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大堂里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环顾了一圈四周,最终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白面书生身上:“梅清远,王爷呢?”
梅清远悠悠的喝了口茶:“王爷出去了。”
“去哪儿了?不是王爷召我来的吗?”那男子有些不满的嘀咕了一句,“搞什么鬼。”说罢就要拂袖离开。
“汤副将。”梅清远喊住他,眼皮却抬都没抬,“王爷有话要在下代为转达。”
汤臣斌停住脚,斜眼瞧了一下梅清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王爷有话直接与我说便是,要你在中间当个什么传话的?”
梅清远没恼他的轻蔑之意:“前几日太子在朝上参了王爷一本,此事副将可知道?”
“呵,那个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重,我和宁王在外面打江山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呢,居然也敢参自己的亲叔叔!”汤臣斌是跟随宁王几十年的副将了,十几岁的时候就与宁王一同在外打仗,与宁王有过生死之交,一度是宁王的左膀右臂,兴许也正是因为经历了沙场的人,对太子这类从小便是养尊处优的皇族向来不屑一顾,说起话来自然也不上什么规矩。他转念一想,皱了皱眉,“怎么,这件事王爷摆不平?”
梅清远犯难道:“也不是摆不平,只是有些难处。”
“有难处就去解决啊?王爷养着你们这些书生干什么用的!”汤臣斌厉声道,这些年宁王待他虽大不如从前,开始重用这些书生,他是个粗人,脾气拗,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可心思却又不如这些人玲珑,更遑论为宁王出谋划策了,自然失势许多,但真正事关宁王的时候,他还是很紧张的。
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梅清远笑了:“看来汤副将还是很关心宁王的。”
汤臣斌不屑的撇了撇嘴:“我与王爷的交情还用你说!”
“如此便好。”梅清远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跟前,“其实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可说易也不易,最重要的是要让皇上相信。”
“要怎么个相信法?”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皇上也自然不会相信空穴来风,要是抵死不认这些罪名,总归是太牵强,可如果——”他顿了顿,瞧了一眼听得入神的汤臣斌,“如果此时能有一人站出来主动承担这些罪名,毕竟王爷是皇上的亲兄弟,念及手足之情,也会网开一面,最多治个管教不力之罪。”
饶是他是一介武夫,如此清晰的意图他又怎会听不出来,他呆住望着梅清远,脸上是不敢相信的表情:“这……这是,王爷的意思?”
“这还重要吗?”梅清远没有看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汤臣斌忽然吼道,整个身子都有些摇摇颤颤的打晃,“我和王爷有生死之交,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一定是你们这些人撺掇的,是不是!”他恶狠狠的盯着梅清远,发疯似得抓住他。
“汤副将!”梅清远一声厉喝如一壶冷水浇下,让汤臣斌清醒了过来,他怔怔的松开手,踉踉跄跄的后退,口中不停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梅清远眯起狭长的眼睛,站在一旁冷眼望着癫狂的汤臣斌,低低的又说了一句:“汤副将此去也不必担心家中妻儿,王爷都已将他们安置妥当,副将的儿子王爷已经安排他进了兵部,今后的仕途就全看副将的决定了。”
汤臣斌愣住,忽的笑起来,声音悲凉:“现在竟是要那我一家性命来要挟我吗?赵徵,你这个王八蛋!我为你卖命这么多年,竟然最后是这个下场!哈哈哈,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他狂笑着,最终一掌击在门框上,整扇门都被震的摇摇晃晃。梅清远心下一紧,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剑,紧紧盯着汤臣斌。他撑着门柱低头沉默,梅清远只看得出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过了半响终于听他沉沉道:“其实,要我为王爷死又何难,我这条命本来就是王爷的,拿去也罢,说吧,王爷想让我怎么做?”
晚间突然下了一场小雨,虽然已经打了春,此时还是凉意阵阵,云轩里的灯还亮着,墨色四处巡视了一番,路过卫灵儿的院子见里面还有光亮,便敲了门进去。
“怎么还没睡?”
卫灵儿蔫蔫的摇了摇头:“睡不着。”
墨色走了过去,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还在为你师兄的事情担心?”
卫灵儿支着头看他,眨巴着眼睛:“唉,墨色,我说个事情你别生气。”
“嗯,你说?”
“我了解师兄的性子,他向来脾气倔得很——”
墨色笑了笑:“和你一样?”
“哎呀,别闹,我和你说正事呢!”卫灵儿挥手打断他,“师兄认定的事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所以他既然喜欢了赵姐姐就断然不会退缩,可如今师兄突然这样,我倒觉得兴许真是赵姐姐伤了师兄的心呢?”
他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揽过她,叹息道:“别想这些了,他两若是真有缘分,不管经历什么都能走在一起的。”
依偎在心爱的人怀中,卫灵儿心中也安心了许多,罢了,不去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师兄与姐姐自然就随缘吧,她满足的环抱住他的腰袢,忽的大叫起来:“呀,你的香囊怎么破了啊?”
“哦?”墨色摸到腰际,拿下来一看,果真是边角破了一个洞,“还真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磨破了的。”
卫灵儿撅起嘴:“你知道我缝个这个有多辛苦吗?都不知道好好珍惜!坐这等着我去拿针线来!”然后转身出了房门。
他望着手里暗紫色的香囊,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若是今后能像这样生活也是好的,蓦地眉头一蹙,注意到上面的烫金图案,似乎想到些什么。
“想什么呢?”正巧卫灵儿拿了针线回来,看到他拿着香囊出神。
他蹙眉问道:“灵儿,这上面的十字花纹是你自己想的设计?”
“我哪会设计这些,这都是于姐姐教我的纹案,我不过是照着绣罢了。”卫灵儿拿过香囊缝补了起来。
“少夫人教你的?”墨色眉头皱的更深了。
卫灵儿看他不支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墨色回过神,笑笑:“没什么,我想嘛,你这么粗心大意哪能弄出这么花心思的东西。”
“你再敢说一遍!”卫灵儿怒喝,笑着作势就要打他。
宁王一案今日是初审,邱南月并没有当众庭审,只是选了几位朝中要员一同审判宁王前几日交上来的部下汤臣斌,宁王自然是要在场的,意外的是此番却没有请太子。
“犯人汤臣斌,你将如何利用宁王之名受贿敛财一五一十道来!”
汤臣斌跪在堂下,冷静得出奇,只不过入狱几天光景,竟变得如此落魄,不禁令人嘘吁,他深陷下去的眼窝直愣愣的盯着地面上,对邱南月的提问恍若未闻。
邱南月皱了皱眉,“汤臣斌!本官问你话你可听见!”
汤臣斌依旧不答话,整个人仿若是中邪了般。
“汤臣斌,你不要以为不说话本官就拿你无可奈何了,再不如实认罪,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听着惊堂木拍响,汤臣斌眼睛眨了一下。邱南月见他有些反应,立马缓和脸色好言劝道:“汤副将,你老老实实都招了吧,本官还能帮你酌情处理,你若是再这样冥顽不灵,皇上若是震怒,保不齐定你一个株连九族的罪,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们汤家三代想想。”
汤臣斌忽的抬起头来,变了脸色,目中窜火,狠狠的盯着坐在右侧听审的宁王。
“犯人汤臣斌,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招还是不招?”
“老子是被冤枉的!”堂下汤臣斌忽然高喊出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两边侍卫按压在地。
一旁的宁王听闻这话当下变了脸色,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紧皱着眉头看汤臣斌究竟想做什么。
邱南月瞥了一眼神色不悦的宁王,继续审问:“你说你是被冤枉的,那又有何证据?”
“全都是赵徵,赵徵!”他指着宁王,恶狠狠道,“我只不过是赵徵的替死鬼!所有的主谋都是他!”
宁王大怒,站起身怒喝:“一派胡言!汤臣斌,枉本王这几十年带你如亲兄弟,你竟如此诬陷本王!”
“亲兄弟?”汤臣斌冷笑,笑声显得有些凄厉,“你就是这样对亲兄弟的?关键时候就拉他们做你的替死鬼!”
其他几位听审的官员都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吓得不敢出声,邱南月等二人吵了一阵才重重一拍惊堂木,轻咳了两声:“肃静!”
宁王这才恍然过来,深吸两口气平复情绪,然后面向邱南月行了个礼:“邱丞相,这逆臣刚刚所说定是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才诬陷本王,还望大人明察,还本王一个清白。”
邱南月一脸肃穆,沉默了半晌,清了清嗓子:“本案犯人突改供词,押后择日再审,退堂!”
与几位官员商议完案情已是傍晚时分,转进内堂,邱南月倒是没有意外,宁王在那儿已经等候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见到邱南月回来。
邱南月眸子动了动,焦灼的迎了上去:“王爷,事情怎会这样?汤副将不是您安排好的么?怎会在大堂之上改了口供?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还寄希望于他的宁王听了这番话心下更是不安,他愁苦着眉,自是一肚子火:“这次着实是本王的手下没办好,想不到这混账东西竟出尔反尔,唉,今日之事还请大人多多费神替本王遮掩过去。”想他堂堂一个王爷,还未曾向出了皇上以外的人如此放下架子。
邱南月叹了口气:“刚刚我已与诸位大人商议好,先尽力将今日之事隐瞒下去,幸亏今日太子没有来听审,否则本官纵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无法了,只是这接下去王爷打算如何呢?”
宁王在房内来回踱步:“这汤臣斌定是不能再用了,可若是没有个替死鬼,皇上会轻易放过我吗?”
邱南月沉吟片刻,说道:“替罪羊还是要有的,王爷回去须找个可信的人来,我这边再费些周折将今日参审的官员都打点好。”
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心下来,连忙做了一个揖行礼:“今日大人之恩,本王必铭记于心。”
“王爷言重了。”躬身扶起宁王,他忽的面露难色,“只是有句话本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直说无妨。”
“本官始终觉得今日只是蹊跷的很,这汤臣斌忽然反咬您一口绝非偶然,看来王爷要多多留意身边之人了。王爷回去要好好彻查此事才是。”
宁王紧锁着眉没有说话。
回到宁王府,宁王自是脸色难看的很,屏退了下人,传来梅清远,他却没有立即动怒,神色阴晴不定的坐在堂中央,面色阴郁。
梅清远也站了半个时辰,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问:“王爷,今日审讯结果如何?”
宁王顿了顿,冷笑:“今日先生没去听审真是可惜了,没看到一场好戏。”
梅清远一怔,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小心翼翼的问:“属下愚钝,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你可知汤臣斌今日在堂上说了些什么?”他抬起眸子,眼中的光芒冷锐锋利,“他亲口说出本王是幕后主使!”
梅清远脸色“唰”的变的惨白,站在那里,竟有些不相信:“汤副将怎么会——”
“咔嚓”桌上的茶盏被宁王愤然掷在地上:“难不成还要本王带你去问邱南月,你才信吗!”
“属下不敢!”梅清远回过神来,立马跪了下来。
望着叩首在地的属下,宁王脸色依旧阴郁,许久,他忽然幽幽吐出了一句:“此事莫不是在先生计划之中的吧?”
梅清远大骇:“属下万万不敢!求王爷给属下一些时日,属下一定将此事查的清清楚楚!”
宁王细眯着眼睛,冷哼了一声:“最好如此,给你三日时间将此事查个明白,另外重新择个人选出来顶替汤臣斌。”说罢拂袖而去。
梅清远瘫坐在地上,只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