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易水年应了姬影要带她在世间走上几遭。
原本翠香极是反对,倒是最终倒霉都会是她,怎让她不急。只是这三公主是铁了心要出宫,拗不过主子,自己也得跟着。
好歹姬影不像是九歌,只稍对人说自己到哪儿做些什么便不会招惹怀疑。更加可以堂而皇之的出宫,回宫,即便有人问起来,也不会有人起疑的。
多得了几次,翠香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怎么说也是不大的女子,都城里的繁闹总比一层不变的王宫要来得吸引人。
姬影一身素衣,用面纱遮了脸。仅是这样,也让易水年惊为天人,道上的人也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虽装扮简单,到底穿的都是上好的锦帛,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再看露出的一双美目,竟让人都移不开视线。即使咋看之下还是个孩子模样,那年岁之后还得了。
姬影听着周围的感叹,迎着探索的目光,诚然的淡定。
易水年不禁讶然,姬影不过豆蔻之年气度姿态浑然天成般的位居人上之上,叹之如是女子当得何位才予以配之。
繁峙如木之烟,总是表象。越出宫,姬影越知深宫的自己是浅薄的可怕。天下远比自己所见要大的多,这便更加定了自己的决心。
街边一乞儿几乎快晕倒得瘫在地上。
姬影走上前去,朝后摊开手来,翠香一看便知,立即从腰带里拿出一片银叶来,恭敬的递在她手上。
“叮!”
一声脆响,银叶入碗,姬影翩然而去,易水年神色黯然。
一时心情尚好,想自己的作为得来周围人满是惊叹之声,姬影忘形的拉着翠香东走西窜,把玩着街边的物品。
“小姐大意了。”
姬影转头,见赶上来的易水年竟是一脸的担心,“难道你认为本……小姐我做错了,给将死之人一丝活命的机会也有错?你是这般认为的。”
“不敢,只是小姐出手大方怕自身招来大祸。”
“此话怎讲?”姬影一惊。
易水年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朝那方望了去。果不然,有些人见她的神色已然不像之前那般简单,暗骂自己的无知。
“这可如何是好。”
易水年低下头去想了又想,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人尚多,想那些人必不会这般放肆,只是即使一会儿回王宫,有一段必是僻静的小路,一人倒还可以脱身,只是身边还有俩女子,一时神色黯然。
“小姐可将令牌随带身边?”
“当然。”
“翠香,你先领小姐的令牌去了官衙,说小姐在此,等会便可以安心回了去。”
“这甚好。”
翠香不禁大声叫了起来,忙转向姬影,等候接下那救命的牌子。只是,一时姬影竟一动不动的站着,只是怔怔的注视着易水年,不置一词。
“公主。”翠香小声的催促着。
姬影轻笑,“办法是好,这也便露了我的身份。回了王宫众人便知我离宫之事,我不过被父王母后说上几句,可只怕你和翠香性命难保……这你可曾想过?”
易水年一愣,心一时温暖至深。这也值了,想她也是考虑到自己的,即使抛了命又如何呢。
“小姐放心,小姐可信奴才必会无事。”
“本宫不信!”
姬影垂下眼脸,再环顾了下危机四伏的人群,笑颜对上易水年,“反正你的法儿我是不会准的,当下就好好的玩乐着,总有法子救咱们的。本……小姐我可信得这上天是护佑着我的。”
于是甚是俏皮的朝易水年眨着眼睛。
易水年不及,不想平时贵气娴静的三公主竟露出如此调皮的模样,愣了半晌,回神时已然发现姬影带着翠香又钻进了另一拨人群。
赶过去时,姬影正对着表演人群精彩绝伦的功夫畅声笑着,浑然忘却自身正险于不安之中的样子。
望着她的他,便安心下来,想来能让她有这般笑颜的时间也不多。
姬影拉着易水年,兴奋的急声问道,“这是什么?”
“回……小姐,这是民间的杂耍,这些人为了生活,在都城之中四处游走给众人表演,以求生存!”
“如是这般。”
姬影转回眸,直直的望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演。
小小的女孩儿竟可以将多个碟盘抛掷空中,又在自己的手中来回的转圈,真是奇迹,还有另一名女子竟可以爬上几米高的竹竿,也并非有功夫的样子,让她煞是羡慕……
突然人群里一片呼喊声,大叫“好”!
姬影侧目一见,竟是一个大胡子从嘴里吐出火来,还真真切切的在眼前,似那火苗烧着自己的模样,她不禁朝后退了退,后背一暖,是易水年。
她便不顾形象的拉着他的臂膀,兴奋的大跳起来,“水年,快看,你快看!”
易水年终其一生都记得当时的眼眸,灿若星光,嘴角不禁上扬,大大的扬了起来,多年来不曾有过的笑。
乐罢,危机终究没有过去。
易水年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眼看天色暗了下去,要是再不回去……
“水年!”
沉思中的易水年突然被眼前出现的鬼面吓了好大一跳,痴痴的看姬影揭开面罩,露出惊世容颜。
“早年的时候,见过九歌在宫里把玩这玩意儿,也想有个,只是难于启齿,可想今日我也可以有一个了。”姬影痴痴的抚着鬼面表面,似乎在忆当时自己见到九歌手中拿着这面具时的好奇渴望。
“小姐,我有法子了。”
“什么?”
易水年匆匆的买上了几个面具,让姬影赶紧将面纱又重新遮上,然后带着姬影翠香佯作悠闲的走至一家丝绸店,店家一看穿着华服的小姐,自是热情的接待,忙请至里间。
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才抱着大大的绸缎,面上更是罩着先前买的鬼面出了门。霎时,跟了多时的歹人们又紧跟了去。
姬影噗嗤一笑,果然不出易水年所料。
看着哆嗦跪地的店家,姬影上前,“日后本宫必会重谢你。”重新将令牌放置腰间。
“公主此地不宜久留。”易水年躬身提示道。
姬影点点头,朝着王宫的方向,重新没入人群之中。
回了宫,换了装。姬影坐在卧榻上“也多亏你想出这个法子。”
“回公主,也是公主买的鬼面给奴才提示。”
“鬼面吗……”想起原本买的鬼面,为了这次逃生也只得无奈了。
“公主是在说这个吧。”
姬影抬头一见,易水年竟从怀中掏出自己当时选中的那个鬼面,急急的站起身小跑了过去,接了过来,煞是珍惜的抚了又抚。
“易水年你……”
“公主喜欢的,奴才自当给公主送来。”
“可……”姬影黯然神色,瞥见一旁的翠香,“翠香你下去给本宫送些点心来,本宫要好生谢谢易水年。”
翠香似有顿了顿,终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你起身吧。”
姬影也不看易水年,痴痴的凝视着鬼面,缓慢踱至窗前,一抬头,见一池的红莲竟已开。时岁年延的过着,自己亦不可装作恍然不知。
“我是王后所生女儿,所以名也不至跟其他公主们一样按照顺序取名,故叫姬影。自小我也便知今后嫁于的夫君定不是王侯将相,而必是一国之君。”说完,姬影一个猛然转身,深深的望着易水年,仿似要他明白她说的意思。
果然,易水年躬身垂下头来,道,“奴才明白,奴才……”
“你不明白。”姬影抢先说道,“想我姬影配的自然是君王,可是一句我不曾跟任何人说的心思便是,我要嫁的不仅是君王,更是这全天下的君王。”
易水年一怔,震惊的凝视着姬影。而那张惊世的容颜上清楚的写着认真……这天下的君王。
“公主……”
“易水年,你将我带至民间,更让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那世人的疾苦,强盗土匪横生,即使在南照都城宁安如是,那这天下可知……所以,我想……”
“奴才知晓了。”
“易水年,我对不住你。”姬影满目的伤心,仿似要掉下泪来。
易水年轻笑着,“公主说笑了。奴才告退!”
不等姬影应声,他便缓步退出门去。
见着没却的人影,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九歌啊九歌,可曾想,我也想要你那般的洒脱,可惜……”姬影一个狠心将手中的鬼面抛掷窗外的湖中,夜色黯然,再已见不着的鬼面。
后来,易水年也不再往宛榭送点心,三公主姬影也不再多问。
绕却是将尘世归到原点,不再提起。
深夜。
白衣少年独立园中,呆呆的望着中空的明月,异然的明静。兀的伸手,落至半空,又顿了顿。
恍然的一笑。
他从不曾想过那样温情娴静的女子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怕是有些男子也不曾有过的。就论之他,他就不曾想过,想过要这天下,从前不想,就连今时今日更没办法想。
只是那样,原本可以因为一个杂耍伎俩可以乐得万世无光的笑颜,可以为普通粗糙的鬼面而宁静祥和的容颜……竟也是可以为了权位而淡然的女子。
为何世间的人都可以为之而改变呢,他的二叔是,连她也是。
“公子爷!”
低沉的声音竟无声无息的在身边想起。易水年陡然收回所有的思绪,后退大步,细瞧着跟前称他的人。
“你是……”
“回公子爷的话,小人是葛将军的手下,特奉将军命迎公子爷回国光复大业!”来人清晰明了的告知身份及目的。
但咋听是葛正云将军,易水年不禁蹙眉,“我父王母后还有王兄可好?”
来人顿了下,道,“属下特来接公子爷,将军吩咐一切等见了他再说。”
易水年一听浑身发冷,已知亲人凶多吉少。刚想回话,转念又一想,“你们都已安排妥帖?”
“是。”
“那好,明日这时再来迎我。我还有些事儿须得办!”
“是!”
次日晚膳之后。姬影从母后宫中回来。母后已有提议,在她及笄之后便会跟赤魏的姨娘说媒,将她嫁去赤魏成为世子妃,将来便是赤魏的国后。
想当日见赤魏世子秦灏时,自己也是满意的。只是这两年过去,有太多的事情都不曾预料。
叹叹气,回到行宫,就有人禀报,说是膳间的易水年求见,已在候了多时。
易水年。
此时对姬影是多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啊,只是多时不见的他,为何今日定要等到她呢。
进了殿,果见他身影,依旧是那般不卑不亢的跪着。
“何事?”
她的声音从他身后徐徐而来,沐如春风。
“回公主,奴才是来给公主送点心的,且多谢公主多时的照顾。”
不等姬影开口,易水年已然站起身来。
姬影望着他,似乎比日前消瘦了许多,或多怪责自己,干嘛跟他说那么些话。一时无语,竟站在原地没有半分动弹。
她不进,他便欺身走了过去。又重重的跪在了她跟前,以只有两人才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今次是奴才最后给公主送点心了。”
“啊!”
姬影一惊。不明他话中的意思,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缓缓的昂起头来,面如冠玉。
他启齿道,“姬影,你要做这天下之后,我便夺下这天下予你。”
“奴才告退!”
易水年走了。
姬影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那番的易水年是怎么了。
后来的后来,易水年果然没有再来过,翠香也告知她,膳间的人传言易水年此人失了踪。
只是留在姬影心中的不仅是不卑不亢的背影,更有那句——
姬影,你要做这天下之后,我便夺下这天下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