙的匾,写着龙飞凤舞的两字“樵庄”;马车从正门进去后,便转向一旁的那条的长长夹道,缓缓行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停下。
刘四打发了人回各处当值,留下几个有脸的管事,一路跟着,见到马车停下,又跑上前候着,只见到府里的张管事已下马上前候着。
这时马车门开了,先是下来一位十四、五岁面白肤嫩的少年,一身小厮的青衣打扮,刘四匆匆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位府里的小厮好标致。
那小厮这时已扶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女下车,那少女神情虽然有些疲倦,但容颜秀美,眉眼温和,双瞳深深,使人一望之便爱与她亲近,哎,与传闻中的骄横差之不止十万八千里,刘四心中翻了几个念头,神情越见恭敬:“小姐住处已经拾掇好了,午膳也已备好,小姐先至何处?”
兰舟还没坐做这么久的马车,虽然马车有防震的设计,但不免还是颠得慌,现在只想找张平稳的床睡上一觉,便道:“先到住处吧。”又对自己的乳母道:“姆妈,大家走了大半日,也饿了累了,您老先带她们下去用膳歇息吧。”
看到后头已经下车的那俩师姐弟,又对提前几日来樵庄布置拾掇的秋收吩咐:“你领几个人伺候后头章小姐与雁公子住下、用膳,让立夏回来吧。”
之后,才对刘四微笑,道:“刘管事辛苦了,我第一次来,还要管事多多关照提点。”
这话说得刘四又是惊又是喜,有这么客气的主子么?只好一边道:“小人不敢。小姐请随小人来。”一边躬着身做出请的姿势。
兰舟觉得她很是面善,只是神态太过恭敬,一板一眼的,令兰舟暗暗生出一丝可惜的感觉,也不多说,只微微笑,提步就要向前走,一旁的春耕和冬至就要扶着她走。她气笑道:“你们两个真当我是纸人儿啊,风一吹就倒,快放开我,没得叫刘管事笑话。”
春耕听了便放开她,冬至却低着头道:“小姐还病着呢,就让冬至扶着吧。您是主子,谁敢笑话您。”说完,眼睛便扫了一旁的刘四一眼,意思分明就是你敢多嘴试试。
刘四被他刺了一下,哭笑不得,心想,这位小哥恐怕是主子的眼中珠、心头肉,可惹不得。只得陪笑道:“这位小哥说得是,小姐还病着,原该当心些。”
兰舟在刘四的引领下,进这个门又出那个门,弯弯绕绕,终于走到了她住的院子。她的精神渐渐不济,也没看清院子的布局就打发刘四和几个管事下去,直奔她卧室去睡觉。
睡梦中,兰舟只觉床榻也摇摇晃晃如坐马车中,但实在疲倦,眼皮子沉得像沾在眼上,依然睡得香甜。
一觉醒来,日已西斜。
兰舟睁开眼时,入帘的是头顶的乌漆四柱架子床描了花鸟祥芝的床顶,四周围着夏天惯用的碧色轻纱。室内静悄悄的。
兰舟转过头,床沿的纱帐挽起,坐着一个人,那人正低头绣着一只荷包,还时不时用旁边的六角扇为她扇凉兼驱蚊,正是她家极贤惠的小冬至。
兰舟心中叹息。
冬至也有所觉,望过去,他家小姐果然醒了,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脸上不由一热,忙道:“小姐睡得可好?”
兰舟柔声道:“好。你怎么不去睡会儿?”
他扶着她坐起,又去倒了茶给她漱口,一边道:“冬至不睏。”
不睏?!双眼下的黑眼圈可不是这样说的。兰舟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自从那天他放假她发高热后留下的阴影,可这样日日守着她下去,冬至的身体迟早要垮掉,要想个法子让他放下心结才行。
“立夏呢?”她漱了口,又喝了口冬至再倒来的暖茶道。
“这小蹄子说是伺候了两尊大神一路,累死了,就嚷着要去睡,我让他去了。”冬至笑道。
兰舟听了也笑了,立夏生性跳脱,不如冬至沉稳温柔,跟着雁长秋那种冷冰冰性子的人一处,可算是一种折磨,难怪他要早早逃脱。只是他太过浮躁,要不要再让他去自己师兄那里磨磨性子呢?她心中不怀好意地想。彼时后头刚起床的立夏生生打个大阿嚏,心生不祥。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酉初二刻(下午五点半),小姐睡了有两个时辰了,可是饿了?”
“有一点,还好,车上吃的东西也不少,不急。今晚晚饭摆在哪儿?”她掀了薄被起身,一边乱七八糟系着衣襟带子一边问。
“刘管事打发人来问,小姐还没醒,我作主,让她摆在咱们院里。”冬至心知她从那次伤着头之后就不喜别人帮她穿衣,看她把好好一件衣服穿得七零八落,又在一边暗暗着急。
“不好。摆到正院的偏厅里罢,叫人去请我师姐和师兄来一同用饭。”
哎,这衣服怎么穿了这么多次还是这么难穿,真可恶。兰舟停住手,抬头正想示意冬至再帮她一次,却见他怔怔望着自己出神,“怎么了?”
冬至强笑道,“没什么。我去请。”说罢也不等她说话,转身急步走出去,又吩咐外头候着的人好好伺侯着。
兰舟看着他走出去后抹眼角的动作后,就知道他又想歪了,不由得泄了气。
君有意,我无心。张兰舟啊张兰舟,你以前是瞎了眼么?无奈自己也只当他是个小鬼,虽然偶尔也爱捏捏正太的脸,可心里确实不是那种心思啊。如果当初张兰舟已对冬至做出什么事来,那她现在也不必这么烦恼,顺其自然就是。可是,冬至还是良家子一个,生性又温柔可爱,正好配个疼他爱他的良人,配自己这个无心于他的人是糟蹋了。
立夏从后头院子进来后,就见他家小姐望着门口发呆,凑上来,不解地问:“小姐看什么?”
兰舟见是他,瞪了他一眼,“你说我看什么!还不快快帮我穿好衣裳梳好头,就会偷懒,小心小姐我打你板子。”
立夏耸耸鼻子,嘻嘻笑,手下不停,脸上一点也不当真,他家小姐现在性子绵得很,别说打他们,骂两句都不舍得,他才不怕。
“立夏,往后,我屋里值夜就由你和小五来吧。”兰舟坐着让立夏帮她梳头,一边淡淡吩咐道。
小五是她房里一个二等小厮,年纪尚小,只有十二岁,模样只得周正,但说话伶俐机灵。
“怎么不让冬至哥来?”立夏手下极溜,很快梳好了,绞了湿帕子给她擦脸,诧道。
“你不见他这阵子都熬成什么样子了!让他歇歇吧。”再者,日日夜夜对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心软,可心软毕竟不是维持一切的法子。
“是。”立夏应道,小姐决定了的事,谁也改不了,“冬至哥呢?”
“他去请章师姐和雁师兄到偏厅用膳。走,咱们这就先去等着吧。”她丢下帕子,顿觉神清气爽,扬着笑走出门去。
立夏一脸不情不愿跟在后头,出门时还瞪了立在门边的小五一眼,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