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曹胖还在公司里盯着电脑两眼空洞,本来想修改被琳达批得体无完肤的方案,但他实在想不出来,如果不征文,还能用什么方法激发用户来夸赞B2C 。想了半天,无从下手,干脆玩上了游戏。
始乱之,终弃之。曹胖肚子有些饿了,他四下里看了看,公司基本没有什么人了。关机,走人。他收拾好东西站起来,拎起背包一甩,扔到肩上。这一甩,带起了一阵风,把琳达桌上的几张纸给扇了下来。
曹胖只好弯腰去捡。拿起来掸了掸,一看,是上个月那次28 届互联网高峰会的公关服务费。曹胖刚要放回去,一串数字激起了他的兴趣。曹胖细看之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赵楠又打来电话,撒娇地说:“你怎么还没到啊?我不会使这开瓶器。” 这个女人的娇弱,又激起了苏涵一丝温情,挂挡,车拐进了小区里。
一进门,赵楠就迎了上来,扎着小围裙:“你看,像不像家庭主妇?” 这般乖巧,怎不令人心生爱怜。
苏涵的心情也柔顺下来:“不做女强人了?”
赵楠娇嗔地打了他一拳:“谁要做女强人?我甚至从来都不呼吁男女平等,这个社会就是男权社会。女人么,就应该在这种规则下寻找最好的发展,这就好比大家都是在一个车道上,你最好不要去逆行,那样代价太大,而且没啥好处。”
苏涵吓了一跳,女人要是太聪明,也挺可怕,不好对付。赵楠一指门口:“我给你准备了新拖鞋,还有浴巾,你看看,床单也换了。”苏涵本想逢场作戏,看来,这戏唱不好要弄假成真。但这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半推半就。
对曹胖来说,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要上班,而上班时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ERP 里填报销单,这是一种琐碎、枯燥的折磨。不过,这两天,他却一直盼着琳达让他做28 届上海互联网峰会的传播费用。
曹胖悄悄复印了红海搏浪公关公司给琳达的费用报价,撰稿费,每千字5000 元,共10 篇。曹胖心里清楚,这次活动,只有一篇新闻通稿,而这撰稿费,是按10 篇来收的。难道,有些记者根据通稿改动的稿件,也算他们的撰稿?随便这么重复计算一下,就多出几万块钱来。
新闻发稿,每篇8000 元。这里,有个大问题,按照行规,邀请媒体来做采访,因为本身是有新闻点的,只要给车马费就可以了,这个数额,一般300 ,就是重要的专访,也不超过800 元。而这个报价,是按照买软文的价格报的。这里外里,又多出几万块来。
价格虚高,贪功冒领,最后的合计,总体费用居然高达36 万,这费用,与行价相比,多出至少6 万。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曹胖无数次想象,在琳达报销审账目时,把这几张纸,轻轻地撒到她的脸上。
可是,偏偏这回,琳达把这事儿交给了丁姗姗,理由说得轻描淡写:“活动的现场执行和媒体传播都在一个付款合同里,就一起报了吧。” 曹胖在MSN 上悄悄问丁姗姗:“传播那块花了多少钱?”丁姗姗回道:“32.5 万。”嗯,看来,琳达真懂行,砍下去好几万,不过,就算这个价格,也比正常价格虚高了2 万左右。曹胖起身去找苏涵。琳达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天空澄澈,一尘不染。王海舟把门关好,笑道:“那个报价的是新手,不太懂行,瞎报。”
琳达却面无表情:“老同学,就是这第二次的报价,也比其他公关公司贵2 万多啊。这个价格,太让我为难了,红海搏浪,毕竟不是一线公关公司。”
“这不是因为有你在这里嘛。”王海舟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有钱,大家赚,我是忘不了你对我的帮助的。”琳达转过身,看着王海舟:“海舟,你知道,我有我的底线。我是绝对不在这上面赚钱的。”
王海舟还是执意地把信封推向琳达:“我是感激不尽啊。”琳达双肘抱在胸前,面沉似水地摇了摇头:“海舟,我知道你难,小孩子这病,一天就得几百块钱的药。可是,你这样东抠一点西抠一点,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唉,谁说不是,哎,可惜,我是真没钱,雪多力生物科技股,连着三天涨停板,我要有钱,当时不就多买点了?没钱,什么事都不灵。”王海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时候也想,这孩子一口气过去也省心了,可只要他能喘气,我不能不管啊。人啊。” 琳达不想再煽情,她把信封轻轻推给王海舟:“这里面,不管有多少,你拿回去。这一次报销嘛,是在我能承受的底线范围内,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了。咱们都是在职场里混的,我不希望有污点。” 王海舟也不再客气,他收起大信封:“那就多谢琳达了。”刚要走,琳达“呃”了一声:“丘华强老是想出头露面,你有什么建议吗?呃,虽然他不直接管我们。但他毕竟是公司的高管。” “他可真是不甘寂寞啊。”王海舟叹了口气,“我的建议是,压着他点,别让他四处抛头露面,一年前,他创办的SNS 关门,欠员工的工资至今都还没结清呢,闹得灰头土脸的。这笔烂账可别再抖出来,要不,你的公关更难做。”
“苏涵,我觉得,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个职业道德的问题。”曹胖就倚在苏涵的门上,仿佛要挡住外面所有的来人,“公关公司这活本身就没什么成本,多出2 万,就全是利润,这钱也太好挣了吧。”
“说,继续说。我看你这狗嘴里是不是真能吐出象牙来。”苏涵起身把茶杯里的水倒进墙角的花盆里,“这个报价,琳达给我说过,比正常价格多出来一点,是因为咱们被莫宝国那么一闹,当时怕出事儿,所以,临时要加强报道,有一些媒体,不在当初的计划中,自然花费会高一些。这个理由,是讲得通的。”
“好,她已经先公了你的关了。”曹胖啧啧两声,“我是恶人,告状都没抢了先。”苏涵开导他:“水至清则无鱼,尤其咱们是花钱的部门,人家公关公司,逢年过节,又送月饼又送大闸蟹的,羊毛,总得出在羊身上,是吧?”
“礼尚往来,人情世故,大家送点东西,都在明面上,谁也不较行贿的这个真儿。”曹胖一晃脑袋,“但利用职务之便,拿黑钱,我曹胖就是看不过眼。这回她不是解释得通嘛,那我看下回,下回她别再撅这辫子。”
雪多力功能水卖疯了,业界都觉得这事儿不可思议,有人评论,乐网不务正业;有人却指出,乐网用网络销售的方式,占据了高端水饮料市场,是深谋远虑。
一些分析人士说得头头是道,很明显,世界五百强中,做大众消费饮料的,像可口可乐、维京,业绩一直不错。互联网是平台,嫁接上传统行业,这种新的运营模式,代表着一种趋势。
郭小峰也很看好这种模式。他唯一不能确定的是,雪多力功能水的功能,在宣传中有多少是被夸大的。他也是从这个角度,持续关注着雪多力的一举一动。
在网上,有人也在讨论雪多力是否真的有功能。有人把照片传到了网上:有个学校开运动会时,雪多力几乎人手一瓶。家长们都小心着呢,生怕孩子动一下就脱水或流失矿物质。
最神奇的是,在各大学校期末考试期间,雪多力销售更是火上加火,说是喝了雪多力,上了考场都精神倍增。
郭小峰暗笑,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肯定是一帮善做口碑营销的人在网上做托儿,这种帖子的辨识很简单,帖子的倾向性很明显,在结尾处,都有一个“%”号,这是为了计件方便做的记号。
没错,这是红海搏浪的公关们做的,他们的网络水军分布在全国各地,动用了两百多个大学生发帖顶帖,弄得一派繁荣景象。
当然,网上的声音,倒也不是一边倒,有人发帖子,说自己每次喝了雪多力,胸口都有些疼。结果,众多的回帖,都笑楼主疑神疑鬼,说这是巧合。从这一点也能看出,雪多力口碑营销执行得很到位。
不过,在跟帖中,郭小峰还是发现了,有两个网友也说自己发生过心悸的情况。郭小峰马上找了个空瓶子,细看,这个功能水的瓶子上,并没有提醒饮用的禁忌。他长吸了一口气。
纠缠在“雪多力网络营销评估报告”中两个多小时了,曹胖双手离开键盘举向天花板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他刚要向旁边的丁姗姗要两块巧克力,忽然听到办公区里响起了脚步声,他不用扭头都听得出来,那清脆的咔咔声,是琳达的高跟鞋踩出来的。
琳达扎着个小丝巾,反手勾着个笔记本款款走来。出于本能,曹胖又伏到电脑前做勤奋状。直到琳达走到身边打招呼:“这么晚了,吃午饭没有?”曹胖忍辱负重地说:“不饿,我这还在做雪多力口碑营销的汇总和评估呢。”
“呃,”琳达用了一个发语词,表示她下面的话是刻意说的,“我觉得,在雪多力的口碑营销这件事上,你的角色恰恰反了。”她就站到曹胖身边,曹胖也只好站起来,听她的高见。
“你看,当时,你策划的是征文活动,可红海搏浪呢,觉得组织人发帖,做口碑营销更直接,这就是互动营销。”琳达很严肃,“按说,这个策划,应该由你想出来才对。而这些汇总、分析,都是一些粗活、体力活,这个,反倒是应该交给公关公司去做。”
曹胖一推键盘:“汇总评估交给他们做,他们里面藏多少猫腻我哪知道?”曹胖话里有话,他对红海搏浪的报价特别留心。这猫腻里,没准就有琳达的一份儿呢。琳达却根本就没听出来,语气反而提高了几度:“你怎么一直不想转换角色呢?我希望你,能多一些时间研究公司的产品、策略,挖掘传播的素材,我们是策划者、管理者。我们的任务,是指挥公关公司做我们不愿做,或是做不了的事儿。” 曹胖有些理屈,叹了口气:“我们不是干活干惯了嘛。”琳达环视大家:“解放大家的劳动力,我们才能不断提高我们的策划能力。我不希望你们都陷在具体的事务里,没时间做战略性的宏观性的思考。” 曹胖心里冷笑,还真把自己当根葱。琳达当然不是只放空炮:“我会在总监会上去提这事儿的,增加公关上的预算,当然,你们也要提需求啊,我好做到下个季度的预算里。” 曹胖能感觉到,琳达是在力推公关公司更深地介入,虽然她说得理由顺理成章,但听上去,总是有点突兀。哼哼,看来,这背后的利益,真的很深啊。
转眼,夏天过了一大半。一个周末,全部门的同事,被拉到了密云大山里的一个度假村,进行拓展训练。
那位台湾来的培训老师,在上课的时候更像个夜总会演二人转的,他在课桌间转来转去,时不时还要做个鬼脸,讲个笑话来活跃气氛。至于讲的内容,一言以蔽之:职场厚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