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昨日，十四岁的自己在宫里走迷了路，跌跌撞撞碰见两个人在远处亭中仔细交谈，听见她的大声询问都诧异的回头望过来。皇上厉声责备，胤祥笑盈盈的眼眸直视着她心底，父子二人对她的莽撞无礼却是两种反应。
“你是迷路了么？”
他声音里有让人难以拒绝的柔和，上牵的嘴角笑起来像春风拂面，让她跟着也想要微笑，心中一阵暖意。
龙闹腾调侃的口气说他那是在惯着她，可他们也就只见过几面，互相并不是很熟悉。只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知道为什么都那么顺耳，他是和其他皇子有点不同的，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她就主动拉着他的手，看他一下下拍自己脏兮兮的袍子，心里甜甜的感觉，脸上有一抹红云飘过。
并不是多轰轰烈烈的相识，也没有后来的惊涛骇浪，只是那一天的天气极好，一切都安宁绵长。大太阳照的人脸发暖，她很喜欢那一刻两个人站在紫禁城红墙绿瓦之下长长的影子，她也有一点喜欢他。
还是同一条路，却四周都是凄冷的寒风，乌鸦飞过头顶惊悚的骇叫声，腿上不知怎的越来越沉，每迈一步都十分艰难。
她很期盼和皇上能见上一面，可她不知皇上再张开口之后是不是又会一天一地，经过这几番折磨，她的承受能力就算再强，也不见得能坦然面对皇上要指给胤祥的结果。
引路的小太监不时回头悄悄撇着身后的十三福晋，从他的眼神中雨京看不出这一趟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不管是什么，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老远就看见养心殿门帘突然被掀起，殿内跑出来几个太监合力架着一个妇人，一步步连拉带劝的往外挪着。那妇人终究哭喊出声，不停喊着皇上，直到人被拽到雨京跟前才看清，是大福晋。她使出全力的想要挣脱小太监的手，求救着喊道，“弟妹，十三弟妹，弟妹......”
大福晋脸上早就没有了血色，憔悴的病容使得她眼神涣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弟妹，你一定要求求皇上，十三弟妹，人不能这样圈下去啊！”
雨京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大福晋被越拉越远，心中冰冷一片，连表情都摆不出来。怔怔望了片刻，雨京追过去冷冷盯着那几个小太监，他们这才不情愿的松了手劲。她把身上的披风披到大福晋身上，“大嫂，你一定要小心身子。”
大福晋涕不成声，“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胳膊却又被那几个太监架起，圣命难违，他们几乎是拖着她往后走。
引路的太监轻咳一声，“十三福晋还请跟奴才进殿。”
心中长叹一声，大福晋这样被赶走，皇上现在心情能好的了哪去？她跟着大福晋后面进殿，她的下场是不是也是如此？
进了殿雨京头也不敢抬，只乖乖下跪，却还是掩盖不了颤抖的声音，“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搭腔，雨京缓缓抬起头，正对上皇上凌厉盯着自己的双眼，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雨京读到了威胁和恐惧。心里突然猛地一缩，不由赶紧躲避对视，低头再不敢说话。
上一次和皇上这么近的说话，还是她大婚的时候，和胤祥进殿请安，一声声说着感激，而这一次，什么都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殿上开始有了动静，不知是不是皇上示意，殿上伺候的太监宫女都随着带上门退了下去。空荡荡的养心殿内，只剩威严的皇帝，和祈求丈夫平安的雨京两个人。雨京暗自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只等皇上发落。
可等了又等，却什么也没有。殿上气氛越来越压抑，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康熙终于开了口，“朕现在不想看见你，滚吧。”
雨京一愣，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抬头脱口喊出，“我不滚！”
康熙微怔，随即眼神阴森，盯着雨京的目光犀利如剑，“你说什么？”
被自己刚才的话也吓的一惊，雨京抿了抿嘴唇，却依旧丝毫未动，挺直了背脊，咬了咬牙道，“皇阿玛如不是为着惦记十三阿哥，也不会召儿臣入宫问话。儿臣今日只求皇阿玛能告知要如何处置十三阿哥，府里也好......”
话没说完，却听见皇上一声冷哼，“处置他？朕也很想知道。”像是自问自答，皇上的脸色瞬间变换万千，让人琢磨不透，又似悲似倦，“从古至今还有没有哪个皇家像朕这样有这么多不孝的逆子？一个接着一个，骑到朕脖子上作威作福！朕自顺治十八年即位到今日，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平定三藩之乱，除鳌拜，收复大清江山，朕给他们这么优越的环境，给他们最好的，他们却合起来算计朕？埋怨朕？巴不得朕死？”
雨京心中那份担忧渐渐扩大至全身，不安的绝望已经快要让人窒息。想要辩解，可毫无头绪，只能心里一遍遍默念，说的不是胤祥，和胤祥没有关系。康熙看起来气的不轻，脸色铁青，“处置他？”他又重复了一次，因为极度暴怒声音都有些奇怪，“朕特意留他下来密谈太子之事，只祈望他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希望他知道朕养育太子的不易，替太子开脱说些好话，悬崖勒马，给太子一次机会。他却把陈年旧事全提出来，给朕下马威？逼着朕要严办太子？他到底以为自己是谁！”
康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现在再想起那日父子的对话都能让他瞪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可见气恼至极，“朕本来已经提示给他，朕信得过他定能扭转局面，他却践踏朕一片心意，他说什么？他说太子有今日全是朕一手造成的，他，他！”康熙捂着胸口忍不住大声咳嗽，“他说太子只因等待太久才放弃原本自身的雄心，渐渐变成现在的肆意妄为。朕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他说朕杀索额图是为了监视太子，他还说太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他什么意思？他想暗示什么？什么叫太子等待太久？是嫌朕活的太长了是不是！你问朕怎么处置他，朕恨不得杀了他！”
雨京大惊失色，“皇阿玛不能杀他！他是您的十三阿哥，他是您的儿子啊！”
“朕没有这么大逆不道的儿子！”
皇上的咆哮声和重重的咳嗽声回荡在殿上，雨京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哽咽着一声声恳求皇上三思。
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保留地打在袍子上，撕扯着的是心里最不想看透的原因，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纠葛，都仅仅局限于一个‘权’字，有人望眼欲穿，欲疯欲痴，也有人集权于身，却放不开手，把任何人都看成对自己的威胁。胤祥千错万错，错不该真的说了心里话，错不该他真的相信皇上和他密谈是想要听到实话，错不该，错不该一向摸透皇上心思的他没有选择再一次冷眼旁观。
太子必然有错，但让康熙承认他一手造成了太子今日的做所作为，那只能让他觉得颜面扫地，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失败。如今的康熙年岁已高，之前在江宁的时候雨京就看出他几年不见苍老了许多，尽管如此，康熙还是不想把多年自己精心呵护的江山拱手相让，而他这一群有抱负又有能力的成年儿子们，不得不渐渐小心翼翼窥视起这个诱人的皇权，康熙也不得不开始加以防范。父子间的深情和男人间对权力的向往并存，这样复杂纠结又矛盾的康熙，他最不想听的就是有人站出来指出他心中最隐晦的一层想法，恰恰这个人又是他给予无限希望和身边信得过的人。
难道康熙心中不会自问，身边的人如果早就看出他的心思，那朝野百官和其余的皇子之中，是不是也早就有人看出来了？康熙在恨太子不争气的同时，有没有也松了一口气？他宁可继续漠视太子的骄纵，也不想把太子的位子让出来，而事实跟罪状摆在面前，太子的位子还是空了，看着这些赋予厚望的儿子们争的你死我活，康熙的心里又是什么想法？
这些道理雨京从前不懂，但是这一刻在皇上的怒吼之中，在一次次心寒的面对之下，她明白了，她懂了，心里也突然释怀，冷静了。
冷静过后，她更坚信，胤祥说出那些话之后，也同样明白了。
明白了不见得就可以全身而退，他激怒了他最敬仰的父亲，他捅破了皇上那层不能触碰的神经，因为他没有选择置身事外，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皇上传她进宫，把他和胤祥之间这么隐秘的对话告诉她，又是什么意思？如果说之前不明白事态的走向，现在雨京已经非常清楚胤祥面对的严重性，皇上大怒之下，很可能一句话说不对了他的心意，就把胤祥推进更危险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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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可能这几天更新的时间有点混乱，不好意思。今天争取有二更，也许会稍微晚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