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诺欲探身去接,方伸出手去,半夏已将另一盏茶重重往案上一搁,闷声道:“少爷即便要礼让,也该是先让给莫先生才是!”
不曾想半夏这火爆脾气会当场发作,宋予诺一时尴尬万分,半伸在空中的手,原本已伸到茶杯近前,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有讪讪地先退开了两步。
赵知仪脸上一滞,已将那茶双手端好,起身亲自送到宋予诺面前,郑重道:“我愿将这茶递给谁,便给谁。”待宋予诺默默接了茶,赵知仪又转向半夏,脸一沉,低声喝道:“我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一个丫头来多嘴!难不成是我平素太好脾性,将你们惯坏了,没得乱了规矩!”
半夏何时见过少爷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已慌乱跪下,带了哭腔,急急争辩道:“半夏并非是想对少爷不敬!”
赵知仪不看她,只将目光越过她,遥远而漠然地望向某处虚空,冷冷道:“那你是想对谁不敬?”
“我――”半夏恨恨望着宋予诺,那话终还是憋在了嘴里。
这丫头平素对自己的殷勤,赵知仪如何不知。不过瞧着她越发轻狂了起来,既是已对自己心爱之人挑衅生事,却也由不得她再胡闹。
他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挑明此事,已毫不避人地一把揽住了宋予诺,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之中,正色道:“便是对林先生不敬也不成!之前都怪我未及时向大家说明白,其实林先生是女扮男装入府做事的。”他略微停了停,又深深望了宋予诺一眼,便对众人继续道:“林姑娘就是我心仪之人。日后定是要做少夫人的,莫非你们也要如此不敬?!”
半夏震惊之余,已颓然跌坐在地上,半晌呆呆无语,仿佛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宋予诺虽已在众人各异的眼光中再度红了脸,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平素大伙儿也都很照顾我,哪有不敬,你言重了。”待看到半夏颓然的模样,便上前两步,轻轻扶住了她,宽厚一笑,柔声道:“半夏平素手脚麻利,人也热情耿直,我倒是很喜欢她的性子。”
言罢,她便要将半夏扶起来。连翘也抢上来,一起帮忙扶着。半夏如何不知道宋予诺是在给她台阶下,已就势起了身,默默行礼退到了一边。
至此,众人便又对宋予诺客气了许多,只莫先生还是不时就拿她取笑一番。而半夏却已对她客气而疏远,再不复最初的亲和随意。想必,情敌之间,怎么也做不到平心而待。
既是知道了宋予诺是女扮男装,众人有一次玩笑着,便说要瞧瞧她女装的模样。连翘也起哄着,说要瞧瞧少夫人着女装是怎生动人,如何将自家少爷的心勾了去。半夏远远在一旁听着动静,也往这边瞅了两眼,想是也对她的女装模样感兴趣。
这一日赵知仪来时,几人正在为着女装之事,嘻笑玩闹。赵知仪便也凑趣道:“确是如此。你若是再不换女装,人人都要误以为我赵知仪是个断袖了。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
原以为他只是一时玩笑,不想到第二日他再来铺子里时,便带来了一只礼盒,里面竟是一套粉色的裙服。宋予诺还未怎么反应,连翘已跑过来,欣喜嚷道:“是云家定制的衣裳呢,快瞧瞧是不是时兴的款式!”
宋予诺这才注意到,那红木礼盒角落的印鉴,有一个“云”字。礼盒正中,书了一行字:云想衣裳花想容。
她突然想到,这云家,岂不就是当初与高家大少爷订亲的那一家?却不知,高府落魄之时,这云家为何也未伸以援手,那亲事是否还作数。
宋予诺还在沉思,连翘将那衣服从盒中拿出来,笑道:“姑娘快穿上让我们瞧瞧,可好?”
见她还在犹豫不决,赵知仪也微笑着鼓励道:“穿上吧,已着了小半年的男装,该换换了。”
连翘过来帮忙,连半夏仿佛情绪也不错,跟在连翘身后,一人捧着盒子,一人引着宋予诺往里间走。宋予诺在两人帮助下,顺利换了衣裙。连翘正满目惊叹之意呆望着她,半夏已不声不响,拿了脂粉盒递了过来。
于是,宋予诺便又让两人折腾了一番。有梳头的,有抹粉的,一会儿描眉,一会儿点唇,两人忙个不停。这屋中又没有象样的梳妆台,自然没有镜子,宋予诺心中不觉惴惴不安,生怕两人技艺生疏,不知会将自己打扮成何种模样。
象是知道宋予诺想什么,半夏已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让连翘转手递了过来。宋予诺略略端详了自己一番,总算放下心来。满目感激地望着两人,赞道:“两位妹妹果真好手艺!”半夏这才随着连翘略有些得意地微微笑了起来。
待宋予诺穿戴整齐,打扮妥帖出来,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众人等得已很是心焦。待看了她的新模样,连莫老爷子也惊得张大了嘴,更别说那几个粗使小厮了,一个个都呆望着。赵知仪颇有些不悦地朝那几人喝道:“你们几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乱看什么!”
那几个小厮讪讪退下,还有大胆的,又回头望了几次。赵知仪已瞧着她玩笑道:“看来妹妹日后不能再着女装了。”
宋予诺疑惑道:“为何?难道不好看?”
赵知仪摇摇头笑道:“正是因为太好看了,才叫人全都看呆了。若是你天天着女装,那几个小厮也不必干活了。那我们家铺子,岂不是该关门大吉了?”
众人都凑趣笑起来,只半夏漠然往她的方向匆匆扫了一眼,便仿佛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在把玩着垂到胸前的一缕发丝。
正在玩笑间,方才离去的小厮已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位公子,送了百两银子,说是捐给粥铺的。问赵知仪收是不收。
赵知仪想了想,便道:“去问问那公子高姓大名,也好将他写在义捐红榜之上。”
宋予诺随着赵知仪朝门口方向走了几步,便看到粥棚外,不远处,站了一位锦衣公子,正巧有人挡住了,看不清容貌。
那小厮上前询问姓名,随着一声“公子”唤来,那公子已转过了脸。宋予诺吃了一惊,不想那人却是阿瑾。
阿瑾在答话的同时,也望这边瞧了瞧,恰好也瞧见了她。正遥遥向她微笑示意,在看到她身旁紧挨着立着的赵知仪,脸上的笑意瞬间便僵住了。可只一瞬,他已重新端出了客气而疏远的态度,只见他仿佛淡然地点头示意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知仪唤了那小厮来问情况。小厮答道:“方才那位公子说帮助灾民是举手之劳,不必留名。说完留下银子便自行离去了。”
“不过瞧着那公子仿佛有些面善,不知是在哪里见过。”赵知仪还在费力思索着,宋予诺已默然道,“他是我的一位旧友。”
“只是旧友么?”赵知仪瞧了瞧她的神色,故意板了脸,调笑道:“我怎从他方才眼神中,看到对我的敌意?”宋予诺红了脸不答,赵知仪作势轻轻推了她两把,笑着嚷道:“快说,要不我便要吃味了!”两人便嘻笑作一团。
莫先生故作深沉叹道:“真是世风日下呀,你们这般作派,叫我这孤老头子瞧着真是眼热哪!”
赵知仪哈哈笑道:“莫老爷子再浑说,瞧我不扣了你的酒钱!”莫先生便顾左右而言他,向左右两边一望,手一挥,嚷道:“你们这几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莫都在这里碍了少爷的眼!”言罢,便哈哈笑着,引着众人往大堂里走。只半夏落在后面,扭头又向那二人望了一眼,等转过头来,已轻咬了下唇,不言不语跟着进了屋。