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了，但热力不减，曹胖躺在球场边的休闲椅上，昏昏睡去。鞍前马后伺候老板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倒是琳达，千叮咛万嘱咐，像孩子要进幼儿园似的，一百个不放心。
他被吵醒时，天已经擦黑了，一个球童正在身边发动电瓶车，对讲机里，在喊：“拿把手电来。”曹胖揉了揉眼睛：“我老板还在打吗？”那球童笑道：“对，上果岭了，看不太清球洞，我们给照一下亮。”曹胖也跳上车：“新鲜，头回见有打着手电打高尔夫的。” 琳达抄起电话，好几次号码拨了一半又扣下。她实在想象不出，宋云朋接到自己求和的电话，会得意成什么样子。苏涵把郭小峰的邮件转发给了她和王海舟。琳达一看完就吓了一跳，看来雪多力功能水的问题，不是凭空捏造的。
王海舟和她的反应一样，这个宋云朋够狠的，博鳌会议马上要开了，乐网已经站到了聚光灯下，这个时候，如果公布一个美国方面出具的数据，那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将被无限放大。
诱人上瘾，用这么恶劣的手段来支撑雪多力的销售神话，谁听上去都有种要打人的冲动。当然，这挨打的，肯定是乐网。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对牛正清来说，雪多力就得停产；对苏涵来说，B2C 乐买的形象将会一落千丈；对琳达来说，此前所有的公关努力，都将被一笔抹杀。
所有的高管都不在，在公关上，琳达只能自己拿主意。她揉了好半天太阳穴，终于拨通了宋云朋的电话。
琳达的建议很实惠：“本次凯文参加海南的创新企业高峰论坛，希望《麒麟财经周刊》能做深度报道。当然，虽然这个大会本身具有新闻价值，但为了保证版面和力度，乐网愿意以广告版面的价格来付费。”
宋云朋一时没明白为什么琳达突然送钱上门，但他毫不客气，上来就报了6 个版的费用，打完折抹完零头要40 万：“乐网这么多年的发展成绩，应该做一个全面梳理嘛，做个深度报道，再加上凯文的专访，这样才给力嘛。”
琳达犹豫了一下，也只好答应了。没办法，有求于人，很难讨价还价。接完琳达的电话，宋云朋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得意地把两条腿架在桌上，把古典音乐放成摇滚乐那么大声，狠狠地陶醉了一阵。
郭小峰敲了半天门，他才听到，关上音响，笑眯眯地看着郭小峰：“乐网这回知道咱们的厉害了，小样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看郭小峰一脸茫然，宋云朋忙解释道：“乐网终于想通了，要和咱们合作。还一下子要做6 个版的专题。这个选题，你来牵头，尽快出策划案。” 他搓着手在屋里转着圈，自言自语地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郭小峰慢慢悠悠地说：“云朋，我，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咱们合作，是因为袁友稼在美国检测出了雪多力咖啡因的问题。”
没错，在给苏涵的邮件里，郭小峰和袁友稼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乐网是否早已知道雪多力功能水中的咖啡因问题；二是，对于一个有潜在食品安全的产品，准备什么时候向消费者明示？
袁友稼毕竟是位君子，他在信里期望雪多力功能水知错能改，停止销售。但是，他保留向公众揭露这一切的权利。
听郭小峰这么一说，宋云朋这才明白：“看来，乐网以为这又是我授意的了。不过也好，就当是我敲诈成功吧。和为贵，今年的盈利任务，我们能超额完成了，大家年底的红包都能再厚实点。”
郭小峰的思路很不一样：“云朋，咱们最好不要接受他们这笔钱。我的建议是，把这件事儿做到底。”宋云朋笑道：“至少到现在，人家在各种审批文件上，滴水不漏，我们的证据如果不被承认，只能是道德上的评判，就像上次的文章一样，引不起多大的反响。”
看郭小峰还是一副坚持真理的架势，宋云朋仰头想了想，开导他：“我后来仔细研究了一下雪多力生物科技的股东构成，这里面的股东，就有数家科研机构，我们反映的问题根本得不到科研界的支持，做起来，会很难。”
“这种事儿，只能一个人去。不过，谈话一定要录音，最好能录像。” 北京冬天的夜色如雾，瞬间就吞噬了城市。苏涵打开会议室的灯，大落地窗立时又变成了镜子，苏涵在里面看到了几个密谋收买袁友稼计划的人，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词，“鬼鬼祟祟”。琳达否定了王海舟的建议：“这招儿的确太下作了，苏涵肯定做不出来这事儿，再说了，就算你录了，到时候真出了事，咱还是没法往外拿，打官司在法庭上也不一定能当证据。最好还是银行卡，把账划过去，到银行一查，有证据。” 苏涵心里一直很沉重。
他在网上看过袁友稼博士的一些言论，这是一个倡导理性的科学精神的普及者，现在，自己要去拜访这位值得敬佩的学者，居然是为了塞10 万元钱的封口费：“唉，我担心，他不会收，我更担心的是，他收了。” 作为公司B2C 的负责人，苏涵是去送钱的最恰当的人选。无论是琳达，还是王海舟，都碍于公关的身份，往人家面前一站，动机就已昭然若揭。琳达的内心很紧张：“我有把握堵住麒麟传媒的嘴，这位袁博士，苏涵，就看你的了。” 苏涵回到办公室，把装着10 万元钱的大信封放进电脑包里。银行划账，人家很可能一扭捏不给账号，这事儿就泡汤了，再者，视觉上的冲击力，也不如厚厚的一摞钱更给力。离约的见面时间还早，苏涵坐到椅子上，闭眼养了养神，从桌上拎起一张明信片，端详起来。明信片的画面，是一群牦牛，背景是连绵的雪山。后面，字迹稚嫩，写着：感谢北京的叔叔，我们的帐篷很暖和。扎西德勒。这是乐网的乐公益民间组织，在这个冬天回访藏区后送出来的礼物。
苏涵喜欢看西藏的蓝天，澄澈明朗，不像北京，整日都灰蒙蒙的。不过，随着城市人的不断入藏，川藏线沿线的民众都学会了市场经济，只要车一停，就会围拢来一群小孩子，伸手要糖，要钱。在乐公益上，很多人在讨论，我们去帮助那些生活艰苦的人，带去了物质，也带去了物欲，这对纯朴的民风是一种污染。
张东伟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纯朴的代价，是生存的艰难。我们有什么权力要求他们保持原始的状态，供我们参观，供我们行善？
发展，本身就是在冲击、摧毁掉那些你认为美好的东西。苏涵还是有些不甘心，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一些值得珍藏的东西吗？他又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的电脑包，他第一次觉得一堆钱摆在那里，是那么的肮脏。
小吃店里，桌子底下除了劣质纸巾揉成的纸团，还有带着毛刺的一次性筷子的断茬。郭小峰要了碗卤煮火烧，两手煨着，先暖和下被冻僵的手指。他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北京已经开始结冰了，而海南，现在还可以在海里泡着。
本来，这次海南博鳌的高峰论坛，组委会只给了麒麟传媒两个名额，一个，宋云朋安排给了郭小峰，“记者就要冲在第一线”。另一个，他准备让给传媒集团的领导，只当是去休假了。小峰理解，领导，不易当啊。
可是，刚才，宋云朋特意给他打来电话：“海南，咱们一起去，那个琳达真会来事儿，咱们传媒集团的头儿，由乐网邀请，头等舱来回，费用他们全出了。这样，我也能去听听会，学习一下，再说，我摄影还是不错的，可以多拍些素材。”
郭小峰心里更加泄气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如这碗卤煮火烧，黏黏糊糊的，谁跟谁炖在一起已经说不清了。乐网广告费也给了，大领导也被公了关了，可将来自己怎么去见袁友稼？这就像两个战士，革命尚未成功，自己先叛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