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轩。
吃过晚饭后,秦少怀并没有像往日里留下来说会儿话,而是找了借口说是有事商量,便带着墨色回了书房,留下卫灵儿陪着于音。
“说吧,什么事?”关上房门,秦少怀先发问。
墨色不解的看着他,不是他说有事要和他商量么,怎么反倒问起他来了?
秦少怀轻咳了几声,叹了口气:“从刚刚进西苑便一直心不在焉的,你这个人啊,向来不会掩饰心事,说吧,出了什么事?”
墨色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最近的脸色一直都不大好,听刚才的咳嗽声气也不是很足,仔细想想似乎自从他从慕容山庄回来后,秦少怀的身体就一直这样,说是让苏大夫看了也开了药,却总是不见起色。这种情况下还要和他说么?墨色心里踌躇着。
秦少怀看出了他的犹豫,慢慢的心沉了下来,脸色越发苍白,认识墨色也有十多年了,他的性格多少还是了解的,向来他都是有事直接说,除非——“是阿音的事情吗?”
“……”墨色沉默的看着他,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秦少怀晃了晃,他面色苍白的咳了咳,扶着桌边,背对着他,背影看起来单薄而消瘦,良久,他终于吐出一句话,“说吧,阿音怎么了?”
墨色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暗紫色的香囊递过去,正是卫灵儿给他缝制的那一个:“这香囊上面的花纹就是和慕容康接头的暗号,而这个香囊的样式是灵儿照着少夫人绘制的样式给我做的,前些日子我也去打探过,最近城内确实有股势力再暗中涌动,虽然还找不出带头的来,但里面的人都是以这个图案为标识……”
“够了!”秦少怀突然厉声打断他,他沙哑着声音道,“既然这么多人都以这个图案为标识,那根本无从查起,也许,阿音也只是从别处学到的花样,觉得好看绣着玩罢了……这能说明什么?”他越说底气越不足,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了。
墨色皱了皱眉头,望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轻声叹道:“其实你心里都清楚,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然后便悄声退了出去。
秦少怀紧紧握着香囊,死死盯着,眼里已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怨恨,说不出一句话来。
入夜后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大多数酒肆作坊都早已打了烊,除了城南的一间小酒馆,店里只剩一个人独坐。
店主伙计都已经歇息去了,屋子里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梅清远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虽不常饮酒,酒量却尚可,桌上已经空了两三个酒瓶,脑子还算是清醒,一杯一杯的饮下去,右手无意识的拍打着桌边,似乎应和着外面的雨声。
已经两日过去了,汤臣斌的事情却毫无头绪,他一点也摸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当初汤臣斌答应他时肯定是没有二心的,从送进牢里到初审不过是三日时间,而这三日里,他也派人查了清楚,这几天里除了他们安排的人没有任何外人接触汤臣斌,那汤臣斌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改了口供呢?想到这里就是一阵心烦,不觉又是一壶酒饮完,而宁王也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呵,真是报应啊!
“福叔,拿两壶沉香酿来!”酒馆的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裹着浑身雨气的青年男子,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抬头一看馆内已经无人,兀自笑了笑,摇摇头,径直走到柜台那边放了些银子在桌上,便取了两壶酒,转身正欲坐下来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疑惑着走过去一看,竟是相熟的人,大喜:“梅先生,怎么是你?”毫不客气的在那一桌坐了下来,“我与先生同桌,先生不会介意吧?”
梅清远先是眉头一皱,怎会在这儿碰到赵雍?心中暗恼,却也是避不开了,酒意正有些上头,又看到这些皇室之人,到底是不大高兴的,只淡淡说了句:“清远不敢。”却也没站起来行礼。
赵雍看了眼他有些醉意朦胧的样子,倒也没太拘泥,拿过他的杯子往窗外倒了里面的酒水,殷勤道:“来来来,尝尝我这酒,这是我让福叔特地给我藏的沉香酿,保证先生喝了赞不绝口!”
梅清远愕然的看着他的举动,他这是想做什么,摸不透他的心思,便试探性的问道:“看来王爷与这间店的店主熟识的很?”
“你说福叔?”赵雍笑着把酒杯递给他,“来,尝尝。”
接过酒杯有些犹豫,闻着清洌的酒香,他皱着眉头饮了下去,入口甘美,似有股幽香徘徊在喉中,回味无穷,他不禁赞道:“果然是好酒!”
赵雍满意的笑了笑,替他斟满继续刚才的话题:“这间酒肆也算是我开的吧。”
“王爷开的?”梅清远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先生且先听我说完,”赵雍伸出手示意他莫惊讶,“福叔几年前在我府中做事,可怜儿子天生腿脚不好,我便出了些钱让他开了这么个酒馆勉强维持生计,后来福叔年纪也大了,便不在我府中干了,同他儿子一起打理这小酒馆,而我呢,只是有时过来坐一坐罢了。”
梅清远看着他,没有再插话,不动声色的继续喝酒。
赵雍见他只是蹙眉不说话,便笑问道:“你是不是在想这酒馆离宁王府这么近,是不是也是我监视皇兄的一个据点?”
对方如此直白的说出了他心里的疑问让梅清远有些措手不及,他局促的笑笑,又闷头喝了一杯。
赵雍笑道:“先生,这沉香酿可是后劲十足,你这已经连喝了三四杯了,这么下去会醉的。”
梅清远却反倒是笑了:“一醉解千愁,醉了有什么不好?”
他话语中透露出的消沉与疲惫显然让赵雍吃了一惊,看着这个有些颓废的书生,他微微叹了口气:“这里确实是我监视皇兄的一个据点。”
梅清远刹那间愣住,喉头动了一下,顿了顿,却始终没有说话。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赵雍晃着手中的酒杯,眼眸清明,“今日是着实没料到这个时辰会在这儿遇到你,即使我现在不说,你回去稍加查探,估计也能猜出个八九成了,所以我又何必隐瞒先生呢?”
梅清远挑了挑眉,嘴角却是一丝冷笑:“看来在下果然是低估王爷了。”
赵雍没有在意他话中的嘲讽之意,苦笑:“你们只道我平日一副痴心王爷的模样,我不这么做,皇上怎么可能安心把我放在身边,皇上疑心之重,朝中皆知,即使我真的无心朝政,但只要我一天是楚王,对皇上的威胁便存在一天,处在这样的皇室之中,我能做些什么?也只有处处提防着,尽力保自己一个万全罢了。”他抬眼看了他一眼,“在你们心中恐怕想着我们这些皇室之人享尽了天下之福,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活该,却不知我有时候多羡慕那些平凡人家,至少有亲情。”
感觉到对面的人此刻像是苍老了十多岁,梅清远只是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赵雍扭过头望着窗外的雨,绵绵长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的声音有些迷惘:“这雨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啊。”忽的,他低头笑了起来,眼色恢复了常态,举杯,“不说这些了,既然今日先生想一醉方休,我就奉陪到底!”
梅清远怔住,看见他眼里的真挚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那一瞬间,他忽然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抬头笑道:“好!今日不醉不归!”
雨一直到清晨才停,梅清远醒来的时候赵雍已经走了,面前的酒瓶横七竖八的倒着,他支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看来这沉香酿真是后劲十足,他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若是今日再寻不得蛛丝马迹,宁王那边他是真不知道要如何交代才好。
街上还没什么人,梅清远刚踏出酒馆便瞥到街角有人影鬼鬼祟祟,心中暗觉不妙,加快了脚步回府。
回到府中管家看他的眼色都带了些漠离,梅清远隐隐觉出要出事了,随即便有人来禀说宁王要见他,他深吸了一口气,眸色暗沉,难道昨晚的事情被宁王知道了?若真是如此,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刚踏进书房,门就被外人合上了,屋子里有些昏暗,无形中梅清远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站在门边,他竟有些不敢动。
“咳。”黑暗中,忽的有人低声咳了咳,“先生这边坐吧。”
宁王这般反常的举动不禁让他全身一僵,似乎鼓足了勇气才艰难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入座后,宁王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汤臣斌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语气也并不怎么严厉。
梅清远坐在桌边,感觉冷汗一点一点的沁出来:“属下无能,还没有查到丝毫线索。”
对面的人没有再出声,半晌,宁王终于开口了,却转了话题:“先生跟着本王也有三年有余了吧?”
梅清远蓦地震了一下,忐忑的应了一声。
“这几年多亏有先生在本王身边奔走,才有了本王今日的权势,先生于本王来说一直是左膀右臂,功不可没。”他说的言真切切,语气里却始终冷淡的很。
梅清远低低说了一句,声音有些发颤:“属下不敢当。”
“诶,先生莫要谦虚,本王向来赏罚分明,这个功劳先生当得。”宁王挥了挥手,继续说下去,“不过本王心中也明白,一直以来先生都不愿留在本王身边,若不是本王扣了先生的母妹做人质,先生又岂会心甘情愿的为本王卖命?”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意中已渐渐有了冷意。
梅清远当即跪了下来,身子因为害怕而不停的颤抖:“王爷明鉴,清远对王爷一直是忠心不二,从无异心,王爷一定要相信属下啊!”
他望着面前的人,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慢慢道:“那好,如若先生再为本王做一件事,本王就相信先生。”
“敬请王爷吩咐。”
“既然你查不出汤臣斌的缘由,那就先生亲自去顶替他吧,这样本王就相信先生的忠心了。”
“王爷!”梅清远猛地抬起头,惊呼出声,不敢相信宁王说的话,又立马叩首下去,“求王爷网开一面!”
“你家人的性命和你的性命选一个吧。先生别怪本王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说罢拂袖而去,不给梅清远一丝辩解的机会。
梅清远瘫坐在地上,已经完全失了神色,小心翼翼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么?老天为何如此对他!不,他一定要救下母亲和妹妹,宁王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她们的!徒然惊醒,梅清远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走了两三步又停下想了想,看看四周,又皱起眉头,神色落寞的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