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系着粗布围裙,隐约可见内里嫩黄色衣衫。女人满头青丝只草草用一根发带竖起。她正在劳作,一手握铁剑,一手拉风箱,通红火光将她清丽的小脸染得艳红,自有一股娇媚油然而生。
“呲”一声,女人将铁剑掷于水盆内,立时,白色水汽弥漫。迷蒙水汽间,那女人似抬头看了店铺外的夏营州一眼,又好似只是抬头看天,判断着是否会下雨。
“宁姑娘。”长久静默后,夏营州突地唤了一声,却只有这么一声。
我去看夏营州的脸,他专注看着那位宁姑娘,瞬也不瞬的眼里却并未饱含深情。反观那位宁姑娘,更是自己忙自己的。
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半响,那宁姑娘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公子找别家吧,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夏营州道:“夏某知道宁姑娘是这一带最好的铁匠。”说到铁匠二字时,他语气顿了顿。是啊,哪有把人家一小姑娘称作铁匠的。
可小姑娘就是铁匠。铁匠姑娘笑了,露出脸上两个浅浅梨涡,“公子说的哪里话,都道是我这打铁铺子不出三月便要关门大吉了。”
“姑娘经营得很好。”
铁匠姑娘没与他搭话,径自取了先前那水盆里的铁剑,利落在剑身洒上些什么,掷入那火炉内。“哄”一声,火光扑面……
打铁的姑娘是个顽强的姑娘。
许是可以休息一会儿了,铁匠姑娘出到外间,有豆大汗珠自她细腻皮肤中渗出。她虽打铁,脸上脖颈的皮肤却是雪白粉嫩的。
一个奇怪的姑娘。
铁匠姑娘与夏营州对视,午后阳光打在她脸上,她微微抿起唇角,不由让人生出时光荏苒的感觉。姑娘的声音甜美中带着中性:“对不起公子,我要打烊了。”
等了半天却等来一句“对不起公子,我要打烊了”,夏营州却不恼,第二天照去不误。这般反复,一下便过了大半个月。
这一日,铁匠姑娘出来得特别早,我想她今日这么早就要打烊么?却听得她在说话:“公子为何要我的马鞍?”
“姑娘打造的马鞍是最好的。”
铁匠姑娘站起,缓步踱至夏营州身后,他,并未转身。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为了公主?”
“自然是为了家国天下。”
她在他背后无声浅笑。
他又道:“若……能得公主青睐……那便是营州之幸了。”
铁匠姑娘继续缓步,娇小身影渐渐出现在他面前,她漆黑的眼中仿佛有繁星跳耀,她问他:“你许我哪般好处?”
夏营州一愣,“愿听姑娘差遣。”
“嗯,”她眯了眼,做思考状,“我要在卫城开十家铁匠铺子,城南城北城西城东城中各两家。”
“好。”
七公主名云洛,传言却有沉鱼落雁之貌,深受梁王宠爱,乃梁国的明珠。更难得的是,这粒明珠非长在深闺,梁王从小将她作男儿养育。养成的结果便是——举国男子,无不将其当做梦中情人。云洛公主确有让男人沉迷的资本。
公主擅骑射,马上功夫更是一流。
那一日,云洛公主纵马在草原,飒爽英姿不知惊起多少少年,这其中便有夏营州。
夏营州对公主一见钟情,她要去参加那场举国的马术盛宴。
我是个对一见钟情持相当开放态度的人,但我知道一见钟情有个原则,那得是建立在双方皆被一箭射中的基础上,若是单方面被射中,那便只能算作单相思吧。
夏营州家中世代贩马,骑马射箭对他来说向来如履平地。他早已在卫城的马术赛上胜出,对于公主,夏营州似乎势在必得。
我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不说梁都高手云集,单说家世,夏家是绝对供不起一个公主的。
铁匠姑娘答应替夏营州亲手打造马鞍,赛场上,马鞍需要随时调整与转换,这么一来,铁匠姑娘势必也要上梁都了。
在本小仙看来,这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关于夏营州的执着,关于铁匠姑娘的相随。或许是……本小仙在天上待久了所以不能……赶上潮流?
夏营州离去前安抚了我,我离去前要安抚好大花。
到底要不要跟夏营州去梁都呢?
左护法大人那三分之一的魂魄想也不想便说要,我心内的答案也是肯定的,总觉得跟丢了夏营州,便少了目标与方向。
以下声音响自轮回编钟:
一切皆由回忆起,皆因我忆起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令我疯狂,令我寝食不得安。纵使我已脱离了轮回,她依旧不曾离开。那么,了解这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是解开症结的关键。
我一面大力点头赞成,一面不由好奇:你确定那个女人出现在这一世?
我确定。
为什么?
感觉,你试试就知道了。
还是算了吧。
我想了想,又问它:你多次提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那你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吗?
它不理我了。
从本质上说,我是在与一个分裂人格对话。左护法离去了,如今轮回编钟内的是一个被丢弃了的人格。唔……也可以说成是被牺牲掉的一部分。为了以后叙事方便,我且将这一部分人格称作左护法3号。
我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我不该一时心胸狭隘妒忌心作祟把大花弄了来的。大花虽能装进布袋随身带走,但不能总让它睡布袋吧,挺残忍的。可我又不能保证随时有地方让它摊成抹布睡觉。还是算了吧,让它留下来看院子好了。
什么叫自讨苦吃自找虐受?
这就是。
大花是一只傲娇的喵,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安抚了它,是以,当我去到梁都时,招马比赛已进到了白热化阶段。
所谓的招马比赛,自然就是招驸马比赛了。
跑马场上,两两对峙,看台上看客满满。
我认出场上骑士之一便是夏营州。
夏营州银衣铁甲,座下白马威仪不可攀。
本小仙向来不喜竞技类游戏,伤人伤脑。欲寻个僻静处,却在僻静处看见了铁匠姑娘。除了围裙,铁匠姑娘果然一袭黄衫,粉嫩可人。她背对跑马场,脸朝围栏,似将不远处的喧嚣隔得远远。
我犹豫再三,还是未出声打扰。
于是,姑娘看围栏,我看姑娘。
不多时,远远的有急促脚步声传来,是刚下了场的夏营州。瞧他脸色,必然是赢了的。
本小仙使了隐身诀,因而可以大方偷看。
夏营州兴冲冲脚步在距离铁匠姑娘五六米远处停下,他调整了呼吸,说话也是轻声的,生怕惊动了眼前的姑娘。
“宁姑娘……”
“赢了?”铁匠姑娘头也不回。
“是。”
“恭喜了。”
夏营州大概想说同喜的话,似乎觉得不合适,转了个弯道:“宁姑娘为营州打造的马鞍很合适,飘絮戴上它,跑时比平常要伶俐三分。”
铁匠姑娘淡淡嗯了声。
“宁姑娘费心了。”
铁匠姑娘终于转过身,她的目光越过夏营州,在看他,又好似不在看,她说:“夏公子满意就好。”
铁匠姑娘在前,夏营州在后,我跟着他们慢慢走。
明日便是最后的绝胜时刻,我觉得好快,铁匠姑娘亦是如此。我听见她在前头与夏营州感慨,感慨时光不再,感慨他终将抱得美人归。
彼时,铁匠姑娘与夏营州正走在梁都繁华街上,两旁是热闹集市与往来人群,他们俩穿梭其间,却不觉得累。
夏营州谦虚说明日胜负不可分,今日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铁匠姑娘突地停下脚步。先前,夏营州为护着她不被人群挤到,俩人的距离便有些近了。如今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偏转,夏营州差点将铁匠姑娘搂个满怀。
偏铁匠姑娘毫不介意,她直视夏营州,仿佛除了他的眼,往来一切皆入不了她的眼,她说:“夏营州,你就这点自信?”
夏营州哑然。
铁匠姑娘回身继续走,“既然存了把公主娶回家的心,就不该有退缩之意。骑马可以重来,公主却只有一个。”
夏营州未说什么,只是几步跟上铁匠姑娘。
突地,人群一阵,未波及到夏营州与铁匠姑娘,却晃乱了本小仙的眼,我一下将他们跟丢了。不过有轮回编钟内的左护法3号引路,我也不怕什么,便消了隐身诀,闲闲开始逛街。
“公子,这可是万年神龟,别无二家。您给来一只?”
看见有人卖乌龟。倒有些几十年的小龟,可这万年神龟一说,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我就这么一想,没想真有人想出声来。却是那个背对我,伺弄乌龟的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的笑声让老板不满,吵嚷着就要让他给说法。
这时,就有一家丁模样的壮汉上前,“这些龟我家少爷全要了。”扔出一锭金元宝,“够了不?”
卖乌龟的老板满眼堆笑,“够了够了!”
我觉得那公子有趣,不知不觉竟一路尾随。我本以为那公子要拿乌龟放生,却没想那家丁将整整一箩筐大小乌龟搬进了一座府邸。难道是要养?
待那家丁进了后门,那青衣公子转过身来,“姑娘跟了在下一路,不知可有重要事?”
是个极俊美的公子,一双眼睛尤为漂亮。那双眼睛此刻带笑。
我便指了指那家丁离去的方向,“你把我的乌龟买走了。”
青衣公子一愣,继而一笑,“喜欢乌龟的姑娘倒是少见。”
我说喜欢乌龟的男人也很少见啊。
青衣公子摇开手上折扇,“姑娘怎知我不是拿它们……下油锅呢?”
我遇上了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