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贞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脸。入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过。不知不觉中仿佛又想起了曾经,在京郊的凤凰岭上,曾无数次,一起春游芳草地,夏赏万花红,秋看碧云天,冬赏雪落时。可惜这样的春秋冬夏太匆匆。两年来,她不曾再这样仔细地看过他。
在杏贞眼中,奕欣仍是漂浮不定的风和雾,而自己注定就是一株宫墙柳。宫墙深锁,锁住了她的人,也锁住了她的心,紫禁城是她永远移不出的禁锢。即便斯人如是,风物依旧。也唯有事事休。
贞儿不敢再想下去,将双眼从奕欣的身上迅速移去,放空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间。脑子里重拾起他刚刚的话。
“危险?”贞儿将双手扶着殿前石阶上的汉白玉栏杆,目视远方“从入宫的那日起,我便再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与其独自守候在某个角落中安稳度日,倒不如轰轰烈烈地为自己活一回”贞儿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十分淡然,一直望着远处的天际。只是不忍回过头去。这的确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只是入宫后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奕欣想到那日二人诀别时的情景。她只留下一句“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便毅然决然地离开。这句话他永远刻骨铭心。
有些话明知多说无益,但却控制不了。奕欣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隐痛。她明明就在眼前,却恍如昨世般遥远。“贞儿···为什么你会变得让我越来越不了解”奕欣说出了两年来一直想说的话,心中更觉落寞。
记得他上一次这样称呼自己时,应该还是她未入宫的时候。如今已有两个春秋。
“或许你从未真正了解过”贞儿回头看看奕欣的脸,他虽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神中仍袒露出抑制不住的忧伤。那一抹忧伤正中贞儿心中那根最柔软的弦。久违的痛楚再次萦绕于心。
贞儿回过身,深吸一口气“本宫有皇上庇护,此行必然顺利。恭亲王切莫再杞人忧天”说完便拾级而下,未曾回头。
2、
次日,恭亲王奕欣带领一万精兵离开了京城。只是谁也不知道,随行的人中还有皇上的兰贵人。
一路上,恭亲王骑马在队伍前行进,兰贵人坐在马车里。二人未曾有过交集。只是阴天或者夜里天冷的时候。奕欣会叫人给兰贵人送件衣服。
经过三日三夜的车马劳顿,终于抵达江宁城。江宁是朝廷的叫法。被太平军攻陷后改为天京,并将这里作为太平天国的都城。奕欣命大队人马在城外驻扎,伺机而动。自己驾着马车朝天王府驶去。
为了让兰贵人不至于太受颠簸之苦,奕欣没有驾得太急。快到晌午的时候终于赶到了洪秀全的天王府。
马儿站稳之后,奕欣掀开轿帘,贞儿也正起身准备下车,两人不由得又对上彼此的眼神。奕欣只说了一句“一切小心”便拉过贞儿的胳膊,将她扶下了马车。贞儿也回之以简单轻巧的一个字“嗯”。这个时候不需要太多言语,只需一个眼神,彼此便能心领神会,心照不宣,这便是默契。
天王府外围是太阳城,太阳城内又环有金龙城。双城环绕共九进,表示九重天庭之意。
王府的士兵进去通报后,二人被带到了一处大殿。殿前匾额上几个描金大字赫然醒目“金龙殿”。只差一个字,贞儿在心里猜测着,莫非这金龙殿就相当于皇上的金銮殿。
门前的一副楹联同时引起了贞儿和奕欣的注意,联上写道:“予一人乃神乃圣乃文乃武,众诸侯自西自东自南自北”当初兄弟携手高举起义大旗,如今东西南北四王皆已不在,只因同患难容易共富贵难,看来洪天王也逃不过这个定律。
再往里走,殿内通体饰以金黄色彩漆。门窗都是用上好的黄色锦缎裱糊。殿内外皆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不次于皇上的金銮殿。太平军多是贫苦出身,想当初金田起义到现如今定都天京,也就短短的几年时间,就夺下了满人老祖宗几十年才打下的半壁江山,也着实不易。不过,历览先前,成由勤俭败由奢的例子不计其数,看来太平天国也是止步于此了。贞儿在心中断言,如今只是日薄西山的晚景。
一个侍卫从门外进来,将贞儿的思绪打断。“天王请杏贞姑娘到后林苑一聚”
杏贞起身同侍卫前去,一旁的奕欣正要跟随前往,却被侍卫及时止住“天王只请杏贞姑娘一人,请恭亲王在此等候”
杏贞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了后林苑。刚从金龙殿出来再步入后林苑,贞儿觉得前后有着云泥之别。
后林苑不似金龙殿那般气势恢宏,华丽生辉。就是一处掩映在竹林中的柴门小院。门前自然生长的几竿绿竹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藩篱,将庭院隔绝成了府中的世外桃源。院中有一方石桌,桌上是几只粗瓷的茶具。再就是院中那间粉墙黛瓦的小屋。在江浙一带,这样的竹林小院应该并不少见。
贞儿轻轻推开小屋的木门。随着门缝渐开,屋里的人也越来越清晰。贞儿见到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双手背于身后的背影。男子正在对着墙上的一副画陷入沉思。听到门声,渐渐转过身来。如果刚刚门缝中算是窥豹一斑,现在看到的就是全豹。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王洪秀全。杏贞终于见到本人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忐忑。洪秀全在她心目中也算是位英雄人物。贞儿对英雄一向是十分敬重的,不管是哪路英雄。
他和想象中略有不同,贞儿来之前一直在脑中勾画着洪天王的尊容。健硕伟岸的身躯倒是和想象中如出一致,不同的是那一张脸上倒看不出久经沙场而习染的戾气。剑眉星目,高鼻阔额的组合,反倒给人一种和颜悦色的亲切感。随着这种亲切感越来越近,贞儿也稍稍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